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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灵

年初，吴鑫特别烦。公司发生了人事“地震”，几位中高层因为贪腐受到了调查，其中就有吴鑫的顶头上司。公司不惜代价，做出了开除的决定。于是即将签订的项目，全部停顿下来。大老板在会议上宣布内部整顿方案的那天，吴鑫觉得天都塌了。

晚上下班，吴鑫一进家门，就听见徐月在训女儿吴雅静。大概是老师打来了电话。徐月看见吴鑫，转头说：“你看看你女儿，在学校抄作业，老师说她，她还不服气。”

吴鑫不耐烦地说：“闭嘴吧，安静一会儿，一点儿事搞得鸡飞狗跳。”

徐月被吴鑫戗得一时愣住了。而吴鑫却推门回到房间，一头倒在床上。吴雅静瞥了眼重重关上的房门，低声说：“我爸都让你安静点，就你多事。”

徐月“砰”地一拍桌子，说：“你怎么和我说话呢！”

接着，又是一阵机关枪似的训斥。

吴鑫听着真烦，用枕头捂住耳朵。现在他有点后悔让徐月当全职妈妈了。

吴鑫和徐月结婚10年。当初他们是奉子结婚，徐月休了婚假，休产假，后来干脆就辞职在家照看女儿。家里少了一份工资，多了一个孩子。那几年，吴鑫赚奶粉钱的压力巨大，每天为工作起早贪黑，拼死拼活。而吴鑫这样拼，就是想让徐月有时间、有精力来教育孩子。但现实永远和他想得不一样。给女儿取“雅静”这个名字的时候，他就希望女儿能是个文静娴雅的女孩。可是现在的吴雅静，简直就是野小子，已经5年级了，不仅不爱学习，性格还有点乖张。前一阵她还闹出过和男生打架的事。

记得那次被学校找家长之后，吴鑫和徐月大吵了一架。他说：“你每天就剩下带孩子，把孩子还教成这样，你干什么吃的？”

徐月也委屈。她喊回去说：“我每天伺候你们大小两个，还伺候出毛病了！大的嫌我，小的恨我。我把所有青春都浪费在你们身上，我图什么呀我！嫌我不会教，你来教！”

吴鑫真心想教，可他有精力教吗？每天工作还忙不完，哪里有时间来教孩子。

那天最终以徐月大哭收场。吴鑫跑出去，找朋友喝酒。吴雅静依然我行我素。一切就像进入了一个负能量的死循环。

公司重新调整之后，销售总监找吴鑫谈了话，团队的一把手下去了，希望吴鑫能担起维系老客户，开拓新市场的重任。但是，“一把手”不在了，很多因他个人关系建立起来的销售渠道也都面临进退两艰的尴尬境地。

那段时间，吴鑫每天带着下属到处拜访客户，常常喝得醉醺醺的，被司机送回来。徐月对他忍无可忍。她说：“你这是作啊。这么喝下去，身体就完蛋了。”

吴鑫恼怒地说：“我不喝，咱们家就完蛋了。我拿什么供你娘俩吃喝玩乐！”

徐月冷笑了一声说：“我这么说，是为你好。你不爱听，以后我什么都不管了。”

那次斗嘴之后，徐月对他更是日加冷漠。第三天，吴鑫再次晚归，发现房门竟然反锁了。怎么敲，徐月也不给他开。后来吴雅静被吵醒了，给他开了门。吴鑫一进门，就重重跌坐在沙发上，说：“去，给爸爸倒杯水来。”

吴雅静揉着睁不开的眼睛说：“哎呀，烦死了，人家还没睡醒呢，你自己去倒吧。”

说完她就回自己房间睡觉去了。

吴鑫一个人坐了一会儿，心里忽然感到一阵悲凉。他辛辛苦苦工作，不就是为了老婆女儿过得更好吗？可是她们竟没有一个理解他，关心他。老婆和他冷战赌气，女儿对他冷漠厌烦。他在外面累死累活的，到底是为了什么？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那一刻，吴鑫却在空寂的客厅里，无声地哭了。他觉得一直紧绷的自己快要绷不住了。

4月的时候，公司的小会议室每到周五，就会挂上一个“阳光聊天室”的牌子。那是总监安排的新福利。所谓“阳光聊天”就是“心理咨询”。因为严厉的整顿之后，许多员工在情绪上出现了波动。

起初吴鑫觉得多此一举，但是现在，他却想进去聊一聊。公司请来的心理医生名叫陈言，是看起来十分亲切的人。吴鑫觉得他已经憋得太久了，索性把所有心里的郁结都倒给了他。有工作中的压力，也有生活里的困惑。

吴鑫说：“我不明白啊。我为这个家累得半死，我老婆为什么不支持我呢？还有我女儿，对我没有一点感情，我不是不关心她，可我真没时间。我对她们都寒心。”

陈言说：“感情就是一面镜子，你笑，对方就会笑，你付出，对方就会有回应。”

吴鑫有点不满地说：“我怎么没付出呢？她们吃的穿的，哪一样不是我挣的？我为这家，都快要鞠躬尽瘁了，不是付出吗？”

陈言笑了，他说：“你再仔细想想，你付出的是什么，又要人家还你的是什么？”

“什么？”

“你给予的是物质，却要人家还以爱。不是吗？”

吴鑫一瞬被问得怔住了。是啊，除了钱，他给过徐月感情上的慰藉吗？这么多年，他们越来越像一对搭档，一个在外工作，一个照顾孩子，感情的交流早已被视为肉麻和多余。总以为婚后就该活得现实点，但现实就等于苍白了感情吗？

陈言接着又说：“至于你女儿，你想关怀她，却为她制造了一个满腹怨气牢骚的妈妈。她又怎么可能健康成长呢？吴先生，荒漠里开不出娇嫩的花朵，只能长出尖锐的仙人掌。你把女儿置于感情荒漠的家庭里，你觉得，她该长成什么样的孩子？其实，好好爱孩子的妈妈，让她成为一个幸福温柔的女人，同样是一种沉深父爱啊。因为妈妈是女儿身边最亲近的人，不是吗？”

那天下班，吴鑫推掉饭局，早早回了家。徐月正在做饭，有点意外。她冷冷地说：“不知道你回来，没准备你的。”

吴鑫站在她面前，“我、我、我”的说了半天。他觉得自己心里有好多好多的话，却结结巴巴地说不出来。他不知道从哪里说起，也有点不好意思。这么多年的冷漠，让他说不出温暖的话。他看着她，才发觉匆匆10年，就这样过去了。曾经也是爱玩爱美的女孩，如今却蜕变成满面烟火的女人。

吴鑫忽然把徐月用力抱在怀里，用力亲了一口。他不知道怎么说，只好用行动了。徐月推开他，大声叫道：“发什么疯。”

吴雅静被叫声吓到，从房间里出来，捂着眼睛，说：“你们在干吗呢？”

吴鑫和徐月不约而同地说：“没你事，进屋做作业去。”可发现竟然这样步调一致，又相视一笑。

吴雅静好像明白了什么，她眨眨了调皮的大眼睛，静静转身回了卧室。

吴鑫忽然觉得，也许，这就是一个新的开始吧。他轻轻揽过吴雅静说：“晚上，咱们好好谈谈。”

那一刻，他们都对未来，有了新的期许与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