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九凤
2014年4月15日,曾任周恩来总理办公室副主任、中共中央调查部部长的罗青长以96岁高龄走完了他波澜壮阔的一生。罗青长在周恩来身边工作了几十年,是周恩来临终前最后召见的一位部长,也是亲自参与撒周恩来骨灰的人。笔者因为在淮安周恩来纪念馆工作的关系,和罗青长多有交往,还曾专门到其家中拜访和看望。几十年过去了,如今回忆起来仍历历在目,恍若昨天。
罗青长,四川广元人,1936年11月入党,1938年7月,从延安中央党校高级班毕业后,被选调至枣园情报保卫工作训练班学习,担任党支部书记。从那时起,罗青长便一生从事党和国家的安全、保卫和情报工作。尤其是周恩来担任党和国家领导人期间,在许多关系到党和国家的重大机密事件上,罗青长都是参与者和见证人。他对党、对祖国忠心耿耿,工作中行事低调,作风严谨,组织纪律性很强,把一切都献给了革命事业。
1992年,初见罗青长:他行事低调
我第一次见到罗青长是在1992年3月5日,那天是周恩来的诞辰纪念日,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出版了《周恩来和他的秘书们》一书,在北京毛主席纪念堂举行首发式,我们应约参加。
那天参加活动的约有70余人,主要是周恩来生前身边工作人员、周家在京亲属和中央文献等有关部门的同志。与会的周恩来农业秘书杨纯(抗战时,她曾任淮阴地委书记)告诉我,参加活动的人中当过总理办公室副主任的就有3个:李琦、罗青长和刘昂。
在座谈发言时,与会人员畅所欲言,纷纷抒发自己的心情、感受和对伟人周恩来的怀念。
我记得当时李琦发言说,宣传有纪律,研究无禁区。我们这些曾在总理身边工作过的老同志要一如既往地谦虚谨慎,要实事求是地研究周恩来,也实事求是地评价周恩来。
我注意到到场的大多数人都回忆了在周恩来身边工作的幸福时光,他们的发言都洋溢着自豪与快乐。只有罗青长始终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静静地听别人发言。一开始我并不认识罗青长,还是领我们去的周恩来贴身卫士韩福裕悄悄指给我看:“那位坐面朝东沙发上的老人就是总理重病时最后召见的一位中央部长。他其实就是我们的‘特工头子。罗部长肚子里‘货特别多,但他很谨慎,很低调,在平常纪念周总理的场合上很少听到他发言,他也从未著书立说。”我不由得向罗青长投去敬佩的目光。
第二年,恰逢周恩来95周年诞辰纪念,中央文献研究室举办了纪念活动,罗青长从北京到南京又来到淮安。笔者也参加了那次纪念活动。几天下来,我感到老人家对周恩来怀有深厚的情感,但还是没有听到他有任何的语言表达。
1993年,拜访罗青长,获取珍贵史料
自从我得知罗青长是周恩来临终前最后召见的那位部长后,心中一直盘旋着一些疑问:周恩来为什么要召见他?周恩来同他谈了些什么?……
1993年10月25日,在韩福裕的联系和引领下,笔者终于有幸拜访了罗青长。
我们约定的见面时间是下午2时整。1时30分,我们到达罗青长住处东侧的小区公园,一边坐在公园石凳上等待,一边不时地往他家门那边瞅。当时针刚刚指到2时,那门突然打开了,像是电脑控制似的,准确得一秒不差!
进屋后,罗青长便热情地与我们握手。当时,淮安的周恩来纪念馆刚刚开馆还不到两年,无论是文物资料征集还是在经费上都遇到很大困难。他听了我们的介绍之后,也没等我们请求,就拨通了国家计委的电话,请他们在可能的情况下帮助总理纪念馆解决一点经费。他的做法令我十分感动。
我最好奇的还是关于周恩来对罗青长的最后那次召见。为此,我事先访问过周恩来的副卫士长张树迎,因为当时他在周恩来病房值班。
张树迎回忆说:
1975年12月20日上午,周恩来生命已经进入最后阶段。这一天,他的体温升至38.7℃,加之他已长时间不能进食,已经处于半昏睡的弥留状态。
忽然,周恩来醒来了,他对身边人员说:“我要见罗部长……我要见罗青长。”由于高烧,周恩来说话口齿不很清楚,身边人员好不容易才听明白,他是要见中共中央调查部部长罗青长同志。
我们当即给罗部长打了电话,然后派车去接。罗部长来了之后,刚进病房,总理就又昏睡了过去。罗部长只好在病房旁边的小客厅里等候。一直等到快中午时,周总理才苏醒过来,立刻请罗部长到总理病床前坐下,总理同他没谈几句就又一次昏睡过去了。谈话只得中止,医护人员马上进入病房进行检查和抢救。罗部长就退到病房外焦急不安地等候。
罗部长一直等到周总理又一次醒来,可是,话还没说完,总理就对罗部长十分抱歉地说:“我实在疲倦了,让我休息十分钟再谈。”说完,他又昏迷过去了。这样,罗部长又一次退到病房外边等,等了一个多小时,当时已是下午快两点了,总理也没有醒来,罗部长只好流着眼泪遗憾地回家了。
然而,张树迎并不清楚周恩来对罗青长到底说了些什么。我就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追问罗青长。罗青长沉思了一下,说,那次总理对我要说的话并没有全说完。有些他交代我的事还不能向社会公开。能告诉你们的是,总理要我不要忘记曾经帮助过我们的台湾朋友,特别是两位姓张的朋友:张学良和张镇。张学良是世人皆知的,知道张镇的人社会上却是寥寥无几。
罗青长说,张镇是湖南常德人,黄埔一期学生,尊周恩来为周老师。1945年10月8日,任国民党陪都重庆警备司令的张镇,在处理李少石遭意外枪击事件时,能充分听取周恩来的意见,并在保证毛泽东的安全和调查事件真相中能实事求是,给重情重义的周恩来留下了深刻难忘的印象。
1976年,他参与了抛撒周恩来骨灰:每撒一地都有一定的含义
1976年1月15日周恩来的追悼会结束,由于人们对周恩来的无比热爱,抛撒他骨灰成了当时全国人民关注的一件大事。本来,邓颖超把撒周恩来骨灰这件事交给了西花厅党支部书记、曾任周恩来副卫士长的张树迎和时任西花厅党支部委员、曾任周恩来卫士的高振普两人。邓颖超深情地说:“恩来是党的人,你们俩是恩来所在支部的负责人,所以让你俩去完成这个任务比较合适。这也是你俩最后一次为恩来服务了。本来我也是要去的,但是现在天气这么冷,我年岁大了,一出去目标就大,所以我只能陪他到机场了。”后来,中央又增加了中组部部长郭玉峰和中调部部长罗青长,一共4人去执行撒周恩来骨灰的任务。于是,撒周恩来骨灰的具体情况成了我向罗青长请教的第二个大问题。
罗青长说,周恩来的骨灰是分4次撒掉的。撒的地点分别是:北京、密云水库、天津海河入海口和山东黄河入海口。
北京是我们伟大祖国的首都;密云水库是新中国成立初期国家的大型水利工程,也是周恩来直接参与建设的;天津是周恩来最早投身革命和认识邓颖超的地方。
关于为何将周恩来的第四把骨灰撒在山东滨州黄河入海口,罗青长解释得比较详细。
黄河是我们中华民族的“母亲河”。周恩来12岁离家,终老未归,一生未能在母亲坟上添一锹土,未到母亲坟前鞠一个躬。这是他的终生遗憾。他生前嘱咐把他的骨灰撒进黄河,其寓意是让他回到母亲的怀抱,好让他陪伴母亲、孝敬母亲;同时,祖国也是我们炎黄子孙的母亲,周恩来的骨灰撒进黄河也表示他又回归了祖国母亲,他将继续为祖国、为人民服务。
罗青长最后还特地向我交代说,周恩来生前十分牵挂着台湾与祖国大陆的统一。他要求把他的骨灰撒到黄河入海口,期盼由海潮的作用,将他的骨灰辗转带到台湾海峡,带到祖国的宝岛台湾,以表达他念念不忘台湾同胞,期盼着台湾与大陆的早日统一。
1965年,李宗仁回国,周恩来对他有“约法三章”
在与罗青长约两个半小时的交谈中,他回避了我的许多提问。但对于周恩来争取李宗仁回国一事,罗老认为已无需保密,说得很具体。李宗仁回国前,一直想代表第三势力为海峡两岸做点统一方面的工作。周恩来对两岸形势、国际关系等早已全局在胸,认为李宗仁先生能回国本身就是一件震动两岸和世界的大事。关于两岸关系、中美关系等,已经回国的李宗仁还是不过问为好,如果仍然过问只会适得其反。因此,在李宗仁的飞机飞进我国国境后,周恩来、陈毅就于7月18日带上罗青长等工作人员从北京飞赴上海,提前迎候李宗仁一行。
18日中午,李宗仁乘坐的波音飞机抵达上海虹桥国际机场。下午,周恩来等就与之举行会谈。周恩来除了欢迎李宗仁归国外,还明确交代了对李宗仁的三点要求:“一、不介入中美关系;二、不参加国共关系;三、不代表第三方势力,只以有影响的爱国人士身份出现。”周恩来还用两句诗赠送李宗仁:“归国万事足,无累一身轻。”听了周恩来的解释,李宗仁完全理解了其良苦用心,原来身居海外的一些模糊不清的东西此时清晰起来了,他表示愿意只以“怀念祖国,叶落归根”的心情面对祖国和人民。
笔者从北京回到淮安后生怕记录有误,又给罗青长写了一封信。他立即亲笔给我回信,写下了周恩来对李宗仁回国的“约法三章”。
1994年9月4日,淮安(县级)市组团赴京征求周恩来生前身边工作人员关于1998年如何纪念周恩来百年诞辰的意见,地点在首都宾馆(今首都大酒店)二楼。我又一次邀请罗青长参加。由于已经和罗青长很熟,我就请他作为到场的50多位周恩来身边工作人员的代表主持会议。然而,罗青长仍然以“在总理身边工作过的人太多,自己也不是都熟悉”为由婉拒了。
就在那次我回淮安不久,一个来自福州的人到周恩来纪念馆参观。他找到我的办公室,说他是我们党早年的秘密工作者,现在人到晚年,很想与罗青长、刘少文等人联系,我当即答应帮忙。谁知罗青长收到我的信后,不仅没有回信,还让他的老伴给我打来电话:“罗老说了,你有什么事可以问他,这个写信人的事你不要管,罗老不会见他,刘少文同志更不会见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当然不便再问,只能让它成为一个谜了。毕竟,在罗青长身上,未解之“谜”太多了。(责任编辑:胡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