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凝
1
唐琳回了娘家,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去面对她家人的脸色呢,不怒自威的老泰山。
想当初与唐琳结婚三日回门儿,老泰山大摆宴席,亲自下厨烧了他自诩平生最拿手的红烧鲤鱼,非要跟我喝一杯。气氛高涨时,他老人家一本正经地清了清嗓子:“建宇啊,唐琳交给你,有些话,我想还是要跟你说清楚。”
饭桌上的气氛立刻紧张起来,我下意识地挺了挺腰板。老人家抿了一口酒,咂摸了半晌开了腔:“你知道,我跟你妈就这一个女儿,从小贵养着,十指不沾阳春水,如今跟了你,家务么,摆个样子就好,不要让她真做了。难为你担待着。”
我微微松口气。原来是说这些,谁的闺女谁不疼,可以理解老人家的心情。我虔诚地点头:“我也舍不得让她真做的,爸您放心,我肯定对唐琳好。”
老人家眯着眼睛,一边端起酒杯小口地啜,一边意味深长地问我:“她的缺点,你都知道?”我连连点头时,老人家继续严肃地说:“既然你知道她有这些毛病,那以后就不能因为这些事埋怨她,否则,我,跟你没完。”看着老泰山严肃的脸,我嗅出了些鸿门宴的味道。
为此,每次看到老泰山,我都有一种无形的压力。其实他对我很好,据唐琳说当时他是第一个拍板同意我们婚事的人。可我心里清楚,老人家对我好,完全是因为我宠着唐琳,一旦我俩之间出现问题,我立刻便会成为他们全家的众矢之的。
而现在结婚也就半年,我这惹祸的祖宗,竟然真因为她的缺点做引线而发生矛盾,惹得唐琳一气之下回了娘家。
2
爱情与婚姻真是两回事。作为恋人,唐琳让我欲罢不能,迫不及待要娶回家,所有缺点都可以视而不见,可一旦进入柴米油盐,她的劣势竟一点一点凸现。现在,这些缺点在我眼前晃着,一天比一天扎眼,让我厌烦得很。
比如她不会做饭不会做家务;比如把我的工资全数没收让我囊中羞涩;还比如丢三落四,忘带手机忘带钥匙,并且,她还经常翻我手机,振振有词说什么防患于未然。我真的无法忍受这样明目张胆的不信任。
可说实话,对这样的日子,厌倦确是厌倦,但我也没想要把矛盾扩大。
那天单位有应酬,多喝了点酒,事儿谈得又不顺,心情自然糟糕。回到家,唐琳要手机看,我便发酒疯样地扯着嗓门儿对她吼:“要真有那回事儿,回家前还不把手机里的证据毁掉,会等你看见?也不想想,隔三差五看手机,烦不烦啊!”
唐琳一愣,伸手抱住我,撒着娇要我说明白是不是从前这么干过。
她真缠人,搂着我的脖子荡来荡去,非要我说出个子丑寅卯,我顺嘴答:“你自觉一点好不好,看看自己什么人,都为这家做了些啥,自己的坏毛病看不到,还天天找我的碴儿!”
唐琳不买账,嚷起来:“我有什么坏毛病,有什么坏毛病你说啊?”
这可是她逼的。借着酒劲,我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一咬牙,把唐琳的不是一件一件数落了出来。
唐琳大惊:“你,你,难怪人说男人结婚就变,这才半年,你就厌倦了?嫌弃了?”
“咱就事论事,怎么能上纲上线到厌倦嫌弃?这明明是两个概念。”我有点百口莫辩。
可是唐琳不依不饶,死命掐住我的胳膊,摆出一副我若不说明白她誓不罢休的架势。
到此时,我已经控制不住事态的发展,反正接下来事情就闹大了。最后唐琳哭着说:“李建宇你嫌弃我还打我,咱们离婚!我走,回我妈家。”
说着,唐琳迅速夺门而去,剩我一个人站在空旷的客厅里愣怔。
这离婚怎么说也是气话。事已至此,犹豫半天,还是决定要硬着头皮把她接回来。我必须去面对老泰山严肃的面孔,他老人家所有严厉的批评和对我不守信用的声讨都是我应得的。
3
很意外老泰山家竟一切如常,丈母娘笑意盈盈地接下我手里提的东西:“唐琳说你要来,你爸正做他拿手的红烧鲤鱼,要跟你喝一杯呢。”她老人家眼里的疼爱毫不吝惜,丝毫没有声讨我的架势。
唐琳不在家。丈母娘说她单位临时有事,先走了。过于平静的气氛,让我心里慌慌的。
老泰山做的红烧鲤鱼有些麻,有些辣,有一种特殊的香味,不亚于外面招牌正宗的酒店菜,我连连赞叹,丈母娘唏嘘着附和。老人家一改往日的严肃,言语中带着自豪与爱意:“你妈年轻时最喜欢吃红烧鲤鱼,我就利用晚上下班的时间给人家饭馆洗了半年盘子,偷来了手艺。怎么样,还拿得出手吧。”老人家歇了歇,接着说:“不过呀,咱这边用心了,你妈那边要喜欢才好,只有演出的,没有喝彩的,也真是没意思。”
似乎,老人家话中有话。
老泰山倒的是56度的二锅头。我没喝过这种酒,一口下去,又烫又辣,我张着嘴呵呵哈气,觉得五脏六腑都着了火。老人家一边吩咐丈母娘给我倒水,一边意味深长地说:“孩子,这酒得慢慢喝,就像日子,得慢慢过。”
我的脸唰一下红了。
老泰山喝了酒,话就多了,他拍着我的手,乐呵呵地感叹:“我跟你妈啊,对日子的要求都很低,所以啊,就觉得这两人在一起搭着伴儿,过得特别有意思。”
老人家的话很平实,却听得我连连点头。
一顿饭吃下来,谁也没提起关于昨晚的事,我有点忐忑有些庆幸,也忍不住在心里狠狠检讨:就是嘛,酒得慢慢品,日子要慢慢过,是我要求太高啦。
4
回到家时,看得出唐琳的嚣张有些装腔作势,眉眼里明显透出憋不住的笑意,我也就很配合地与她重归于好。
日子接着过,我以老泰山为榜样,主动为做好丈夫下了诸多功夫:给唐琳做好吃的,拒绝应酬带唐琳四处逛逛,私房钱如数上交,还像恋爱时那样,给喜欢惊喜的唐琳变点儿让她动心的小礼物……
我忽然发现唐琳也在改变:这妞儿隔三岔五从同事那讨教做菜秘籍,带回家来小试牛刀,学着为我打理西服衬衣,对我的手机也失去了兴趣。并且,她也不再管我的零用钱,把工资卡大大方方放在抽屉里,还嘱咐我多装点钱,男人出门,不要太尴尬。
如此,我们都笑了,两人的关系竟前所未有地和谐起来。那晚,我拥着唐琳,突然想起那次闹别扭,便问:“宝贝儿,那次你喊着离婚回了家,到底有没有跟爸妈说?”
唐琳低头吃吃地笑:“当然说了。我又哭又闹要爸狠劲批你,可爸说,没有哪个男人会一辈子宠着一个不讲道理的笨女人。爸还讲起他和妈的故事,讲到他打工半年为妈偷学红烧鲤鱼时,我哭了。打我记事就知道那道鱼好吃,却不知道由来。我口口声声说爱你,可从来都没想过为你做任何事。心里愧得慌,就不好意思再闹了。”
一刹那,我也醒悟过来,原来那天,所有事情老泰山都如数知晓,他不多的话里,哪一句都有深义。下意识地,我更紧地裹住唐琳:“你说,要是咱爸不点醒咱,现在会不会过成陌路?”
“难说。”唐琳简单而干脆。
我松口气:“宝贝儿,明天回家,吃咱爸的红烧鲤鱼怎么样?”
然后,老泰山那张不怒自威的脸就晃到我眼前来,不过这会儿,怎么想都觉得慈祥,都觉得和蔼可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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