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柱香

2014-11-17 03:40徐天承
小小说月刊 2014年11期
关键词:香客寒山寺白衬衫

徐天承

从十二岁起,我便在寒山寺里出家。路过的专程的南来的北往的香客们经过了寒山寺的地界,总会起个大早,来寺里求个运道。据说寒山寺的头柱香,是比别处灵验的:求官求财求子求学的往往无往不利。

每年的六月十五,总是有一位儒雅气质的香客来烧头柱香,无论刮风下雨,从无耽误。他戴着有些老旧的窄边眼镜、穿着淡淡发黄的白衬衫。那时,无论多忙,方丈总会恭敬地亲自接待。他说话时总是面带庄严的微笑,相比那些暴发户老板来说,他是令人感到亲切的,我们私底下叫他“六月十五”。

三年后,那人又来了,他看着我亲切地说,小和尚长高了嘛!我是很喜欢人们这样赞扬我的成长的,因而我挑了三根卖相特别好的香来回报他,我高兴地告诉他:这些香特别灵验。他欣然地接受:谢谢你啊,小和尚。

他仍是像从前那样,恭恭敬敬礼拜,嘴里说些保佑仕途顺利、家人身体健康的话。他来得早,把他送走之后都没有香客上门。方丈回房了,大殿上只我一人懒坐着,都几乎要睡着。

小师傅,小师傅!

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一个脖子上挂着粗疙瘩金项链,腕带镶宝石金手表,油光光的头皮发着金光的一个胖香客正摇着我。

大概也是来烧头柱香的,方丈说人们都想烧头柱香,能成人之美就成人之美吧,别枉费来人白跑一趟。

施主,是要烧香吗?今天的头柱香还没有人烧呢!

胖香客笑了,垒起脸上饱满的金条模样的肌肉,露出两颗晃人眼的金牙,小和尚,不必骗我,我撞上了烧头柱香的人。我来,烧个香就成。头柱香,他会替我烧的!

虽然他长的腰肥体圆,发着金光,神似弥勒,但一大早说什么胡话,让你烧头柱香还不好么!我懒得理他,他倒一点未发觉我的厌烦,坐在蒲团上,叽哩吧唧说了一气,又拜了几拜才走。

转眼又是一年。“六月十五”这天来得特别早。看样子富贵了,眼镜换了金丝的,衬衫也是崭新的,胸口还别了一枝金派克,手腕上也带了块镶钻表。当时我开玩笑地说,这一年发大财了呀。他看了我一眼,神色凝重。只是递过钱买香,没有言语。我有些惊吓,以为自己冒犯了他。又感到生气,什么臭架子,都不能说个话!

只见他接过香,念念有词地迎着火点着了。一手护着香,小心翼翼,生怕路过的风把香吹灭了。他小心翼翼地把香插进香炉,一手扶着香,一手用手指把香灰压紧。然后深呼一口气,好像完成了重要使命一样。最后,他跪在蒲团上,前臂扑地,全身下伏,喃喃地开始祷告:保佑朱老板万事顺利。朱老板?我怀疑自己的耳朵,有谁会求佛保佑其他人呢?

那天过去没多久,“六月十五”一大早又来烧香了。他黑着一张脸,二话没说,拍了钱在香案上,自己取了根香就烧。我不敢和他搭话,只是站在一旁,看他仍是全身伏地,低声祷告:“菩萨佛祖呀,保佑保佑朱老板,千万在里面挺住。”他身上一定发生了不幸的事,然而朱老板又是谁呢?

后来,他一直没来了。

六年后,一个阳光灿烂的上午,我正忙着接待香客,只见一个落魄的人从香客中走过来。他的白衬衫发黄且有些破烂了,他的眼镜磨损太多,都看得见上面的裂纹。我仔细地观察着他的脸,呀,这不是“六月十五”吗!他怎么变成这样了!他的眼皮搭着,眼神下垂着、没有正视我的意思,嘴唇干得开裂却没有张口说话的意思。他只是递过钱来。我按捺住心中的疑问,把三枝香放进他又黑又糙的手掌里。

他站在蒲团前,颓然跪下了。我装作剪烛花,想听听他的祷告。他的语气满含怨恨:菩萨啊,你怎么不保佑我?我每年都按时烧头柱香的呀。为什么呢?为什么呢?菩萨慈祥的面容没有因为他的责怪而愤怒,他无奈地站起来,长叹一声,又恢复了买香的时候死寂的神色。转过身,走了。

我沉浸在他的氛围里,莫名地为他感到难过。不经意看见几个香客对着他的背影指指点点,我静下心听他们小声的议论:那个王县长一笔就收了大老板50万呢,判了好几年……

选自《短小说》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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