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凌
跨文体酒的角色
李凌
此时此刻,我有话说,想说关于酒的一些话语,有不吐不快的感觉。
对于酒,我曾经有过一段阔绰的时期,那段时期喝酒虽谈不上疯狂,但也确实让人记忆深刻。记得初到原来工作的单位,做了一名学徒。当了学徒,就要学会喝酒,这是我的一位好酒的回族师傅给我的除工作以外的生活教诲。在喝酒上面,我的那位回族师傅以及车间那帮师傅、师兄们,都是好汉,他们喝酒就是喝酒,没有那么多的规矩和花花肠子——那是一段美好和纯真的记忆。那时候喝酒非常单调,伊犁本地的酒,伊犁大曲、巩乃斯大曲喝得最多。那时候喝酒,喝的是平民的酒、平民的气氛,下酒菜自然也是平民的。有钱或者发工资的时候,我们的下酒菜是面肺子(一种将洗过的面粉灌进洗得透明的羊肺里的面制小吃食品)、米肠子(是将羊肠子洗净,再把切碎的羊肝、羊心、羊肉和胡椒粉、孜然粉、精盐拌入大米,灌进羊肠中制成的小吃)、羊蹄子等。所谓有钱,那时候已经在实行车辆营运承包制,那些包车的车主来修车,除了正常的保养,超范围修理可以收取一定的现金,也就是说我们可以挣得一些外快。没钱的时候,同事会从家里带来腌制的大白菜等适合下酒的食物。我们通常从上午十二点以后开始喝酒,这时候,车间的活儿已经告一段落,而位于大世界对面工人俱乐部的小吃也已经陆续摆好。特有的民族风味弥漫在空气中,此时的小吃新鲜,味美诱人。买食物的任务是我或我的师兄。当我们将面肺子、米肠子、羊蹄子等食物用塑料袋买回工房时,师傅早已准备好了一个从自行车上拧下来的铃铛盖,就着鲜香的小吃,师傅首先喝下第一杯(铃铛盖)。那时候单位已经实行计件制工作,多劳多得,活儿多的时候加班加点,拼命地干活儿,没活儿的时候也可以尽量放松。这样的喝酒只有开始,没有结尾,有时候可以从上午开始喝到天黑,甚至深夜。工房喝酒到一定时候,也不知是谁的一声倡议,就转移到另一个地方继续喝。这是一个流水的酒席,这期间,人在不断地来,也在不断地离开,有的找地方睡一觉,惦记着酒场,就又回来了。那时候的物质生活与文化生活都相对单调,但这种单调却保障了鼻子绝对的嗅觉功能,就这样,办公室的领导上至总经理,下到直管的车间主任,根本不用如今天天喊着“接地气”,也未必能够亲自下到车间了解人们工作和生活情况,似乎酒就是一种召唤,借着酒,没有了上下级之分,没有了长幼,那种融洽,酒充当了载体,有些事情借着酒劲就说了出来,也在酒中得到领导的许诺或解决。这样的酒场没有酒过三巡,没有客套,一铃铛盖接着一铃铛盖往下传,加入的人看到酒瓶快空了,会自觉地从附近的小商店买来一瓶,有的干脆就是自己带着酒来的,还有的人从自己的工具箱或车上拿出了存货。就这样,喝着喝着,就多了一些人,又少了一些人,又多了一些人。奇怪的是倒酒的酒司令好像是一个酒缸,一直都直直地坐在那个放倒的轮胎上,倒酒,喝酒,传递,谈笑自如。直到白天的酒场换到附近的过油肉面馆,其他人换了不知多少茬,他始终都没倒下。酒喝到这个份上,我对他的佩服当然不仅仅是他传给了我技术,喝酒,我却永远不及他的一个脚趾头,说来惭愧。
受他的酒的教诲,我也开始和几个朋友自己摆开了酒场。就在我的宿舍,三五好友,仍然是那些下酒菜,这样的喝酒对于我似乎更随意些,天天喝62度的巩乃斯,53度的伊犁大曲。酒喝多了,喝得顺了,自然酒量见长。半年以后,我的酒量从滴酒不沾,直到半瓶,甚至可以更多些,除了脸红,几乎没有了其他反应,直到一年后喝完酒的第二天早晨,胃疼如搅。撑不住就去附近很有名气的医院。医院放射科的医生也许看我是外地人,或许别的什么原因,照完片子,他开始严肃地问我:“你的家人在吗?叫你的家人来一趟。”我吓坏了,以为有啥大事儿呢,那么年轻,就……心中有一种不寒而栗。我如实说了我的情况,强调了我的学徒身份,身在异乡,没有多余的钱。他可能看我也没啥可以为其所获,最后冷冰冰地说,两天后去窗口领报告单吧。结果是胃溃疡,真是虚惊啊!可这个胃溃疡,让当时正在谈的一个对象找到了拒绝我的理由,她的父母说,这样的身体怎能担当养家的重任,那段恋情早早夭折。就是这个胃溃疡,折腾了我许多年,胃疼得有时候吃啥吐啥,骨瘦如柴。十几年来,酒少喝了,自然也失去了很多朋友,也让许多该办的事儿因为不再喝酒而走了弯路,当然,在我实在不想多喝酒的场合,我也会借着胃溃疡的由头,躲过这些酒场。酒这个东西,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啊!
我也曾经在一个春节用我家乡四川的小角楼灌醉了一个最好、最老实的维族朋友。我住单身宿舍,逢年过节,身在异乡,日子难熬。我自然也就无心置办过年过节的东西。过年过节,朋友们都有自己的事儿,自然也就无暇顾我,倒也落得一时之闲,少了应酬,保养了身体,一举多得。而这位维族朋友,执意要给我拜年。既然是拜年,我当然得拿出我们老家的土特产来。我说的自然是酒,还有那种本地炒熟的花生,没想到一小瓶二百五十克的小角楼,他竟然两天没有爬起来。那一次,小角楼真是长我家乡的“面子”啊!
而因为喝酒喝死人的事儿同样发生在我住过的宿舍。同宿舍的一位朋友,那一次他们到底喝了多少酒,至今也是一个谜。只记得他们相互搀扶着回到了宿舍,两个人又睡在了一个床上。直到第二天那位朋友醒来,发现自己还搂着自己的酒友睡觉,就试图叫醒他,结果,酒友的身体已经冰凉。那位英年早逝的爱酒的朋友让自己的酒友以这种方式为自己送了最后一程。
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虽然酒不再是我的最爱,但是,对于酒或者说关于酒引发的事儿却有着自己的认知。有时候,酒是一种交际的工具,自己想要办的事儿,平时说不出口,借着酒的载体,因为喝了一些酒,舌头也顺溜了,话也好说了,给你办事的人因为酒,也多了一份豪气,如果能办成或把握大,就会拍着胸脯发誓:“这件事儿,包在你老哥(兄弟)身上!”何等的豪气!一件看似复杂的事儿,因为一场酒,那些平常打不通的关节迎刃而解。有时候,酒是抒发感情的载体。人逢喜事千杯少,这时候,酒让人的情绪尽情升华,把喜事儿带来的欢愉推到极致。我的一位校友,因为那年考上大学,父母终于吐出了心中积压多年的委屈。那时候校友的父亲在外地工作,母亲在家务农,没有了劳力的家庭在农村受人白眼和欺压不可避免。为了田地界限吵架,为了邻里之间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吵架,当然都是校友的母亲吃亏。她曾经对我说,她们唯一的希望就寄托在儿子能给家庭带来好运上。那年,经过一年补习的儿子终于拿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在庆祝宴上,他的父亲喝高了,猜拳划令,大喊大叫,无论是“哥两好”,还是“五魁首”,我知道,他都是在吐尽心中多年的委屈和怨气。有时候,酒也是释放郁闷的载体。有一个朋友,也许人生的经历太过于坎坷,常年的奔波,种种的委屈积压心间不能吐出,过一段时间,就会借酒释放心中的情绪。那是一种绝对的大醉,只有酒喝到位,才能尽情释放自己。他每次喝完酒,就会大喊大叫,大哭大闹,歇斯底里的喊叫让人心灵颤抖,好像整个世界的忧郁都在此时此刻释放出来。而后就是雨后天晴,他又踏上了谋生奔波的路途。
当然,喝酒喝到找不着自己的家的人也不是个例。就在写这篇文章的前夜两点左右,居住在六楼的我听到了房门外的动静。起初并不为意,最近五楼经常更换新邻居,却从未见到过这些邻居的面目,他们似乎每天都半夜三更才开始一天的活动,开始扰人。自然是因为酒,酒喝到一定程度,自己就会失去理智,行为就会失去控制。这个晚上,醉酒的邻居,也许根本不是邻居,动静不算很大,好像是俩人,拉拉扯扯,可能是为敲不敲门而争论。我迷迷糊糊地睡去,直到凌晨六点被呼噜声惊醒。我的隔壁是空置房,不会有人住。我顺着声音查找,发现呼噜声来自门外,猫眼看不到,但我感觉到了这个人就睡在我门前的地垫上——一股浓烈的酒精混合胃液散发出来的气味透过门缝传来。我不敢贸然开门,害怕撞着他,同时也害怕门外的人心怀叵测,只能在门内砸门。呼噜声戛然而止。透过猫眼还是没有发现人。关灯后,我听到了门外的动静,是一个人正在下楼,一会儿就传来单元门关闭的气流撞击房门的声音。早晨开门,门前是一滩令人作呕的酒精呕吐物。我清除了那滩秽物,扔掉了那张使用了四年的地垫,整整三天,过道还是弥漫着酒精与胃液混合的味道。至今也没想明白,这位醉酒者喝的这场酒,酒担当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无疑,醉卧家门口的陌生人是我写下这篇关于酒的文字的由头。
栏目责编:柴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