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 路

□张风雅

修 路

□张风雅

腊月三十，我们一家三口开车回老家过年，到了村口，我发现入村的路中间被夏季的雨水冲刷出一道沟。

沟两侧一边高、一边低，我仔细看了看，过去有难度，但又不能不过。

我小心地、慢慢地驾驶着轿车，车轮骑跨在沟上，严重倾斜，随时都有侧翻的危险。老婆和儿子大气都不敢出，我也屏住呼吸，好不容易才将车开过去。

老婆说，好险，吓死我了。我说，要不咱出钱修修这段路？老婆说，如果花钱不多，修修也行。

初一早上，我早起给长辈拜年，来到堂哥王木森家，他是在县城干建筑的。

我问他，修村头那段路需要多少钱？他说，三万元足够。我回家和老婆商量，老婆说，三万不多，咱家出钱给修了吧。

我找到堂哥王木森说，村头那段路我给修了，我出钱买水泥、石子等材料，你组织村民出个义务工。堂哥说，只要不让他们出钱，他们啥都愿意干。

我说，那好吧，我们村有沙场，你抽空到书记家要些沙。堂哥说，行，晚上我去书记家要沙。

正月初七我回到市里，因为初八要开门做生意了。这时堂哥来电话说，沙的问题解决了，不过你回家时要买点烟酒答谢书记。

我说，沙是村里的公共资源，修路是村里的公事，还要答谢？

王木森说，你不了解农村的事，我找书记要沙，就欠他一个人情。这个人情不能让我个人背着，你一定要去。

我无奈地说，好吧，我去。

过完正月十五，王木森来电话说，天气转暖了，村里人也闲着，可以修路了，你把款打过来吧。于是我通过网银把三万元打到他卡上。

没几天，堂哥来电话说，三万元不够，当时忘了预算机械费和平整路面的费用，只算了材料费，你再打三万吧。我背着老婆又给他打了三万。

两天过去，堂哥再次打来电话，说水泥、石子不够，你还要汇两万元。我咬咬牙，说，行！又给他打去两万。

八万元对我来说，不算大数目，而且为老家修条路，村民夸我的好，值！

堂哥再次打来电话，说，出大事了，你快点回家一趟。王木根的娘，七十三岁了，也去修路了，搬了几块小石头就晕倒在路上。

我说，你傻啊，这么大岁数了还让她去修路？不是我让来的，是她自愿参加的。堂哥在电话里说。

我开车来到县医院，买了牛奶和水果。王木根的娘正在急救室里抢救。

王木根见到我，目眦欲裂，当场就给了我两拳，然后一把抓住我的胳膊说，谁让你修路的？谁让你多事的？你不修路，我娘能累晕？我娘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和你没完！

我被打得头晕眼花，勉强站稳说，大娘是不是原来就有什么病？

你胡说什么？我娘好好的，啥病也没有！我家没钱，你快去交上十万元救人！

我来到住院部，拿银行卡刷了十万元。这路修的，郁闷死了！

谢天谢地，王木根的娘总算抢救过来了，我松了一口气，她在医院住了两天就回家了。十万元够不够，王木根没说，反正没再提钱的事。我也不敢去和王木根算细账，免得惹一身麻烦，就当破财免灾吧。

路终于修好了，我回老家看了看，不错，车平稳地行驶在路上，和在城里一样。我看着自己出钱修的路，心里有股自豪感和成就感。

回到市里，老家给我打电话的人陆续多了起来，多是七大姑八大姨和老家的人向我借钱，有时是在白天，有时是在半夜。

俗话说：救急不救穷，遇到有急事借钱的我还是借的。譬如：二舅家要建养猪场，那是发财路，我借了五万；表姨得了胃癌，需要住院手术，那是救命钱，我借了八万；老王家儿子考上大学，交不起学费，那是成才路，我借了一万；赵学宏快四十了，一个老光棍儿好不容易找了个寡妇，办喜事修房子没钱，那是人生大事，我借了三万……

不到一年，我粗略算了一下，一百多万借出去了，而所有借款都没写借条，我头上开始出汗了。

我把手机号码换了。换了手机号码后，我第一个告诉了老爸，嘱咐他千万别告诉任何人。

老爸在电话那头很激动，说经常有人往家里送东西，一袋子红薯、一篮子鸡蛋、一把辣椒、一捆韭菜、一棵白菜、几个苹果……放下东西就打听你什么时候回家。我开始害怕回家，我不想回家，我已经没有太多的钱往外借了，我学会了躲避。

躲是躲不了的，老爸打来电话，说妈妈下地干活，腿骨折了，让我回家一趟。我急忙开车回家，走在村口那段自己出钱修的路上，心里有喜也有忧。

把车停在老家门口，还没进门，就围上一群人，问我，你这辆车是不是宝马？我说是宝马，立刻换来一片啧啧赞叹声。人越来越多，围着车左看右看，村民们一边看，一边还不时用手小心地摸下。

村支书也来了，他说，父老乡亲们天天盼着你回来，别害怕，不是向你借钱。这一年多你帮了老家不少忙，老家人都很感激你，但这不是长远之计。这回我主动让位，让你出任咱村书记，带领大家一同走向致富路！大家听完后哗哗鼓掌。

当村支书这件事，我还没有思想准备。

我冲村支书礼貌地笑，口里连声说，让我好好考虑考虑吧。然后以箭一样的速度射进我的车里，猛踩油门，落荒而逃。

（原载《小说月刊》2014年第7期 河南李金锋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