掐手

□邓洪卫

掐手

□邓洪卫

鲁小花有一个奇怪的毛病，就是在睡梦中用一只手掐另一只手。

这个毛病是在她十八岁那年的夏天落下的。那个早晨，鲁小花醒来，发现她两只白嫩的手背上多处呈现出指甲划破的印迹。她不由得好一阵心慌意乱。

当天晚上，哥哥鲁小松见她闷闷不乐，就带她去看电影。电影还没开场，哥哥就去外面买雪糕。哥哥出去不久，就传来外面有人被打的消息，电影院的人都涌出来看热闹，鲁小花也跑出来。当她发现躺在台阶下满脸是血的那个人正是自己的哥哥时，不由脸色煞白。她扑在哥哥的身上，口里凄声叫喊，哥，哥，哥！

有好心人将她拉开，送哥哥去了医院。哥哥的鼻骨被打折了，鼻梁从此就那么怪异地塌着。最糟糕的是，哥哥变得恍恍惚惚，神经错乱。

好长一段时间，鲁小松的名字在我们这里的街头巷尾飞来飞去。鲁小松是个仁义的孩子呀，像个大姑娘一样，怎么就平白无故地挨了一顿打呢？而妹妹小花的眼神里，则更多流淌着男人气。

鲁小花二十三岁，到某厂当会计。二十五岁，跟高中同学尚天文结了婚，还生了一对双胞胎。尚天文是个很好的男人，言语不多，心却很细腻，对鲁小花特别温柔体贴，鲁小花颇感幸福。更让鲁小花奇怪而高兴的是，婚后，她在睡梦中掐手的行为，很少发生了。

很少发生，并不是不发生。

一个夏天的早晨，二十八岁的鲁小花从睡梦中睁开眼睛，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手背上又呈现出多处指甲划破的印记。她不由得好一阵心慌意乱。到厂里上班时，她看到贾科长的嘴巴鼓胀，像一边含着个大肉丸。鲁小花问，贾科长，您怎么了？贾科长挤出一点笑容说，没事，牙龈上火了。

两天后，鲁小花才知道，贾科长被人打了。那天夜晚，贾科长在背街的一个洗头房里出来，被两个人堵在一条小巷里。一个人将他摁在墙上，另一人左右开弓，狠狠地扇了他几个大嘴巴。

仍然是一个夏天的早晨，三十二岁的鲁小花从睡梦中睁开眼睛，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手背上又呈现出多处指甲划破的印记。她不由得好一阵心慌意乱。到厂里上班时，就听说吴厂长被砍了。昨天晚上，吴厂长跟几个客商在聚天酒楼喝酒，被司机送回家。刚踏上楼道口，就见迎面并排下来两个人。左边那人伸手握住吴厂长的右手，右边那人扬手一刀，厂长的手就被砍了下来。

那个夏天尚未结束的时候，两个凶犯被公安机关捉拿归案。他们对砍杀厂长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还交代，他们曾殴打过财务科科长贾大友。这一切，都有一个幕后指使人，叫尚天文。

鲁小花到看守所探望尚天文。鲁小花看到心爱的人面容憔悴，不由心疼落泪。

鲁小花这才知道，尚天文两次雇凶伤人，都跟她有直接关系。第一次，是贾科长分配奖金不均，窝了一肚子火的鲁小花去责问贾科长，贾科长不仅不认错，还骂了她两句。鲁小花回家，在饭桌上跟尚天文说了。第二次，是贾科长调走，厂长提拔了他的小蜜做科长，心高气傲愤愤不平的鲁小花去责问厂长，厂长不仅不认错，还用右手在鲁小花的胸部“安抚”了一下。鲁小花回家，在睡觉前跟尚天文说了。她没想到，就是这无意中的两句话，致使丈夫雇凶伤人、锒铛入狱。

鲁小花后悔不迭，他抱着尚天文的肩膀，两眼噙泪，说，都是为了给我出气呀，我真对不起你。

尚天文也哭了。尚天文说，小花，是我对不起你。有一件事，我一直瞒着你。多年前，你哥被打，也是我做的呀。见鲁小花茫然不解，尚天文说道：

十几年前，我读高中，就暗暗地喜欢上了你。我鼓足勇气向你表白，你婉言拒绝了我，说，等毕业以后再说吧。可当天晚上，我在电影院里看到你跟一个男子亲密地坐在一起，我的自尊心很受伤害，就让两个社会上的朋友教训了那个男子。没想到两个朋友出手太重，致使他身心俱残神经错乱。第二天，我才知道，那个男子根本不是你的男朋友，而是你哥哥，我后悔莫及。多年来，每当我看到你哥哥目光呆滞地走在大街上，心里就很内疚。后来，我娶了你。我想用对你一生的爱来赎罪。我想方设法对你好，我容不得任何人欺负你，伤害你，我就……

鲁小花惊呆了。好一会儿，她猛地垂下头，哭声同时从她圈起的胳膊间迸射而出，像箭一样穿透看守所的上空。

哭声骤停，鲁小花抬起头来，发疯似的用自己的一只手狠狠地掐另一只手。在鲁小花的人生中，这是第一次不在睡梦中的掐手。每次在睡梦中，掐的都是表皮，最多冒点血星，而这一次，她掐到肉里了，掐得鲜血淋漓。

（原载《天池》2014年第3期湖北韩玉乐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