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诗评潮
论阎志和他的文学创作
◆王新民
作为一个企业的掌门人,阎志经商,也写诗。但是在阎志这里,经商与写诗不是资本与文学的嫁接,而只是身份的跨界。阎志通过成功的商业营运获得了市场的认可,通过睿智的诗歌文本来表达自己的声音。
阎志出生于大别山腹地的罗田县,在一个山区的小镇里,他度过了难忘的童年。后来参加工作,由县城到黄州再到武汉,从乡村一步步地走进了一座特大商业城市。阎志是个有心人,无论是在乡村还是在城市,他总是用他那迷茫的眼睛观察人、观察事,观察人与人之间的矛盾纠葛,观察事与事之间演变的态势,并用笔记录下来,筑垒成他最初的文学生涯。
用流行的网络词汇形容,阎志曾经是一个文学青年。在纷繁复杂而且剧烈变化的城市生存环境里,内在生命和外界客观相撞击产生的情感落差,深深地震动着他的灵魂。特别是生活的无常与生命的脆弱,给他的心灵造成了永难愈合的创伤,并在他的人生历程中留下了刻骨铭心的记忆。作为一个对时代脉动和社会生活特别敏感的年轻人,他对社会也有自己独特的生命感知、感觉和感受。他说自己当年曾经喜欢汪国真的短诗:即使有一天,成功使我们声名远扬,怎能忘却心中的梦想,怎能忘却,昨夜窗前,那簇无语的丁香,大路走尽还有小路;只要不停地走,就有数不尽的风光,属于鲜花、微笑和酒杯,怎比得上,属于原野、清风和海洋。不到18岁阎志就着手创办诗社,之后在全国报纸杂志上发表了不少诗篇,其中诗集《明天的诗篇》获第二届徐志摩诗歌奖,长诗《挽歌与纪念》获湖北文学奖及屈原文艺奖。
阎志的诗歌作品深深地附着在他所热爱并热忱讴歌着的山乡,因为他生于斯长于斯,所以他的文学积累以及想象基点,都与大别山那片神奇的土地血肉相连。童年、父亲、风、海是阎志诗歌的主要意象。童年意象包含着成长中
的焦虑情绪和对物欲世界的躲避意愿;父亲意象则表征着诗人与乡土资源、传统资源的精神联系;风的意象象征的是漂泊与流浪意识酿成的那深沉忧郁、孤寂苍茫的抒情基调;海的意象则喻示美好的记忆、心灵的慰藉、放飞灵魂的渴望……阎志卓有成效的创作实践显示,在广袤的山乡田野里,蕴含着文学创作不竭的源泉和丰富的营养。因此,他的诗歌作品常常能够让人产生一种特别想到他生活的场域里去,感受一下那里的壮美风光与多姿风情的冲动。
阎志商业上的成功和他在诗歌方面的想象力是分不开的。诗歌给了他气魄和胆识。在2007年后,阎志忽然高调回归诗歌,在很多重要的文学期刊上,都可以再次看到他的诗歌作品。他承办了《诗歌月刊》下半月版。2008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了他的诗集《明天的诗篇》、长诗《挽歌与纪念》、叙事诗《我的兄弟姐妹》等,获得读者和专家的一致好评。阎志以旋风般归来者的形象,兀然崛起于中国诗坛。在阎志的诗歌创作序列里,让我们最为动容的,是他以诗歌的方式呈现出来的,关心社会现实的人文精神,关注社会底层生活的悲悯情怀。阎志的诗歌从来不无病呻吟,他直面社会现实,表现出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和担当意识。比如,他的叙事组诗《我的兄弟姐妹》就是一部不可多见的好作品,作者拂去人们记忆中的尘埃,轻轻地触摸着当年留在我们内心深处的那历历在目的创伤,把色彩斑斓的社会生活真实而又艺术地传递给我们,留给我们的是真切的疼痛感。而且,阎志的诗篇还很擅长叙事,他很善于在克制的抒情中,叙述逼真的场景、人物和他们演绎的命运。
阎志是带着对现实生活的怀疑才抒写他的长诗《挽歌与纪念》的,他并非存心抵制现代文明。他只是希望通过自己的诗歌告诉人们,不要为繁杂纷乱、光怪陆离的商品社会所迷惑,失去了生活的方向和意义。阎志以他对自然的沉思为主题,在《挽歌与纪念》中融入对自然的热爱,对自然的和谐关系的向往,以及对“物质主义”的批判,使得这部诗歌作品极具生态意义。其实,当年的阎志也是一个普普通通,才30多岁的年轻人。与其他大多数人相比,只不过他更善于思考,将更多的时间从事自己所喜欢的事业。他用自己的诗歌《挽歌与纪念》向世人证明了这样一个现实,即人们的确将生命的意义搞颠倒了。
如果说阎志的诗像大别山里山涧的溪水、山间的流云,那么他的小说则如大别山那苍茫起伏的山峦,凝重而绵远。阎志在一篇篇小说里,为我们生动而质朴地展示了山里他熟悉的小镇《风巷》的风情;展示了《云峰》在今天的历史大潮中不可抑止的躁动;展示了山村教师刘水清(《有鸟啁啾》)为女儿谋职、为职称评定、为改变生存状态偷偷贩运药材而遭受的屈辱、苦难和艰辛;展示了刘牛(《种苗轶事》)穷得交不起儿子的学费又不忍心让儿子失学,不得不与贫穷抗争却无法摆脱由于经济关系而产生的悲剧命运……阎志写的是他熟悉的人、熟悉的事、熟悉的生活。他不去刻意经营题材,也不故作高深地进行所谓的哲理思索,只是以山民之子的身份观察身边的人和事。他的小说,写的都是一些可爱的小人物、小事件,让人从中去发现真善美,给日常生活以新的认识。
自传体长诗《挽歌与纪念》是阎志最重要的诗歌作品,也是当代中国最重要的优秀作品之一。这首长诗是诗人面对自我的一次清理和发现,是对个人成长历程的深情凝视。诗人把挽歌唱给逝去的岁月、风景、人物、时间和情绪,而纪念则是用语言将那些如同海流中的岛屿的珍贵记忆挽留。
阎志曾经深情地说过:“生我养我的那个小镇;父亲半辈子供职的林业站;留下我最初的足迹的山林;有几分潮湿也有几分热闹的县城;我多次探访过的林场……更多的是写下这些文字的日日夜夜。真
的要感谢文学,无论我是否有足够的天赋和毅力走向文学的真正圣殿,但就算是这些粗糙的文字也让我能安静下来,去探寻记忆之门,何况更重要的是:有了自己。”从乡村的宁静到城市的喧嚣,从纯朴的道德追求到冷漠的人间世界,阎志日益感受到地球在城市化的进程中,正在逐渐走向不可预测的深渊。他对社会上出现的各种严重的病态现象如性病蔓延、风沙肆虐、工业污水的排放、绿色空间的消失以及道德沦丧、良知泯灭、人类自身功能退化等感到深深焦虑,于是他警示地球的全体居民,唱一曲人类与地球的“挽歌”。
阎志是一位对时间进程十分敏感,并且有着浓郁理想主义色彩的诗人。在《挽歌与纪念》里,原野不只是土地,金黄也不只是一种色彩,更是一种美好理想的载体与象征。诗人憧憬着“崭新的土地”“崭新的人群”“崭新的精神”,向着那片原野与金黄、向着明天出发。在商品经济与消费文化大潮滚滚而来,人们物欲膨胀、道德滑坡的时候,诗人发出的这种充满理想主义的呼唤,表现出一个有良知的作家对人类命运的关注,对地球生态环境被破坏的愤慨,对当下生活的诗意观照,对重大题材的激情抒写,对现代人生存状态的焦虑与质疑。
在当下,海量的城市诗歌,大都缺乏审视和批判的精神,他们对都市的印象,大多停留在追赶和认同的层面,缺乏人性的深度和精神的向度,因此作品流于肤浅和表象的罗列。尤其90年代以来的都市诗歌,大多缺少对都市文化深处的探究,忽略了都市的复杂、多元与变动之中的常态与历史性,从而无法将个体的当下体验,放置于都市的精神历史之中。作为主体的“我”始终缺席,无我的生活共同构成关于城市的整体寓言。温暖、真诚,一切感性的品质都被欲望压抑了,消解了,当代都市诗歌几乎没有令人感动的人物形象。变态、畸形、残酷、冷漠成为诗歌的主流。他们过度关注“生活”“日子”,过度关注“物质”“欲望”,遗忘了“人”和“生命”。
而《挽歌与纪念》的不同之处,便是对城市生活的现代性审视。尽管诗集里有一辑题名为“城市的和解”,但收在其他小辑里的诗,也处处透露出诗人对城市生活方式的质疑,以及对城市生活被日益格式化的担忧,甚至在诗人眷恋乡村生活的诗行里,也不经意流露出对城市生活价值的怀疑与讽刺,流露出诗人对现实的强烈的批判意识。他笔下的城市,有生意场上的尔虞我诈,有人与人之间的虚伪,有老板丑恶的嘴脸,有打工者卑微的心态……现实中的种种不公,人性中的种种丑恶,就透过简洁而明快的叙事展现出来了。难得的是诗人没有停留在对底层生活冷漠的客观叙述,也没有沉溺于对人性的绝望而不能自拔,而是怀着一颗温暖的爱心。
阎志是一个从未脱离纯真的人,一个始终坚守真善美的人,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诗人;而《挽歌与纪念》既是一个人的心灵史诗,更是一代人一个世纪,在一个变革时代,关于真与善、爱与美的精神追问。阎志通过真诚、严肃的艺术努力成就了中国当代诗歌最具艺术价值和史诗意义的长诗——《挽歌与纪念》。他一再在这部诗歌作品中强调中国古代哲人倡导的“和”的精神,强调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人之间的和谐共生,强调以宽容、温和、善良的心态处理与他人、他种文明的关系,强调在社会诸多要素的相互冲突、融合的动态过程中化解冲突和危机,从而达到古人所憧憬的“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的境界。
阎志试图鼓励人们简化生活,将时间腾出来来深入生命,品味人生。他通过自己的诗歌作品告诉世人,不要被繁纷复杂的生活所迷惑,从而失去了生活的方向和意义。他认为假如人们能过宇宙法则规定的简朴生活,就不会有那么多的焦虑来扰乱内心的宁静。他对工业文明、喧嚣社会挤压人类、侵蚀人性心怀忧虑,他认为人类只有过简单纯朴的生活,才能享受到内心的轻松和愉悦。原始、平淡的自然生活,适宜人们在其中进行观察、思考和写作。作者追求地球的绿色,实际上也是在追求深刻。由此《挽歌与纪念》被认为是一本寂寞、恬静、智慧的书也并不夸张。另外,作者以唯一的、个体化的生命切片,复合并构建了转型时代的精神境象以及人的生存困境;通过深刻的思考,灵动的语言,从容的叙述,有效地实现了对纷繁复杂的历史语境的深度介入,并提供了一种独立生命存在于社会的维度和鲜活文本。所以有评论家认为,这部抒情长诗完整而清晰地呈现了一代人的精神成长史,是时代精神命运的巨型寓言。
阎志堪称理想主义的诗人,他积极倡导一种生活观念,一种简朴的生活方式。但阎志又是一个有社会责任感的作家,他揭露时代的弊端,指出人们正在将生活变得越来越复杂,最终会导致生命衰落。有的读者往往对阎志有错误的印象,好像他是一个复古主义者,主张返璞归真回归自然,放弃现代文明。可
是我们应该注意到,鼓动人们向往简朴的生活,让每一个人的生活变得更有意义、更有目的、更加幸福,这才是《挽歌与纪念》的真谛。对现代科技文明给人们带来的物质享受,阎志并不排斥,他只是批评我们没有很好地利用它,“弄巧成拙”,从这点上看,阎志对社会的意义并非仅仅在于批判,而更在于建设。对社会中存在的问题他会毫不犹豫地揭露,同时也负责任地指出解决问题的方法:如果我们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抵御今天这个纷繁复杂的物质世界的引诱,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简朴。他认为客观世界和人类社会是复杂的,但我们现有的知识却完全使我们能够选择一种正确的生活方式,而且有足够的勇气将其他多余的东西摒弃。
阎志对于自然的态度,包含着某些崇高的东西。他唯一的向导就是存在于他内心的真理感,这种感觉是从内心深处发出的。他像追求神圣一样地追求绿色,追求灵性生命的成长,并不意味着要弃绝世界,逃离社会,而是要在绿色信仰中接受世界,在对绿色的追求中关注世界,参与社会。阎志用诗歌见证了大千世界以及“我”的复活与新生的生命景象,并怀着欣喜的心情,诗性地描述正在发生的一切生命奇观,诗人从梦境开始,又以梦境结束。中国农村有所谓巫祝走神,以神附体而代神发言,预测吉凶。而阎志基本上是采用以梦写实这一种构思,让社会与人间的一切都披上一层梦境的面纱,这就给予诗人表现愿景以更宽广、更自由的想象空间。而支撑阎志这些文字诗性建构的,正是他的绿色文化观念。
《挽歌与纪念》的重大意义,在于作者关于生活意义的思考与阐示。90年代以后,随着市场经济和社会生产力的高速发展,人们开始越来越多地感受到物质文明给人类带来的“先进性”,为机械化、电子化生产带来的高速发展而倾倒,而且人类对物质的追求日益显露。近十多年来,商品化时代正在最大程度地满足人们日益增长的物质需求,任何精神信念在强大的消费主义大潮中,都变得苍白无力不堪一击。面对这种现象,许多学者、思想家和其他一些仁人志士都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疑虑:难道商品化社会就是我们人类的理想家园吗?难道现实中的金钱社会就是我们的精神归宿吗?带着这种种疑虑,阎志将更多的注意力用于深邃的精神探索:习惯了红地毯上优雅的步伐,我们还会在林间的小路奔跑吗?穿梭在盛大的觥筹交错中,我们还能记得挂满山间的野果的味道吗?霓虹灯闪闪烁烁,你还会去数数天上的星星吗?旷野上的篝火再也映射不出我们无羁的笑脸了。现实果然应验了诗人的疑虑,笑容还没来得及绽放,历史这块魔方已经从正面翻转到反面:水土在流失,大地在沙漠化,物种在减少,人间变成污染的烟尘世界,自然又在嘲弄企图称霸地球的人类了。
如果说《挽歌与纪念》中关于乡村与城市的对峙,所表现的是诗人对地球生态环境日益恶化的忧虑;那么诗中通过感情历程的变迁,表现的是世俗传统道德观念的动摇。诗人认为,生活在凡尘俗世里,人们面对的是吃喝玩乐的诱惑,无法拒绝生存的压力,当忙忙碌碌由被迫成为一种习惯时,当喧嚣浮华成为我们得以生存所必须的外在环境时,我们注定是要迷路的。长期浸淫于世俗生活,并忙碌于经营世俗生活,难于体验到神圣感,这使孜孜追寻真理的阎志感到失望。因此,他决心“只面对生活的基本事实”,要在纯粹个体性的生活中体验神圣。在与世俗生活拉开一定的距离,并且重新观察和反思世俗生活时,阎志才真切地发现了世俗生活的荒诞与缺失,而对世俗生活的荒诞的“祛魅”和对它的缺失的修正,他坚信只能是对神圣绿色的体验与把握。
现实中的大部分人,眼里都只有现实的利益,他们的人生中好像早已没有了“神圣”这个概念,他们不关注灵魂的事情,他们只为利益而活着,只为过上好日子而活着。由于“神圣”的缺场,人们的世俗生活便变成了没有尽头的苦役。阎志以超乎常人的慧眼“发现”了世俗生活被遮蔽的另一面,这就是它的荒诞与缺失。当城市环境日益恶化的时候,在乡村却充满绿色,阎志将绿色精神内化为一种感受、一种体验、一种人格。诗人不是要向旧的形式注入新的生活,而是希望人们过上一种里里外外全新的生活。《挽歌与纪念》中,诗人的激情是内蕴的,隐藏在批判的锐利言语之中,而诗歌中直接得到展示的是富于理性的思考,有时这种思考因激情的诉求而显得近于迸裂状态。而正是就在此时,我们从他的诗歌中,读到了作为诗人最可贵的品质。阎志相信人能凭直觉认识真理,他主张人们提升生活的目标,使生活变得崇高。他认为,绿色不仅是人类生活的栖息场所,也是精神的家园、心灵的故乡。如果我们认真地去读一读阎志的诗歌,就能很清醒地看到他诗歌里地绿意,于是,我们会很轻易地被他的绿意所感染,所心动,我们的灵魂也会忽然为之澄明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