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子勉
(江苏第二师范学院 文学院,江苏 南京 210013)
毛晋汲古阁所刻词集有:1.《宋名家词》,凡六集,收宋人六十一家词集。2.《词苑英华》,载词集九种,即:《花间集》、《尊前集》、《草堂诗余》、《花庵词选》(即《唐宋诸贤绝妙词选》)、《中兴以来绝妙词选》、《词林万选》、《诗余图谱》、《秦张两先生诗余合璧》(即《少游诗余》和《南湖诗余》),为词集选本和词谱两类,但著录的并不全面,据全国图书馆文献缩微复制中心影印的《汲古阁宋人词文及填词集》,《词苑英华》收词谱三种,已刻有二,即张綖《诗余图谱》和万惟檀《诗余图谱》,前者三卷,后者二卷。另有毛晋编的《词海评林》三卷,为手抄未定稿,未刊印。3.《诗词杂俎》,所收诗文词集十六种,其中词集二种,即:李清照《潄玉词》、朱淑真《断肠词》。以上计得词集七十余种,其中以宋人词集居多,成为明末清初至清中叶最为通用的本子。此以所刻周邦彦词集为例,以见毛氏汲古阁在传刻词集方面用工之勤、用力之多。
毛晋跋文中除少数提及所据的版本外,多数是语焉不详。不过在其所刻的词集中,有近四十种是有批语的,涉及校异、注解等,所批词集的条目多者达八十余则,少者仅有一处。周邦彦《片玉词》便是最显著者之一,《跋片玉词》云:
余家藏凡三本:一名《清真集》,一名《美成长短句》,皆不满百阕;最后得宋刻《片玉集》三卷,计调百八十有奇,晋阳强焕为叙。予见评注厖杂,一一削去,釐其讹谬,间有兹集不载,错见《清真》诸本者,附《补遗》一卷,美成庶无遗憾云。若乃诸名家之甲乙,久著人间,无待予备述也。[1](跋)
除跋文中提到的三种周邦彦词集外,毛晋还藏有宋刊陈元龙《详注周美成词片玉集》十卷,今存国家图书馆,而跋文中并未提及。
毛氏跋文中提及的三种词集,名《美成长短句》者,今不见。名《清真集》者,今有四印斋本,二卷,存词一百二十九首,又集外词一卷,存词五十四首。此本是影元刻巾箱本,王鹏运跋(光绪丙申)云:
右影元巾箱本《清真集》二卷,附《集外词》一卷。案:美成词传世者以汲古毛氏《片玉词》为最著。近仁和丁氏《西泠词萃》所刻,即汲古本。此本二卷,百二十七阕,为余家所藏,末有盟鸥主人志语,盖明抄元本也。编次体例与《片玉词》迥别,而调名字句亦多不同。陈振孙《书录解题》云:“《清真集》二卷,《后集》一卷。”又毛子晋《片玉词跋》:“美成词一名《清真集》,一名《美成长短句》,皆不满百阕。”与此均不合。久欲刊行,以旧抄剥蚀过甚,无本可校而止。去年从孙驾航京兆丈假得元刻庐陵陈元龙《片玉词》注本,编次体例与抄本正同,特分卷与题号异耳。爰据陈注校订,依式影写,付诸手民。其集中所无而见于毛刻者,共五十四阕,为《集外词》一卷附后。毛本强序,陈注刘序,抄本不载,今皆补入。美成集又名《片玉词》,据序,即刘必钦改题也。[2](跋)
知王氏所得为明人据元刊本所抄,排列次第与陈元龙注本同,但无注。所云自孙驾航借得元刻庐陵陈元龙注本即指毛藏本。按:强焕序云:“余欲广邑人爱之之意,故裒公之词,旁搜远绍,仅得百八十有二章,釐为上下卷。乃辍俸余,鸠工锓木,以寿其传。”知宋刊本为一百八十二首,元巾箱本二卷已不全,四印斋为补辑,得五十四首,合前二卷,共计一百八十三首。
名《片玉集》者,今存吴讷《唐宋百家词》本,十卷,又《抄补》一卷。其中前十卷所载与《四印斋》本《清真集》上下卷所收词之次第、数目均同,只是分卷歧出,另个别词调称呼有异,如《扫地花》、《阮郎归》、《吉了犯》,《百家词》本分别作《扫花遊》、《醉桃源》、《侧犯》。《抄补》一卷,收词二十八首。此本亦无注。与毛氏藏宋刊陈元龙《详注周美成词片玉集》十卷本比较,《百家词》本前十卷所收词调名、次第、数目也均同。今存本中,除《宛委别藏》本影抄自黄丕烈藏本外,其他本如《彊村丛书》本、《景刊宋元明本词》本,均同毛氏藏本。
由此可见,毛氏刊印的周氏词集所收最全,毛氏所刻卷上存九十七首,卷下存词八十七首,共计一百八十四首,与强焕序云相符。又有补遗一卷,为毛氏据《天机余锦》、《词林万选》、《草堂诗余》等辑录的十首。毛氏跋云“予见评注厖杂,一一削去”,知是本原有批校语,多见于词末,或注于词牌下。只是毛晋藏有宋刊本,跋中却未说明,校文中也未提及,或为后得者。今天来看,宋刊陈元龙注本失收词多达五十余首,质量的确是不高,只是因是宋刻本,后人珍贵罢了。可见毛氏刊刻词集还是有所为,而有所不为的。
毛晋刊本所据参校之书有三类,其一是同一作家的不同词集,或不同版本。其二是选本词集,如黄昇《绝妙词选》、《草堂诗余》等。其三是词谱。毛氏批语中有的就谈到了版本,如云“坊刻”、“元刻”、“旧刻”、“时刻”、“向刻”、“或刻”等,当指不同词集或不同版本而言。
毛氏于《片玉词》评批共有八十四处,卷上有五十处,卷下有三十四处,补遗未见批语。谈及用到的版本,有《清真集》,注文中有五十处提及,如:云词牌不同的,卷上《扫花游》“晓阴翳日”云:“《清真集》作《扫地花》。”又《倒犯》“霁景对霜蟾乍升”云:“《清真集》作《吉了犯》。”卷下《氐州第一》“波落寒汀”云:“《清真集》作《熙州摘遍》,字句稍异。”云文字差异的,如卷上《宴桃源》“尘暗一枰文绣”云:“《清真集》作‘尘满一絣文绣’。”卷下《黄鹂绕碧树》“双阙笼佳气”之末句“争如盛引榴花,醉偎琼树”云:“《清真集》作‘争如盛饮流霞,醉偎琼树’。”云分段的,如卷下《西河》“佳丽地”云:“《花庵词选》作三叠。”又:“《清真集》在‘空余旧迹’分段。”毛晋跋云所藏《清真集》不满百首,据注文,不少就注明“《清真集》不载”云云,为《清真集》不载者计有五十一首,而汲古阁刻本存词一百八十余首,知未能尽注明。宋人刊周氏词集较早有《清真集》二卷《后集》一卷,见《直斋书录解题》,为溧水刻本,有强焕序。毛晋《汲古阁毛氏藏书目录》著录有此书,卷数均同《直斋》,不应有缺,而所称不满百阕的《清真集》当另有所指。
除此外,注文中提及其他刊本的还有三类:
其一,时刻。提到的有五处,涉及到分段的,如卷上《锁窗寒》“暗柳啼鸦”云:“时刻或于‘迟暮’下分段。”又《隔浦莲近拍》“新篁揺动翠葆”云:“时刻或于‘沼池’下分段。”涉及异文的,如卷上《关河令》“秋阴时作渐向暝”云:“《清真集》不载,时刻《清商怨》。”又卷下于《诉衷情》“当时选舞万人长”之“喧传京国声价”句云:“时刻‘让与都城声价’。”又《长相思》“慢夜色澄明”云:“时刻‘但连环不解’下有‘流水长东’四字,误。”除毛汲古阁刊本外,未见有其它明刊周邦彦词集留传于后世者,情况不明。
其二,坊刻。提及到的仅有一处,即卷上《应天长》“条风布暖”云:“坊刻或遗‘条风’至‘正是’二十字。”按:毛晋藏有《详注周美成词片玉集》,为南宋闽坊刻本,今存,核以卷一所载,《应天长》此词无缺,注文所云“坊刻”,或指明代坊刻本。
其三,俗刻。提及到的有一处,即卷上《过秦楼》“水浴清蟾”云:“‘水浴清蟾’,俗本作‘京浴’,误。‘情伤荀倩’,一作‘荀令’,非,荀奉倩妻曹氏,有艳色,尝病,倩以冷身熨之,后卒。倩叹曰:‘佳人难再得。’人吊之,不哭而伤神,未几倩亦卒。”所谓“俗刻”,或与“时刻”、“坊刻”意同。所指不详。又卷下《虞美人》“淡云笼月松溪路”注云:“一本无此首。”所指也不详。
毛晋编有《词海评林》,凡三卷,为词谱,本意是收入《词苑英华》中,因卒前尚未定稿,未能付梓。此书今存有手稿,后有毛扆题识。卷一录小令,计一百五十七调,一千四百七十三首。卷二录中调,计一百六调,四百七十八首。卷三录长调,计一百五十一调,四百八十九首。每调先列谱式,然后将诸家词作罗列于后,这是部规模不小的词谱,且编排方式与所刻两种《诗余图谱》也不同。由此可见毛晋不仅仅是个出版商、藏书家,而且于词的研究也是达到了一定的深度,对其校勘词集、题识评析等,后人已知不少,而对其用力于词调谱式,则了解不多。在毛晋所刻的词集中,于校文中不少处论及词调句式等,见于《清真词》有四处,即:
1.卷上《早梅芳近》“花竹深”云:“《谱》无‘近’字。”所云《谱》,当指张綖《诗余图谱》,以下均同,《词苑英华》收录,此词见载于《诗余图谱》卷二,云:“前段九句,五韵四十二句。”又:“后段同前。”并录周氏此词,调作《早梅芳》。按《钦定词谱》卷十九于《早梅芳》注云:“一名《早梅芳近》”。录周氏《早梅芳》“缭墙深”,云:“此调以此词为正体,周词别首‘花竹深’词,陈允平和词二首正与此同,若李(之仪)词、无名氏词之句读异同,皆变格也。”
2.卷上《玉楼春》“当时携手城东道”云:“按《谱》:《木兰花令》实是一调,又如《满庭芳》与《锁阳台》、《苏幕遮》与《鬓云松令》之类,俱同调而异名,前后错见,姑仍之。”《玉楼春》见《诗余图谱》卷一,未见《木兰花令》。《满庭芳》见卷三,未见《锁阳台》。
3.卷上《品令》“夜阑人静”云:“‘花雾寒成阵’或刻‘花发雾寒成阵’,按《谱》第五句宜五字,且沈诗‘落花纷似雾’,增一‘发’字,便少味。”按“花雾寒成阵”为上段末句,《诗余图谱》未载《品令》,而程明善《啸余谱》载有黄庭坚《品令》“凤舞团团饼”,其上段末句作六字句,即“早减三分酒病”。又《钦定词谱》卷九载《品令》,凡十三体,自五十一字到六十五字不等,周、黄二词均在。
4.卷上《玲珑四犯》“秾李夭桃”云:“‘细念想、梦魂飞乱。’按《谱》,第七句六言,无‘细’字。”考《啸余谱》卷五载有此词,无“细”字,为六字句。蔡庆之刻本、《草堂诗余》卷三和《花草粹编》卷十九载均同。而吴讷《唐宋百家词》本《片玉集》卷二载此词有“细”字。《钦定词谱》卷二十七载也有“细”字,云:“此调创自周邦彦《清真集》,方千里、杨泽民、陈允平俱有和词,姜夔又有自度黄钟商曲,与周词句读迥别,因调名同,故亦类列。”
词之分段,除令词外,以二段为多,另有三段、四段者,但所占比例有限。对于分段,自宋以来就存在差异,黄昇在词选中于周邦彦的词就论及,毛晋于所刊词集中也注意了这个问题,是误读?还是原本就如此,有待考核。《清真词》中涉及这一问题最多,有七处,分别述如下:
1.卷上《瑞龙吟》“章台路”末云:“按:此调自‘章台路’至‘归来旧处’是第一段,自‘黯凝伫’至‘盈盈笑语’是第二段,此谓之双拽头,属正平调。自‘前度刘郎’以下即犯大石,系第三段。至‘归骑晩’以下四句再归正平。坊刻皆于‘声价如故’分段者,非。”所言多同黄昇《唐宋诸贤绝妙词选》,只是末二句黄氏作“今诸本皆于‘吟笺赋笔’处分段者,非也。”黄昇所指,是宋代刻本,今存汲古阁藏南宋建安蔡庆之刊《详注周美成词片玉词》卷一此词即于“吟笺赋笔”处分段,吴讷《唐宋百家词》本《片玉集》分段也是如此。《钦定词谱》卷三十七载此词云:“三段,一百三十三字,前两段各六句三仄韵,后一段十七句九仄韵。”
2.卷上《隔浦莲近拍》“新篁揺动翠葆”云:“时刻或于‘沼池’下分段。”按毛晋刻本和《唐宋诸贤绝妙词选》于“骤雨鸣池沼,水亭小”后分段,蔡氏刊本、吴讷《唐宋百家词》本以及《乐府雅词》卷中于“骤雨鸣池沼”后分段。万树《词律》卷十一载同毛氏刊本,注云:“汲古又注云:时刻或于‘池沼’下分段,愚谓‘水亭小’字是后段起句,观千里和词‘野轩小’属后段可信。盖前尾不宜有此赘句,用作换头为妥。然各家如放翁、梅溪、竹屋属前结,海野、梦窗属后起,则此句自来传刻参差,无有定例,不敢凿然,姑仍旧,系于‘池沼’之下。至于《啸余谱》则竟将‘骤雨鸣’注作三字句,而以‘池沼’二字连下‘水亭小’作五字句,其谬如此,可发一笑。”《钦定词谱》卷十七载同蔡氏刻本,云:“坊刻或于‘水亭小’句分段,今照赵彦端词订定。”
3.卷上《六丑·蔷薇谢后作》“正单衣试酒”云:“或于‘时叩窗槅’分段,字句稍异。”毛氏刊本于“东园岑寂”后分段,蔡氏刊本、《草堂诗余》卷四、《花草粹编》卷二十四于“时叩窗槅”分段,《钦定词谱》卷三十八载同,云:“此词平仄异同处,迥校诸家,不过数字,可见古人声律之严。”
4.卷上《法曲献仙音》“蝉咽凉柯”云:“或于‘时闻打窗雨’下分段。”毛晋刊本于“耿无语”句后分段,其前句即“时闻打窗雨”,《草堂诗余》卷三载同。蔡氏刻本、《花草粹编》卷十七载则自“时闻打窗雨”后分段。《钦定词谱》卷二十二载此词同,云:“双调,九十二字,前段八句四仄韵,后段九句五仄韵。”
5.卷上《绮寮怨》“上马人扶残醉”云:“或于‘徘徊久叹息’下分段。”毛氏刊本于“愁思盈”后分段,其前即“徘徊久叹息”句。蔡氏刊本、《花草粹编》卷二十二载同。按《词律》卷十八、《钦定词谱》卷三十三载同毛氏刊本,但断句略异,作“徘徊久、叹息愁思盈”,后者云:“双调,一百四字。前段八句四平韵,后段九句七平韵。”
6.卷下《浪淘沙慢》“晓阴重霜凋岸草”云:“时刻在‘情切’分段。”毛晋刊本于“经时信音绝”后分段,其后之句即“情切”。蔡氏刊本、《花草粹编》卷二十四载同,《钦定词谱》卷三十七载同,云:“双调,一百三十三字,前段九句六仄韵,后段十五句十仄韵。”《词律》卷一载同,云:“按此词各刻俱作两段,而《词综》于‘西楼残月’分段,作三叠,必有所据。”详《词综》卷九。
7.卷下《看花回》“蕙风初散轻暖霁”注云:“或在‘粘花系月’下分段,非。”毛晋刊本在“岐路总奇绝”处分段,其后之句即:“何计解、黏花系月。”《词律》卷十载同。
因版本的不同,词中出现异文,有的异文只是词语的运用问题,而有的则与典事有关,毛晋在批语中表明取舍,《片玉词》中涉及有十五首词,此举例如下:
《瑞龙吟》“章台路”之“侵晨浅约宫黄”句云:或作“宫妆”,非,考梁简文诗“约黄能效月”,李贺诗“宫人面靥黄”。 又“犹记燕台句”句云:或作“兰台句”,非,考李义山《柳枝诗序》云:“柳枝,洛中里娘也,年十七不聘,余从昆让山比柳枝居为近,他日春阴,让山下马柳枝南柳下,咏余《燕台》诗,柳枝惊问谁人为是,让山曰:‘此吾少年叔耳。’柳枝手断长带结,让山为赠叔乞诗。明日,予策马出其巷,柳枝丫鬟毕妆抱立扇下,风障一袖,指曰:‘若叔是后三日邻,当去。’溅裙水上,以博山香,待与郎俱。”
《侧犯》“暮霞霁雨”之“犹是旧荀令”句云:或作“旧时令”,非,考荀令年十五,体能生香,拟国婚之选,不欲连姻帝室,远遁长沙,故李端《赠郭驸马诗》云“焚香荀令偏怜小”。 又“见说胡姬,酒垆寂静”句云:或作“文姬”,非,考辛延年诗云:“昔有霍家奴,姓冯名子都。依倚将军势,调笑酒家胡。胡姬年十五,春日独当垆。长裾连理带,广袖合欢襦。”《左传》注:“胡姬,乃齐景公妾也。”(以上卷上)
《塞翁吟》“暗叶啼风雨”之“等今夜洒血书词”句云:或作“洒泪书词”非,韩愈云:“刳肝以为纸,洒血以书词。”
《虞美人》“金闺平帖春云暖”之“砑绫小字夜来封”句云:一作“研绫”,非,王介甫诗“小砑红绫间诗句”。(以上卷下)
可知毛氏所批之处,或于典事有关,或探用语之源,考毛晋所藏南宋蔡庆之刻《详注周美成片玉集》,毛氏批语中认可的原文与注文典事,绝大多数与蔡氏刻本相同,只有个别有异:如正文,《月中行》“蜀丝趁日染乾红”之“团围”作“团团”,但引证的典故两者均同。又如注,如《隔浦莲近拍》“新篁揺动翠葆”之“金丸落,惊飞鸟”句,毛晋云:
一作“金丸落飞鸟”,注引李贺诗云“间把金丸落飞鸟”,按《谱》第四句、第五句皆三字,宜作“金丸落,惊飞鸟”。考韩嫣好弹,以金为丸打飞鸟,一日所失十余,人争拾之,时人为之语曰:“若饥寒,逐金丸。”
又于“帘花檐影”句云:
一作“檐花帘影”,杜子美诗云“灯前细雨檐花落”,盖檐前雨映灯光如花尔,或改“檐前细雨灯花落”,便无致味。周美成用“檐花”,苕溪渔隐病其与本意未合,《花庵词选》作“帘花檐影”,今从之。
对此句的解读,宋人多有争议。蔡氏刊本引张先诗“浮萍破处见山影”和杜甫诗“檐影微微落”作注,不是很详细。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五十九云:
词句欲全篇皆好极为难得,如……周美成“水亭小,浮萍破处,檐花帘影颠倒”,按杜少陵诗“灯前细雨檐花落”,美成用此“檐花”二字,全与出处意不相合,乃知用字之难矣。[3](卷五十九)对胡氏的说法,王楙《野客丛书》卷十提出不同的看法,有详细的考辩,并云:“详味周用‘檐花’二字,于理无碍,渔隐谓与少陵出处不合,殆胶于所见乎?大抵词人用事回转,不在深泥出处,其组合之工,出于一时自然之趣。”[4](卷十)考郭知达《九家集注杜诗》卷一《醉时歌》“清夜沉沉动春酌,灯一作檐前细雨檐一作灯花落”注云:“檐花近乎檐边之花也,学者不知所出,或以檐雨之细如花,或遂以檐花为檐雨之名,故特为详之。”[5](卷一)清仇兆鳌《杜诗详注》卷三云:“江淹诗‘共取落檐花’,刘邈诗‘檐花初照月’,公诗‘白花檐外朶’,皆实指檐前之花。《杜臆》云:‘檐水落,而灯光映之如落银花。’此另一说。”[6](卷三)即“檐花”有二种解读之意:其一是指檐边生长的野花,另一是指雨天,灯光照视下,檐边落下的雨水如银花。陈洵《海绡说词》:
自起句至换头第三句,皆惊觉后所见。“纶巾”“困卧”,却用逆叙。“身在江表”,梦到吴山。船且到,风辄引去,仙乎仙乎。周词固善取逆势,此则尤幻者。“檐花帘影”,从“萍破处”见。盖晓灯未灭,所以有檐花。风动帘开,所以有帘影。若作“帘花檐影”,兴趣索然矣。胡仔固是胶柱鼓瑟,王又愈引愈远。可惜于此佳处,都未领会。[7]
知确定写此作时,是否有雨,即可知其所指,索解不易,而上片末句有“骤雨鸣池沼”,过拍承此而来,与杜诗句意不相违。
参考文献:
[1] 周邦彦.片玉词[M].续修四库全书[Z].影印明毛氏汲古阁刊《宋名家词》本.
[2] 王鹏运.清真集·跋[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影印《四印斋所刻词》本.
[3] 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前集[M].清耘经楼藏板.
[4] 王楙.野客丛书[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
[5] 郭知达.九家集注杜诗[M].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6] 仇兆鳌.杜诗详注[M].北京:中华书局,1999.
[7] 陈洵.海绡说词[M].北京:中华书局,1993.词话丛编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