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图/何岁利
考古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充满着神秘与好奇,例如一些遗存是怎样发现的?又是怎样逐步揭开其神秘面纱的?唐代大明宫,作为古代中国最为壮丽的宫苑之一,考古工作至今已开展半个世纪有余,重大发现数不胜数,但这些发现背后的背景和故事却鲜为人知。我作为大明宫遗址第三代考古工作者,与其相伴已有十余年,亲身经历并见证了一些重大考古项目的始末。我们今天就来一起说说被誉为“唐代第一国门”——大明宫丹凤门遗址考古发掘背后的故事。
丹凤门是唐大明宫的正南门,经考古发掘表明,丹凤门东西范围近200米(包括马道),共有五个门道,其门道之宽、马道之长为中国考古所罕见,规模之大也令世人叹服!未经考古发掘以前,人们对丹凤门的认识相对模糊,学术界对其形制的探寻与研究也争论不休,特别是三门道与五门道之争。我有幸全程参加了丹凤门的考古发掘工作,见证并亲历了丹凤门遗址从三门道到五门道的探寻过程。
丹凤门的形制在唐代典籍中未有明确的文字记载,后世对其形制的描绘最具代表性的是宋代吕大防石刻《唐长安城图》中的大明宫部分,图中将丹凤门描绘为五个门道。但在20世纪50年代末,当时的考古勘探结果表明丹凤门为三个门道。由此,对于丹凤门究竟是三个门道还是五个门道,众说不一。
唐大明宫遗址位于西安北郊龙首原上,是唐长安城三大宫殿之一。从高宗时起,唐朝历任帝王多在此听政,是200余年间唐代的政令中枢所在。大明宫平面略呈梯形,面积约3.2平方公里。始建于贞观八年(634年),建设初衷是为李渊修建的避暑行宫,但由于李渊的溘然长逝而被迫停工。公元663年,唐高宗时进行扩建,至此大明宫不再只是一座离宫别殿,而是作为大唐帝国威严象征的正式皇宫出现,是唐王朝最为显赫壮丽的建筑群。宫墙周长约7.6公里,四面共有11座门,目前已探明的殿、台、楼、亭等基址有40余处。
2005年7月始,为配合含元殿御道景观的建设,丹凤门遗址之上占压的现代房屋与周边临时建筑需要拆迁清理,遗址的发掘也提上日程。对考古发掘者而言,这次发掘不仅是一个学术研究过程,更是一个探索的过程、解谜的过程。
同年8月的西安,仍与往年一样,炎热干燥,面对着丹凤门遗址周边零乱的拆迁建筑垃圾,考古队开始着手进行考古发掘工作。发掘前,所有考古队员先充当了近20天的“垃圾清运工”。按照田野考古工作程序,发掘前首先对门址进行了考古勘查,即采用传统的“洛阳铲”进行人工考古钻探。随着探铲重新打入“土台”与周边地表下,丹凤门遗址也逐渐显露,见证着每一个探孔与门址的“亲密接触”,那纯净、质密,且做工相当考究的夯土墩台与宽度达到极为罕见的9米宽的门道,对参加发掘的每一位考古工作者都相当震撼!身在其中,遐想着丹凤门的壮丽与巍峨!同样,面对在门道内众多密集的砖瓦废弃堆积与提取出来火烧过的红烧土却感受着门址在战火中废毁时的那种悲壮与凄凉……
发掘前的钻探进行了10天左右,对“土台”的钻探结果与20世纪50年代末的结果是一致的,亦为三个门道,而且保存状况较好,门道、隔墙、路面、门道内的废弃堆积与火烧痕迹等也很清楚。当时参加发掘的人员,大多数都认为丹凤门可能为三个门道,因为两次的考古勘探结果是一致的!可见“三个门道”在当时已成了默认的事实。考古勘探认定是:门址西侧保存较好,东侧墩台与部分城墙和马道被破坏了。对于任何一个考古工作队来说,若仅从勘探结果来判断,均是如此。
田野考古工作有一个常识,即考古勘探代替不了考古发掘,勘探与发掘是两个不同的工作环节。勘探工作受其工作性质的局限,其结果与发掘结果有可能相符合,也有可能不尽相同,丹凤门遗址的发掘也印证了这一点。
考古发掘在一天天的进行着,勘探出的三个门道逐渐被发掘显露,难道吕大防所描绘的丹凤门为五个门道的形制真的是误笔?作为田野发掘工作来说,发掘没有结束,也就不能急于定论!丹凤门是三个门道还是五个门道的疑问对于考古发掘者来说,始终没有散去。但发掘出的那宽阔的门道、质密的夯土隔墙、火烧过通红通红的墙壁、路面以及出土的规格极高砖、瓦等建筑构件却仍在诉说着这个门址曾经的历史与沧桑……
丹凤门遗址博物馆夜景
10月下旬,西安地区下了一场大雨,雨后的丹凤门发掘现场,空气更加清新,遗迹现象也更明晰,我们通过对遗址面进行刮削后,对发现的不同类别“问题坑”进行了区别和划分,有门址周边、门道内、隔墙上部、墩台上部等等大大小小几十处,其中包括“东墩台”上部一处较大的“破坏坑”……
11月29日,对丹凤门遗址以及考古工作来说是一个历史性的日子,发掘人员在对“东墩台”上部北端的一处较大“破坏坑”清理发掘至“底部”时,发现了很小的一片红烧土面,这个迹象引起了发掘者的特别关注!对于考古发掘来说,这现象不外乎有以下几种可能:一是晚期(丹凤门废弃后)破坏坑底部火烧过的;二是唐代红烧土面移动至此的堆积;另一种就是最为关注也极为期待的:有可能的是一处新发现的门道路面(丹凤门毁于战火,门道经火烧后呈现为红烧土面)。如果成立,丹凤门除发现的三个门道外就有了“第四个门道”,那么丹凤门就极有可能是五个门道!这使参加发掘的人员充满了期待与兴奋!我直到现在还记忆犹新,那是临中午下班时发现的,大家为此都忘记了下班时间,也顾不上吃午饭,纷纷憋足了劲,提起精神慢慢仔细清理着……“是的!是唐代门道路面!础坑!柱础坑也有!”在场发掘的人员难以抑制心中的激动与兴奋,有的甚至跳了起来……后经仔细确认,这正是一处门道路面!仅残留1平方米左右,在此路面西侧靠近隔墙处,发现了残留的四个柱础坑!随着这一突破性的考古发现,丹凤门考古发掘面积也随之扩大,东侧市政沥青道路、混凝土路面等清除后,面对已“千疮百孔”的夯土基址,考古人员经过近1个月左右艰辛、细致的探寻、对比、分析、解剖,终于将丹凤门的五个门道揭露出来,还其真容大白于天下,既解开了丹凤门形制的历史之“谜”也找到了丹凤门三个门道与五个门道疑问的“症结”所在。原来,门址东部两个门道几乎破坏殆尽,仅残留了中门道与西部两个门道保存较好(也就是原先勘探出的三个门道)。
当然,丹凤门遗址考古发掘过程,不仅仅是上述经历那么简单,其中还有许许多多科研人员精心分析、反复研究、求是拓新的故事。丹凤门遗址的考古发现是集体智慧的结晶,不仅解决了有关此门址形制的学术难题,而且对大明宫、唐长安城形制以及相关学术、历史问题的研究提供了珍贵资料。这些资料的取得与所有考古发掘人员辛勤与努力分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