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眼

■风萧萧

1

车厢里尽管开着暖气，水瑶还是觉得冷。大概刚刚在站台上等得太久了，寒气已经入侵到了她骨子里。

769路末班车，依旧是两个乘客加一个司机的车厢。他跟往常一样坐在她的前排，水瑶能看到他漂亮的后脑勺和刚劲的根根直竖的头发。他真像她画里的男子，清瘦，俊朗。

随着一声老牛喘粗气般的急刹，车停了下来。司机迅速跳下了车，不一会儿又跳上来对他们说，车坏了，等不及的话你们打车回去吧！

水瑶一肚子怨气，然后她不情愿地站起身。

他不说一句话也跟着下了车。水瑶想着离出租屋不远的路决定走回去。

当她看向他时，正好迎上他幽深的目光。他对着她诚恳地说，一起打车吧，这么晚了。水瑶说，我走回去，没有多远了。

那我先送你回去吧。

在769这辆末班车上，他们也算是相熟的老乘客了。水瑶便大方地说，那一起走吧。

这样两个人并排走路的场景在水瑶的梦里也出现过。她的梦里还出现过她被他宠溺地拢在怀里的场景。水瑶顿时脸发烫起来，然后偷偷看他，还好他正专心走路，并没发现她的鬼心思。

这个意义非凡的晚上，水瑶知道了他叫齐天，在一家健身馆做教练。后来水瑶睡觉的时候又像放电影一样回味了一下他好听的声音，他体贴的话语，还有他那像深海一样令人沉迷的目光。

2

超市收银的工作只是水瑶为解决生计过渡的工作。她的理想是背着画夹周游世界。但当艺术不能当饭吃的时候，她很快明智转身。

店长姜宇这些天老爱找她的茬，一个早上要来来回回在她身旁穿梭好几趟，还会时不时提醒她精神振作些，找钱利索些，态度热情些。

水瑶实在猜不透自己究竟哪里得罪了这个人高马大的男人？他看她的眼神特别犀利，让她有了紧迫的窒息感。有时她经过他身边时，他会故意说，干嘛走路弓着背，挺起胸来。水瑶恨死他了，她的胸又不大，但她还是发觉他巡逻时那双眼时不时爱溜上她的胸，她尽量很小心地避开他。可那晚，当她急急赶着去坐车时，他的车停在了她脚跟边。

他说，上车吧，我送你！

水瑶指着前边的公交站说，车马上来了，不麻烦你了。

可是他不依，目光炯炯地对她说，A市现在正在装修一家分店，再过两个月我马上要调过去了，我的店长职位需要有个人来接班，我想考虑你。

水瑶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他不是总说她这里不好那里不好吗？怎么会把好差事留给她？

升职就意味着加薪，加薪就意味着生活能改善些。最近她要添置的东西实在太多了，电热毯，电脑，大衣，化妆品，还有画画用的笔和颜料，这些都需要很多很多的钱。

最后她还是说服自己坐进了他的车里，因为姜宇说，他看好她的工作能力，他准备推荐她。他这么器重她，她应该跟他友好相处，跟他道谢才对。

一顿宵夜，水瑶觉得姜宇其实很好相处，说话还很幽默。

当水瑶伸出手要付宵夜钱时，姜宇按住了她。他大方地说，这顿他请。如果她要请他，以后还有很多机会。水瑶感激地望向他，她觉得自己之前看走眼了，竟然把他看成了一个龌龊的人。

很晚了，水瑶在出租屋门口跟他道别时，他却硬挤了进来，然后说他想喝杯茶醒醒酒。

茶喝了一杯又一杯，他却没有要走的意思。看着她小屋里的画架和颜料，他说他没想到她还是个浪漫的文艺女。最后他提议她为他画张像作纪念。

水瑶不好拒绝。画画的时候，姜宇的眼神像染了色，看向水瑶的目光赤裸裸的。

当水瑶示意他换一个角度时，她看到他站起身朝她冲了过来。画板掉在了地上，姜宇竟然呼吸急促地抱住了她，她想挣扎却动不了。

他在她耳边胡乱地说，水瑶，我爱你。

怎么会这样？他的一只手把她箍得牢牢的，水瑶痛死了。他说，听话，我会给你所要的。

他太急迫了，一下子把水瑶摁倒在满是颜料的地上。

水瑶的一只手终于腾出来了，那瓶开口的颜料瞬间泼了姜宇满身满脸。

水瑶慌张地跑了出去，在楼梯口竟然撞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惊叫，齐飞。可他一副急匆匆的样子。水瑶继续朝他喊，他不理，只是飞快地下楼。水瑶着急地追上去。“咚”的一声，脚踏了空，然后她滚了下去。

模糊间她看到齐飞转回了头，也看到他朝她奔过来了。然后她感觉自己像布袋一样被他甩在了背上。他身上淡淡烟草香和着香皂的味道太好闻了。摔得鼻青脸肿的水瑶此刻已经感觉不到来自身体的疼痛了。

3

在医院，脸肿得像馒头的水瑶问他刚刚在那栋楼干嘛时，他尴尬地笑笑说，想看看你。

水瑶怔住了，随后心底冒出欣喜的小泡泡，刚才他是怕被她发现才那么着急着飞奔下楼吧。然后她又难过起来，他是否看见了姜宇，他会误会吗？

当水瑶掉着泪想跟他解释时，他示意她不要出声。他说，女人就是爱哭鼻子，现在你的任务是养伤。那个晚上，水瑶靠着他坚实的胸膛输液，感觉满满的幸福汹涌得令她难以招架。

4

休养了一个星期去上班，水瑶很怕看到姜宇。

姜宇还是径直朝她走过来了。他的口气算友好的，他朝她笑笑，然后说，早上好。水瑶觉得他真会演戏，当然她也会当什么都没发生。那个职位她知道也没戏了，但又有什么关系呢？起码她的心是轻松的，如果为了某些利益去违心做那些她异常反感的事她会更不舒服。

三天后，水瑶被通知去办公室结账走人。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被辞退的理由是这些天接到很多投诉，说她不仅结账动作慢还总是结错账，态度又差。公司是服务行业，顾客就是上帝，上帝发怒，就意味着企业形象受毁，这样一个人存在在公司问题是很严重的。

水瑶含恨的目光射向姜宇。她在心底冷哼，终究他是个龌龊的人。

5

水瑶已经很多天没见到齐飞了，她不知道他的住址、工作的地方甚至电话。休假那些天，她只是一味享受着他细心的照顾却连最基本的联络方式都忘了跟他要。

工作没了，她应该不用再去坐769路公交车了。可只有在那趟车上兴许她还能再见到他。这个夜晚，车厢里依旧空荡荡的。水瑶坐到了前排跟驾驶员聊起来。她随意问起常坐车的他来。驾驶员说有天他开车经过看到他跟人扭打在一起，好像被砍伤了。谁知道是什么鬼事？无非是些情呀爱呀闹出来的事吧！

水瑶的一颗心“咚”的一声沉下去。他肯定不是为着情砍伤的吧，她从来就只见他一个人坐车呀。他肯定很痛吧！她的心随之跟着揪起来。

6

她守了半个多月，终于再次见到了他。他下车，她跟着下车，她说为感谢他那些天的照顾她想请他吃饭，还说要应付画画考试让他帮忙当一下模特。

齐天现在就在她屋里了。她看着凳子上认真坐着的他越看越入迷。她的笔在纸上刷刷流畅地划来划去。只一会儿，他漂亮的轮廓就出来了。其实不用他坐在那里，她都已经能很熟练地勾画出神韵俱佳的他来。

她拿着画纸欢快地跳到他身边给他看，然后问，像不像？

他点头，嘴角漾出好看的弧度说，真像。

她丢了笔，然后一鼓作气地抱住了他。她要跟他说爱。

他慌乱地抬头。她快速送上了她的唇，他显然不适应她的热情，试图用手去推。但水瑶此刻已经被长久深埋的情感烧灼了身心。接着她又呼啦敞开了自己的大衣，里面坦荡荡，然后她把他拽进了她柔软温香的世界。

情欲顷刻间点燃了他。这时，水瑶的手机却执着地响了。他惊吓了一般跳了起来。

7

电话是水瑶的妈妈打来的，她妈妈叮嘱她一个姑娘家在外面要小心坏人。

水瑶朝齐天挤挤眼，说，哪有坏人了？如果有坏人他也逃不掉的，我会把他的样子画下来。

放下电话，水瑶看到齐天猩红的眼直直盯着她。当她想重新贴上他时，他却随手拿起手边的画板打晕了她。

水瑶醒来时，浑身酸痛。屋里的颜料洒了一地，一张张画纸撕成了碎片，歪倒的桌椅，丢失的皮夹……水瑶吓得大声尖叫起来。

门上赫然贴着一张纸，白底黑字无比醒目。骗子，原来画像是为了抓我。让我差点相信了你的爱！

水瑶瞬间满目漆黑。

8

水瑶又在那个点坐上了那辆末班车。当然齐天不会再坐这趟车了。

那晚当班的驾驶员对水瑶说，你知道吗？每天晚上跟你一起坐这趟末班车的男人原来是个小偷。听说他这次在别的地方行窃被人家打了个半死。上次被砍伤大概也是失手了吧。

水瑶默默听着，然后她想起了那晚她撞上急匆匆下楼的他的那一幕。他从来就不是为了见她才在那里的。这个城市把她最后一点美好的幻想都剥夺了，实在很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