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承舟
白雪半掩的风云、山体,悄然从清简的寒素中悠然浮升。
千年沧桑被雪染白。万年静默之后,村庄、市肆日渐淡远。银白混沌的风景,如隔烟幕。
纷扬如蝶的细雪,正在影影绰绰地屏蔽炊烟、往事。鸟飞于天,兔隐于野。迟迟不来、大旱之中的落雪,总算使浮躁的中国东部,沾濡了一点,十分难得的潮湿、清凉。
岁月垂下烟云,森林之美、跌宕之姿无言潜伏,它们,不愿像聒噪的风、鸟一样,不时与远在汉朝的往事对话。
一座象征之山,仁政之山,关注民生之山,曾经对潜在的弱者表达过最初的关怀。浮云繁华之外,石破天惊。
有史以来,阳光入骨的好意、善举静默无声,如同春雨,总是与民生脉脉相望,精心呵护着人脉、真理、民主、自由,绵延不息的传承。
驯虎山的落雪啊,在晃闪的遐思中,与古老的山体、工事、刀剑、枪声、破坏、牛羊比肩,体味着万年沧桑,千般滋味。
视野一望无际。一面猩红的旗,以及土地、庄稼、人心,再次展开新的期待,傲立雪中,猎猎招展。
形形色色的土鞭一响,我的面前,就有华彩幡然盛开。
翻阅村志,打开内心激烈的风,依稀可见两位先祖,肩挑长风日月,如同两棵行走的野树,历经一千次的分蘖,一万次的飞奔追日之后,长眠于野。
在黄黄的土地上,星斗传说之间,一座名叫南埠的村落,穿过雨雪,天灾,人祸,用血泪写成了一曲,比血脉更其悠长的歌声。善良,民俗,种子,堆满全村的粮仓。
此时,潜隐于血液中的神秘因子,瞬间化作一股热流,使我们情不自禁地弯下腰膝,生发无尽的伤感唏嘘。
从家乡出发,我们的梦想远大,比远更远。多少次夜阑梦回,老家的气息迎面而来,我们全身的每一滴血啊,即刻纵情欢呼。
今日,我们在夜半听听鸡鸣,长街上看看猫狗,村头摸摸小牛的憨态,顺便瞅瞅羊羔跪乳,顿觉原始的乡居之水,纯粹的宁和之光,与天地合一的乡间音乐旋涌而至,如同潮汛。
洁白的声音悠悠响起。潜入内心的爱像天堂的雪,一夜之间全部绽放,美艳惊人。
母亲那一片片存于心底的阳光,终于开花,在树的千年不老的歌子上,放飞激流。
千亩槐枝,弥散着一种深情,送给春天,一束永远绿着的时光。
令人敬畏的美,组成春的合唱,与金沙一样,总是选择这个时候,让人想起老家。
人比花美。
看着蜜蜂,春天渐渐深了。
一双悄悄飞过的鸽翅,在笑着期盼和祝福的林子里,读到母亲赶着羊群,走过春天的喜悦。生命的花香,精神明艳。
将多年奔波集结起来,静如佛音的槐花,应时而出,又一次让我们感到家乡的甜,如此厚重。
许多的往事,感觉,人物,如同新月,站在心头,照彻千年之外……
一身缟素的传说,披一件风衣,坐在似嗔若怨的惊喜上面,垂钓漫天的,飞雪。
从寒光闪闪的天国落下来,雪花啊,绝世的风姿潇洒地绿着,渐渐温情起来的河流。
眺望着清气弥漫的香蒲,一群又一群顺着河道奔跑的春风,通体高扬,内容丰富的氤氲。
只是季节一个轻轻的转身,鼠的大吉之年,便追上了一月的清寒。
吉祥打开我们的心,将云舒云卷的春意放了进去。
灌浆结实的小麦,汲取了雪,成分优秀的温馨和美,次第化作了灵魂的柔媚。
雪,属于乡村和农业。此时,正和我们至高无上的民生做伴。水稻的清香,玉米的清香,以色列青椒的清香,全部饱含着雪水的清甜。
与我们的血肉融为一体的大沽河,时时在我们的灵魂里面,响着法度森严的叮咛。
身上披绿,岁月里赶路,时时咀嚼艰难,不断将疼痛、苦水、盐碱、汗水和泪化作稻米、蔬菜与瓜果,落雪的老家啊,常常悄然潜入华居高枕间的梦,让所有飘零在外的游子,仍可时时看见母亲的白发……
即墨大夫治即,勤于政事,朝中谤语日重。现马山国家自然保护区,立其雕像一座。
一种沧桑,一种历史的沧桑,就像忽然从他脚下长出来的绿苔一样,
长在他的脸上,象征意味儿很浓。
即墨大夫呀,用刀子在你身后割出的伤痕,
竟比忧国忧民割出的皱纹还深……
铁骑山,位于黄海之滨,因形似铁骑而得名。方志记载,明末清初,崇祯皇帝的两个妃子养艳姬蔺婉玉在此隐居。
来自海上的雾,如一块蓝帕子,轻轻拭去,武士额角的汗珠。
美如天人的蔺婉玉,在历经时光的漂染之后,渐渐飘散。
渐次冷却的,还有武士的征衣,铁骑的响鼻,迸溅火花的奔蹄。
流尽热泪的山中岁月,化作一块不说话的石头;心和波涛,时常不安,感叹唏嘘。
浑然不觉中,负载着养艳姬灵魂的音乐,开口吟唱。
渐渐变软的槐香里,疯长的野草,藤萝,在每一片雨水的探视间进出,闪烁。
上下来回,不住飞翔着的,是谁飘逸而出的古愁?是谁疼痛莫名的暗伤?
许多思之揪心抚之怅然的情节,有金石的硬度,深入幽梦。
岁月的疼痛啊,如一柄总在中宵说话的古剑,始终悬在青史头顶。
一片天籁,无声地滑下来。
安详的道家音乐,穿越深草,凌空而至。
在春天面前,渐渐化作——一个波光粼粼的湖泊……
百福庵,位于铁骑山南麓。明亡后,养艳姬和蔺婉玉在百福庵前的两株大树上自缢,以身殉国。
与云共舞的鸥鸟,从枝头上飞起来。
月圆之丘上的香魂呀,极不情愿地隐身云雾。叹息的月光和惊叫的云朵,至今清晰。
衔着玫瑰花瓣的柳莺,托着露珠的飞花,在我们的想象中,在沉醉不醒的芬芳里,游弋。
百福庵,拥有铁骑山的一切品质。
彻日不息的风,把历史的隐秘吹落草丛。
淘米、洗菜的声音,伤感、祈祷的声音,难于陈述。
月圆之时,千年古树都在舞蹈;所有的往事,都如蒙纱而立的女子。沿着落叶,还可以找到宫廷的茱萸,生日的蛋糕,皇帝的宴席……
绝美的睡眠,宛若宁静的瓷。百福庵,到处都是天造地设、天人合一的善意。
一片清风在夜里醒来,看到人影绰绰,爱情如花;一个灵魂,在冰凉的灯火中,历经风雪。
几个美艳惊人的词,使百福庵暖起来,成为一个故事。
魏碑,位于山东平度市天柱山,系北魏光州刺史郑道昭所刻,昭示书法艺术由隶向楷的转变,成就极高。
从那端凝神秘的碑子里,一下子跳出了艺术。
如一只天地造化的不老鸟儿,越过春风之门。
与我们,又一次,不期而遇。
骨中的隐秘,心中的期盼,刻成天之一柱。暮鼓晨钟,风月韭露,黄昏黎明,人间血泪,也就随之刻成了艺术,刻成了冷静、温软的时间。
砍不去的激烈,与内痛,留在了天柱山,与我们,时时相遇。
提着春天、月色、星星走上山来的,声音,还像昨天一样,满是风霜的憔悴吗?
我看到他们,抬起头来,壁垒间仰视;他们,同样看到头顶,永远不落的星辰,照耀着满山葡萄,牵藤结籽,结珠,结玉……
千年不绝!
狮子峰前,你,一庵独立。
是藏智,韬光养晦?还是守拙,大智若愚?
须弥纳入芥子?
但钟声,还是剪碎了一万年山中岁月,一片片,柔而明亮,伏进树的眉间去了。
沉默的石头,坐不住了,它们,嚷嚷着要出山呢。
仙风道骨,白眉胜雪,六株菩提树,在智藏寺后,五百年前,绿了,绿得那样寂寞,绿得那样年轻。
灵隐寺的住持率先来了。
“前后休提,中间莫说”。他作歌,丽日下,说着荒凉。
一山黄叶的秋天,展开,一泓秋水,山民黑黑的梦。
若干年后,有六段偈语,如幼小的松树,长到岩石的背上去了,端坐雾中,如佛。
听如来,讲经。
看启功,写字。
满山乱石点头……
公元前四七二年,越王勾践徙都琅琊,起观台,以望故乡。
沿着春天,我们可以走近会稽。
那时,一个卧薪尝胆的人,叼着仇恨,用剑,与血说话。
三朵桃花盛开。复国的欢欣,无比分明。
阳光走在石阶上,读月,读风,读出:熟稔的乡音。
不眠的雾,在说话,说:那个年代;说:故乡,是根之所系啊!
我听到声音。
一群恣意翱翔的乡思,绝对纯粹,逼近望越楼。
一种痛啊,如玫瑰,绽开:最美的月光。
江南的水,植物,炊烟,向着越王,迎过来。
我第一次发现,春天如此美丽,花开那样生动,不醉的人,有几个呢?不患乡愁的人,有几个呢?
手执一根阳光的羽,传说熟透了,俏生生立着,如一位白衣女,妙绝人世。
心中的弦,骤然响了。
一只鸟儿,在我的血中展翅。
我想放声一哭。
为什么要走?谁的针刺,威势,直逼你的骨头?
米汁炮制的土,浓得化不开了,谁的手接住?
岸边有雨。
那一刻,你的幻思,如鸟儿,血中展翅,给了强权,轻轻一击。
强秦,哭了一声。
我看见,多年之后的自己,一身清白,却不能像你,在另一棵树上,诗意地栖居……
一部秦简,如同歇在海边的一条大鲸,时隐时现,将青史的面目掩得很深。
燕子的鸣声,站在花枝上,在清晨,它是一粒晶莹如滴的白露。
我听见血和春风,啾啾地敲响春天之门,与冰清玉洁的缪斯相约,信步来到我们中间。
惟有阳光,记得一切。
木槿和紫荆的微笑,含露舞蹈,花香袭人。
李白、杜甫、李商隐,峨冠博带,朴素大方,他们,手拈鲜花,昂着:智者的微笑。
走在我们前头,已经很远了。
许多的美,民俗和谜,生长于斯,产出粮食,营养丰富。
精神之翼,一次又一次,飞过春天。
还有许多的青草,水稻,烟叶,药材,让月光看到,清风看到:青史的内心……
今天,欢乐像盛开的鲜花一样多。
藏在雪里的春天,忽然间叫起来。
风花雪月都在舞蹈。
一处小小的伤口,亮着多少伤痛?
像雪一样青碧的春天,在很多山头和人们的心上,一茬一茬,汇聚了多少风霜雨露,日辉月华?
天长地久的茶啊,与美俱在,与神俱在,与碧绿的传说、故事、天理人情俱在。
她们从不说话,沉默如金。
魂魄沁凉。清澈地散发着豌豆香味儿的形态、情绪、意趣,沸水中的节奏、变幻,幼
稚或鲜绿入骨的品质,告诉所有,春风秋雨的味蕾:
茶,苦啊!
潜入茶中的鸟鸣、水光、山色、树影,渐渐变成一大片青色的氤氲,化作了五湖四海唇边的
一声赞叹………
万卷书,位于阿掖山卧佛院东南,此处数百条石森然而立,罗列如书,故名。
谁的手笔?谁的生命写成?
万卷图书,并列期间?
多少歌子在唱?多少凤鸟在哭?
多少隐秘,蕴含其中?
万卷书,能否告诉你我,留城何以消失?陈僧何以破壁?水帘洞中,藏着什么玄机?
远古森林之美,黄土高原之美,人性之真,之善,是怎样一点点流失了的?
我是一个书痴,酷爱阿掖山,天造地设,万卷巨著。
可为什么,隐于雾中的许多奥妙,我竟无法读出?
握着一个个山野的邀请,我们,把春天拉到了青州面前;风,把我们拉到了黄昏面前,范公面前,约会我们,共同进入夕阳。
此时的我们,如同看客,在历史老人的厅堂中坐着,眼睛,很绿;脑中,如竹。
一朵朵,千年寂寞的野花,有着范公文章的语香,诙谐而有趣,指点我们,看壁上泥做的故事,庙堂之远的故事。
红红的静中,苍蝇的盘旋都是一种乐曲。
门,在我们身后,不动声色。范公,以大师的目光审视我们,一脸慈祥。
确实是,并非所有的目光,都有机会发出自己的声音。
看看夕阳,你说,种植马群,谷物,诗歌和水吧,然后,我们紧紧握住红尘,永不迷茫;永远不被自己丢失,永远被文章千古地疼,并爱着……
我们把自己珍惜下来,留给历史,留给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