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戴文采
赶 巧
◎ 戴文采
我的父亲得癌症住院的时候,与一位荣民同房。他是尿毒症的重病患者,要洗肾,夜夜像猪嚎般哀号声频起,夹着神志不清时频频做战火炮灰的噩梦。
守着父亲的日子,我恨透了他,厌恶他背部那腥臭的褥疮。我总是鄙夷之至地斜睨他的床头,从来也不屑走近一步。
一个多月后,他去世了。我放学去医院,他的床刚搬空,他老婆掉着泪如见故人般扯我的衣袖,要我看他们老旧发黄的相本。我心软了,坐下来看照片,眼神也不免凄凉。然后,我看到一组十张三寸的黑白照片,金门的街、金门戏院、金汤公园……这照片和我相册上的那一组多像啊!一模一样的。那是我八岁时认识的一个驻扎我家后的坦克部队班长送给我的。那时我老捣蛋,硬要爬进坦克里开炮。他常常抓了我的手算命,买糖给我吃,买漫画给我看。后来他调到金门,每星期都写信来,叫我胖丫头。不久,他又东调西调,我们也搬了家,没消息了,只剩十张黑白照片,那是我小时候最大的资产。
啊!我看见相本翻过来另一页有一张二寸半身的小照片,那是我,那是我,那是我呀!我记起来了,班长叫张绰纶。
我心跳如击鼓般跑去细看他的床尾记录卡,姓名:张绰纶。
我多么恨这事那么赶巧,巧得令人恨,恨我欠的这笔账再也没有办法重算了。(摘自《我的邻居张爱玲》九州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