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文夫小说的地理抒写与美学研究

2014-11-14 07:30
世界文学评论 2014年3期
关键词:陆文夫小巷苏州

胡 媛

陆文夫小说的地理抒写与美学研究

胡 媛

陆文夫的文学世界以苏州的地理环境为基础,以文本塑造不同的地理意象,呈现小说的表意方式,构成了文本的意义,并建构了小说独特的地理空间,形成小说的叙事形态,由此彰显了人文地理文化意识下文本的美学意境。笔者通过陆文夫小说地理形态的抒写,探究文本的美学艺术,反观文学地理学对文学叙事、文学批评、主体审美等具有的艺术创作中的地理生成性与发展性,表征艺术审美活动对地理实体性的超越性。

陆文夫小说 地理抒写 美学研究

Author: Hu Yuan,

is from National Culture and Art Research Institute. Research direction:cultural criticism.

刘士林认为江南文化的纯粹性使其审美维度在中国审美史上具有典型意义。“江南审美之所以更加纯粹,与江南地区优越的自然与环境资源密切相关。江南文化中的审美维度属于‘饱暖思淫逸’语境下的审美快乐,是一种‘发乎情’却不‘止于礼’的审美快乐。”(刘士林等 83)即江南文化的自主性与自由性。陆文夫小说,关注小人物命运、以强烈的主体情感介入文本的创作、展现生命本体的自在性等,是江南文化纯粹性对其小说美学内涵潜在影响的表现。地理不管是它的物理属性,即固定的空间版图表示,还是它的表意地理,即以地域空间为基础的意义地理形态,都贯串了陆文夫的文学世界。地理抒写在陆文夫文学中演绎出“陆文夫式”的美学思想,主要表现在:首先陆文夫小说塑造的地理意象,以虚实相结的艺术手法,形成了文本的意义,奠定了小说的美学基础;其次陆文夫小说的地理空间,以多层次的时空意识,形成文本的叙事形态,深化小说的美学历程;最后陆文夫的地理诗化,以粗中见雅、小中见大、平淡中见卓越,铸成小说的美学意境。

一、地理意象:陆文夫小说的表意方式

学者认为“诗人在创作中对意象意境的营造大致有两种情况:一是通过有着平行、交叉审美关系的同(异)质意象的同构来创造意境;二是围绕焦点性(主题)意象反复咏叹和多方面描绘,形成如同音乐般的主题旋律,在一唱三叹之中完成诗歌意境的创造”(孙敏强 208)。是意象如何创造意境的表现方式,同样,地理意象与表意方式是对象与手段生成意义的关系问题。表意方式指用来表现能指与所指之间关系的方法,由此,陆文夫小说的表意方式即作家运用何种表达手段来生成小说意义。文本中,作家以地理意象为意旨,通过意象的选择、情节的构设功能及意义的拓展等结构关系,呈现小说的意义,奠定小说的美学基础。

(一)地理意象的选择

陆文夫在《却顾所来径》中说,“我写的大多是些‘小巷人物’,属于‘凡人小事’之列。这也不是我故意如此,从我的主观意愿来说,我真想写一些叱咤风云的人物,真想写一些扭转历史进程的大事件。无奈,我没有这方面的生活或者是相似的经历,我只熟悉一般的工人、农民,干部不超过科长,知识分子最多到讲师一级,再加上一些做小买卖的”(徐采石 279)。即陆文夫的构思,其想象构成连续不断并合乎逻辑的一连串情节和画面的对象选择,主要来自作家对生活的熟悉和把握,并通过艺术加工成为其文学世界的原型。于此,小巷、园林、美食、房屋建筑、水陆码头等常景进入陆文夫创作视域,构成其文学的地理意象。陆文夫以生活之景表现生活,实现了小说表意结构与小说整体的平衡,并回归地理意象的本质属性与作家文本语境相结合,形成小说的意义。如错落有致的小巷,既有形体上的美感又有建筑上的美学旨趣,更有文化上的符号意义。在陆文夫小说中,小巷融入创作,对小说主体情感、创作技巧、叙事承接等有着重要地位。地理意象作为虚实相结的有意味形式,选择什么样的地理意象,则决定了陆文夫小说美学的旨趣。地理意象,也正由于陆文夫“对它的感受有特定的观念、想象的积淀(溶化),才不同于一般感情、感性、感受,而成为特定的‘审美情感’”(李泽厚 28)。

(二)地理意象的情节构设功能

从陆文夫小说的地理意象选择可知,地理意象显示了小说创作独特的审美倾向,影响了小说结构的设定。范伯群说陆文夫小说的结构是“宏观着眼,微观落笔”(68—70)。探其原因,首先陆文夫书写的是“凡人小事”,选的意象也司空见惯,如《美食家》中的美食,《人之窝》中的房子,《井》中的老井,《小贩世家》中的馄饨等。事件小,意象普通,然而“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道理揭示对小说的重要意义,从中可看到世间百态并有着深刻的哲理思想。其次陆文夫小说时间跨越度大,为此,作家以时间为纲,以事件为目,既是叙事情感节奏的需要,也是从微观中展现宏大场面的特殊创作手法。如《井》表层讲徐丽莎几十年的沉浮,深层是“井”为隐喻,对传统封建文化的控诉,《井》也从单纯的人物故事上升到对传统文化的态度和反思。即便是小说时间与叙事时间同步的小说,陆文夫也力求小中见大。如《围墙》中讲如何砌墙的故事,却揭示出当前社会两种截然相反的风气:纸上谈兵的“专家”和默默无闻的实干家。最后,陆文夫“宏观着眼,微观落笔”的结构安排,是“站在”苏州之外,以普世的眼观,用苏州的历史文化,抒写苏州的地域风情。如陆文夫说,“站在小巷里、园林中看生活是写不好小巷和园林的,只有综观世界动向,摸准时代的脉搏,才能将有巨大意义的生活巧妙地揿在小巷中,镶嵌到园林里去,以它们为背景,展开有时代特色的画幅,这样才能在读者的心目中引起经久不衰的反响”(徐采石 35)。由此,苏州小巷、园林景点、小吃美食、城墙楼宇等地理意象已演化成作家写作的影像,既作为故事情节的点缀也作为叙事的灵魂。因而地理意象在陆文夫小说中,无所不在,却又蜻蜓点水,但以核心的聚焦点对小说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三)地理意象对小说意义的拓展

陆文夫小说不拘一格具有多元性。首先陆文夫写出了对生活的见解。如《圈套》中写赵德田以为自己得了癌症,整天患得患失,本是恩爱夫妻由此生出了许多矛盾,在经历一次荒唐的痰盂盖头后,赵德田发现了生活的美好,“病”也突然消失了。小说表明人的心病是无形的“绝症”,生理之病可医,心病却无药可救。《一路平安》揭示生活的本质不是权钱,而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般惬意的生活状态。《唐巧娣》昭示没文化的可悲……陆文夫总能于平淡中挖出生活的真谛。其次以小人物命运再现时代的风云。陆文夫说,“所谓的‘文化大革命’是个历史的大舞台,几乎是每个人都要登台表演……我觉得文学既是生活的场景也是历史的舞台,谁进来就得带来一段生活”(陆文夫,《艺海入潜记》25)。如《小贩世家》展示半个世纪的历史变迁甚至是中国的小贩文化。朱源达解放前挑着馄饨担子走街串巷,解放后偷偷摸摸摆小摊卖菜,到“文化大革命”中被轰到农村,乃至“四人帮”后被“落实政策”回城里,再也不当小贩进工厂,千方百计为儿女觅求“铁饭碗”、“金饭碗”的人生经历。而“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赞的不仅是苏杭的美丽,更是其商业活动的繁华,但是中国自古有“士”、“农”、“工”、“商”的行业顺序排列,即便是新中国成立后还是“工”、“农”、“兵”、“学”、“商”。商人,尤其是小贩,历来属于低等末流,朱源达坎坷的经历,既是中国成立后30年社会的变更史,也是一部关于小贩,又不完全局限于小贩的历史。陆文夫笔下的小贩,超出了苏州的地域空间,延续着厚重的中国文化,小说的意义在不断的深入中,其意义流动也在不断地扩大,使小说的意义走向无限性。最后小说的历史也是人物的心灵史。《小巷深处》是女主人公的一部心灵史,解放后过上正常人生活的徐文霞,获得了尊重、荣誉、爱抚、尊严……却无法摆脱解放前的妓女经历,对爱情更不敢奢望,她的挣扎、痛苦不会随时间而消逝,相反,时代的硬伤烙在心上并不断分裂膨胀。陆文夫创作这个故事,不是为了控诉解放前的非人生活,而是深入人物的内心,表示一种关怀与理解。总之,陆文夫小说意义的拓展,由日常走向深刻,由简单走向历史,由具体走向抽象,并在想像、观念中积淀为感受,形成审美意识。

二、地理空间:陆文夫小说的叙事形态

陆文夫小说创作有一个纯地理的构建,这个“基地”对认识陆文夫小说结构、小说文化内涵乃至社会意识形态起着总纲作用,它是作家创作的地理空间。与地理游记小说不同,陆文夫小说的空间化不以地理空间转换为基础,其创作更像托马斯·哈代对西撒克斯、莫言对高密的塑造,再现的是对当地人及他们的风俗和方言的描述与当地的风土人情和文化特质和谐一致。陆文夫空间结构的抒写,只以苏州为“基地”,避免受不同地理空间特有标准的约束,从而在对苏州地理空间刻画上,彰显其小说独特的叙事形态。

(一)小说文本的空间性

陆文夫小说几乎是以时间做暗线,呼应人物的经历,显示明显的时间特性,但是“基地”的存在,使其小说又具有鲜明的空间化。如此,陆文夫小说表征的是大卫·哈维三层艺术结构关系的时空艺术,即兼合时间艺术和空间艺术。“空间形式”是由美国批评者约瑟夫·弗兰克针对现代小说提出的一个理论范型,是对小说文本“时间空间化和空间时间化”模式的提炼,特别是意识流派小说,如福克纳的《喧哗与骚动》、普鲁斯特的《追忆水水年华》、伍尔夫的《墙上斑点》等,以断裂、重复、历时、共时、人与景交融等创作形式,达到时空统一,某种程度上回应了大卫·哈维的“时空艺术”。

陆文夫是如何使小说脱离传统的连续性、以时间为主导的创作形式而进入具有现代小说建构模式并呈现出独特的美学价值的小说创作呢?张中载认为:“以文字符号为载体的文学作品既有时间叙述也有空间叙述,而文字符号在读者心中引发的联想和意象像绘画中的色、光、影、形一样,同样可以营造空间意识和空间美学效果。”(张中载 115)确实,陆文夫的小说不仅能读,且能“看”,并色、香、味俱全。具体表现在:①陆文夫小说对物象的描述呈现的是风景式、空间结构式的视角接受,并融情于景,以景带人。如《围墙》中对墙的描写:“夜色中看这堵墙,十分奇妙,颇有点诗意。白墙、黑瓦、宝蓝色的漏窗泛出晶莹的光辉,里面的灯光从漏窗中透出来,那光线也变得绿莹莹的。轻风吹来,树枝摇曳,灯光闪烁变幻,好像有一个童话般的世界深藏在围墙的里面。”(陆文夫,《围墙》25)作家的喜怒、褒贬跃然于纸,传递主人公马而立满意、欢喜的心情,承前启后地批评了那些只说不干的人。此外,这样的文字符号不仅架构了小说的空间形态,还隐含了重要的意义——回应性:《围墙》就如何重建一堵倒塌的围墙引起的争论。事件只有立足于江南,苏州的土地上,“墙”的美才具有深刻意义。因为只有江南精益求精的文化属性,才会对一堵墙如此细致入微的刻画,“墙”才能显示美轮美奂的景象,这美在作家的描写与读者的想象重构中,呈现了江南诗性般的美。②小说的物象具有镜头式的移动,即小说情节以空间场景变化移动,时间成了推动空间的附庸。如《有人推门》的空间移动:石库门—摆着松树盆景的天井—穿过走廊—迎面一排漏窗—前面是假山、小亭、曲桥、古木—“涵碧山房”的凉台—凉台后面是假山、亭子、小桥—凉台左面是黑色龙墙、右面是绕着池塘的小巧楼阁—小蓬莱—曲谿楼—五峰仙馆—冠云楼。以视觉盛宴的形式建立了一个广阔的空间,在此,时间成了空间化,小说的立体性骤然而生。③小说的色、香、味,直接表现在陆文夫对苏州美食书写的偏爱。《美食家》、《人之窝》、《欠债》、《小贩世家》、《圈套》、《一路平安》等,对食物的一再雕琢,且写出苏州市民对精致生活追求的人生观,宛如身临其境。结合小说的具体语境,食物散发的味觉,是能被感知和想象的,以至,小说具有被重构的能力和空间。总之,陆文夫以苏州、美食、景点等为地理坐标,以对园林、小巷等的详细描写铺垫环境,以人物的刻画展现苏州的地域风骨……绘制一幅古朴却不乏生气的苏州画像。为了展示文学的地理空间,陆文夫创作小说虽表现为对现实生活的虚构,然其创作方式却是对现实“低模仿”的虚构作品。“低模仿”的特征为:“故事中人物与日常生活中的人是处在同一地平线上的,和现实生活中人们情感的逻辑及性情都是相同的,因而故事人物任何反常举动和命运都会引起现实生活中人们的震惊。”(刘俐俐 103)即陆文夫的创作以“录像”的方式再现生活的原貌,从生活中窥探地域风情。可见,空间艺术化后的小说,其地理特征更明显,它使地理本身的自然属性,在融合具体环境的文化属性后,使地理空间、社会空间、文化空间相契合,达到以文绘图的图绘视觉美学效果。

(二)小说审美的空间化

徐巍认为20世纪80年代后小说审美空间形式化的出现在于两方面:①小说追求破碎感,以多个空间场面转化代替小说的连续性。②小说追求运动感,由对时间逻辑关系的关注转化为对空间场景变化的关注。(徐巍 22)陆文夫文学创作从20世纪50年代到2005年去世止,时间跨越半个世纪,但不影响其小说审美空间化的自觉性。陆文夫小说的情节、场景、运动等内部结构,透露出陆文夫小说审美的空间化,使小说内涵多维的延伸超越小说本身的意义,显示出巨大的审美空间和独立性。

陆文夫小说在创作之初就预设了一个大的环境空间,这样的地理空间从江南—苏州—某一景点,但不管地理空间如何变化,小说人物的言行举止、内容思想、文学风格,一直以苏州作为中心,江南或某一景点,仅作为小说地理空间延伸或收缩的场域。可见,陆文夫不是为了写苏州而写苏州,其地理空间有着巨大的弹性,以至小说审美也充满了弹性。范小青说:“苏州只是他观察世界的窗口,只是他通向更广大境界的出发地,在苏州韵味的背后,始终有一个宏阔的历史的大背景存在。前景是吴越美食,是市井小巷,但因为深厚历史背景的存在,使得他的作品有一种独特的穿透力,在他作品轻松幽默的背后,有一种‘重’的力量。陆文夫写出了吴文化的骨。”(秦兆基 258—259)这解释了陆文夫小说审美空间化的美学指向,它指向苏州这一地理环境,并依赖地理环境给予的文学性。然而地理空间一旦形成自我的精神实体,则显示它美学空间的意义,它能超越地理的限制,成为一种文化符号,如园林文化、小巷文化等,它能脱离地理却不失它的文化本体。那么立足于苏州书写,极具“苏味”的“陆苏州”的创作是否也能脱离物理性地理的控制,显示出自身的空间美学呢?陆文夫的小说,在表现苏州地域文化的同时,每篇小说都有自身的一个普遍式的独立主题:《围墙》中的“少说废话,多干实事”;《人之窝》中的“人与房的战斗”;《美食家》中的“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小贩世家》中的“小贩史的沧海桑田”;《圈套》中的“恐病症”;《有人敲门》中的“成长”等,这些简单却不失意义的主题,不正是人类面临和探索的生存之道吗?小说审美的空间化,使小说依于地理,又超越地理,显示出普世的价值意义及对审美意识的深化。

陆文夫曾说,“我小时候住在长江边上的一个水陆码头上,对长江里穿梭来往的轮船、大帆船、摆渡船等等印象很深,对浩瀚的长江,来往的客商有许多了解和遐想”(陆文夫,《小说门外谈》102)。如此“作家地理基因”(邹建军32),即作家从小生活的自然环境与人文环境,直接影响了他对空间的把握和对审美的判断。

三、地理诗化:陆文夫小说的美学意境

宗白华认为美学意境应包含生活人格上的自然主义和个性主义,山水美的发现及艺术心灵,意趣超越、深入玄境、尊重个性、生机活泼、一往情深的高妙艺术境界,最解放最自由的精神世界,竹林之游、兰亭禊集的高级社交文化,人物品藻的美学等。(宗白华 90—106)陆文夫小说的美学旨趣或许没有宗白华论述的高调,但以“凡人小事”确立小说格调,再现生活的美和真,展现艺术的生命力和心灵的自由,诠释出言不尽意的意象意境等,与宗白华的美学思想有异曲同工之妙。陆文夫小说的美学境界是隐含在地理诗话下的素中见雅、小中见大、平淡见卓越的美学意义。

(一)雅俗共赏

王德威论述阿城小说时说,阿城的小说已进入一种世俗的技巧,呈现出大俗即大雅的美学境界。在王德威看来,俗是一种生活,但俗一旦丢失真诚即陷入庸俗、低俗、媚俗。同写生活,如果阿城以“俗”表现生活的真,那陆文夫的叙述则“高雅”得多。陆文夫的创作像一位善于持家的能手,虽不富裕,却把家打理得整齐、干净,还不忘挂上几幅文人墨迹,虽素却雅。如陆文夫对日常生活的描述,“那十只梅花形瓷盘里的冷菜是红黄蓝白,五彩缤纷,衬得红木圆桌像一个花坛似的”(陆文夫,《人之窝》150)“鲫鱼不能大,大的肉老,价钱也贵……青菜,捡小的,要剥去边皮和黄叶,浸过水的青菜不能要,分量重,烧不烂”(陆文夫,《陆文夫》243)虽是家常小菜,却别有一番讲究与雅致。这样的描写书中比比皆是,它氤氲陆文夫小说浓郁的文化气息。陆文夫曾在《美食家》中以文人墨客开创的苏州菜系的体系来传达他文学创作的态度,“这体系是高度的物质文明和文化素养的结晶,它把苏州名菜的丰富内容用一种极其淡雅的形式加以表现,在极尽雕琢之后使其反乎自然”(陆文夫,《小巷人物志·第一集》218)。以做菜道出了雅与素的关系:追求雅致,却不媚雅。陆文夫的文学创作追求一种素中见雅、雅中见素,现实雅俗共赏的美学意境。

(二)小中见大

陆文夫素中见雅的艺术手法不是流水账式的记述,他把故事语境放置于苏州地理环境下,以清新、幽默的笔调写出生活的诗意和小中见大的美学意义。如近乎插科打诨的《还债》讲三年困难时期的胖子把肉票弄丢,伤心得在饭堂哭,20年后却因脂肪过多而戒肉的故事,令人发笑却有着历史的悲怆和沉重;揶揄、俏皮的《圈套》把饱食终日,患着“恐癌症”的人,以“痰盂盖头拔不出”的荒唐揭示主题;《美食家》以“一个炸弹落在他家屋顶上,全家有一幸免,那就是朱自冶——到苏州的外婆家来吃喜酒的。朱自冶因好吃而幸存一命,所以不好吃便难以生存。”(陆文夫,《小巷人物志· 第一集》184)一幕拉开朱自冶与吃的渊源;《小贩世家》朱源达一个深谙世道、圆滑世故又屡屡受挫的小贩形象,让人又恨又怜又无奈;《唐巧娣》以“我一个字不识,工资八十”为荣的唐巧娣,把“不识字”当作保险马夹,防弹的钢盔,老来才悔恨知识的重要……陆文夫平淡隽永的文字,即便偶见锋芒,也点到为止,米兰昆德拉称之为“悬置性道德批判”(6—8),即作家直白地呈现却不对此发表评论。这样叙述话语起着“‘巧笑盼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何谓也?子曰:‘绘事后素。’”(杨伯峻 25)的美学效果。陆文夫小说以“白纸”的形式显示被批判的内容与空间,而“白纸”的空白性和开放性,具有的诗性话语给予读者无尽的想象空间。这种深邃是作家直面生活本身而提炼出的对生活的理解:简单却含蕴大学问。

(三)平淡见卓越

陆文夫于平凡事件中,隐藏着卓越的人生理念,它以作家的经历、小说语境、苏州的文化底蕴等作为载体,诗意地呈现出来。苏州古城、园林、小巷,这些物象本身即是有意味的形式,能渲染一股厚重的文化气息,奠定了小说的文风,如古城的古朴和文化内涵要深入历史去发现它的美和气质,使一切平凡的东西变得有韵味和思想。梁思成说:“建筑之始,本无所谓一定形式,更无所谓一定派别,其完全由于当时彼地的人情风俗、气候物产”(梁思成 315),苏州园林是在苏州特定地理环境和人文环境中建造的,它“体现出江南文化特有的艺术气质,即文人品性、士大夫情调和无奈忧伤的情感”(居阅时等 198)。苏州园林含蓄、精致、幽深的结构深刻影响了陆文夫含蓄、内敛、悠远的艺术风格,艺术风格背后,也隐喻了陆文夫的人格:避开世俗的纷扰,偏僻幽静的小路更能发现美的所在。“大路虽然平坦,但它宜于驰车,不宜于步行,因为它单调……山林间的道路虽然崎岖,可你走起来总觉得成绩十分显著,一会儿翻过了山坡,一会儿又越过了溪流。”(陆文夫,《林间路》40)所以《平原颂歌》中的章波能把一个被遗忘的小站营造得生机勃勃;《人之窝》中的许达伟能潇洒面对无房和不可预知的未来,“到广阔的田地里去吧,到那里去造茅屋三间,与世无争,与人无涉。茅屋虽然能为秋风所破,却也比人与人之间的争夺好得多”(陆文夫,《人之窝》466)。陆文夫的人生起落是“成也小说,败也小说”,但不曾放弃对小说和生命的热爱。他被下放到“江苏的西伯利亚”,精神受凌辱、经济被剥夺,却能在艰苦的岁月中,把生活经营得像艺术——“我在那里一住便是九年,造茅屋,种自留地,其余的时间便是和一同下放的老朋友喝酒聊天,纵论天下大事,把我们的经历和曾经读过的马列主义重温一遍”(陆文夫,《微弱的光》74)。亦如老友白桦对他写道:“‘文革’后重逢,最大的快乐是听他讲在农村里的故事,在捧腹大笑之余,我觉察得到,他是多么能耐得住寂寞啊!在衣不遮体,食不果腹的时候,他却以冷峻的目光把人情世态看得那样透彻,入木三分。往日的痛苦,往日的辛酸,往日的荒诞都变得妙趣横生。”(白桦 58)陆文夫的人生是与世无争、珍惜生命、热爱生活、怡然自得、对自己负责、对社会负责的人生。同样,小巷是苏州一个独特的地理物象,它的结构、建设具有符号意义。居阅时对江南小巷有过一番写照:“江南人家还有许多洁净幽雅的小巷,巷的两侧散落着众多民居,远离闹市的喧嚣、人车的嘈杂、烟尘的侵扰。小巷的建筑既有沿街浅屋的低矮平房,也有高墙深宅、前巷通后巷的豪宅府第、宦官人家。小巷也多直线窄巷,两侧自然地顺巷高低错落,收放有度,尺度宜人。黛色的瓦屋面,粉白的外墙面,素净淡雅,朴实无华,展着娇姿,透着秀气。”(居阅时等 190)小巷美、有蕴味、低调,却大放光彩。从中可窥探陆文夫积极的人生观:人生虽有许多预想不到的苦难曲折,但是淡然处之,彩虹在风雨后。

总的来说,陆文夫的美学意境以生活为主题,在生活细节中构成小说的情趣,并交杂着心理和宏大历史事件的叙述,彰显以小见大的美学爆发力。正如王蒙对他的评价:“朴质无华,不动声色,不抒情,不哲理,不尖刻,不俏皮,不深奥,不博学,不冷僻,也不花俏。似乎只是身边常见的事情的实录,录得倒还畅通干净,层次分明,如此而已……然而它又绝不朦胧,绝不雕琢造作,绝不故作艰深。它像生活本身一样平实,又像偈语一样深不见底。”(徐采石 10—11)综上所述,陆文夫的地理抒写即“地理—作家—文本”关系的地理叙事,表征为地理、作家、文本三者之间的能动性。地理涵养了陆文夫的文化思想和美学思想,集中反映于小说创作中;小说文本在具象与抽象的作家地理语境下,升华了陆文夫的思想与美学内涵,形成的艺术审美能力超越地理给予的文化属性。由此,通过地理抒写既回应地理叙述的独特性,在地理意象、地理空间和地理诗话的层层建构中,探索陆文夫小说美学的萌发、发展、铸成及内涵,也反观了地理抒写对文学研究的重要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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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literary world of Lu Wenfu which is on the basis of Suzhou's geographical environment, shaping different geographical image, presenting its ideographic way and the mengning, constructing the unique geographical space and narrative form of the novels.In this way, revealing the aesthetic artistic conception of the human geography culture.This paper mainly research the geographical features and aesthetic art of Lu Wenfu's novels, which to explore the production and development of literature geography in narrative, criticism and main aesthetic of literary. As a whole to show that the aesthetic activities on the transcendence of geographical entity.

Lu Wenfu's novels geographic express aesthetic study

胡媛,广西民族文化艺术研究院,主要研究文化批评。

文献【Works Cited】

Title:

The Geographic Express and Aesthetic Study of Lu Wenfu's Novel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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