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佳慧
作为孙犁晚年的重要作品,创作于20 世纪七八十年代,有33 篇容量的《芸斋小说》受到评论界的广泛关注,专门研究《芸斋小说》整体创作情况的论文就有8 篇之多,此外还不乏对其中单篇文章的赏析和评论之作。与《芸斋小说》的创作时间相仿,孙犁于同时期还写作了21 篇文体介乎于散文和小说之间的《乡里旧闻》。《乡里旧闻》在规模上虽然不如《芸斋小说》庞大,但从质量来看,并不比《芸斋小说》逊色很多。孙犁早年以书写战争中的农民走入文坛,他笔下的工农兵新人形象以其特有的“真善美”品质和处理家国矛盾时透露出的从容大气,成为解放区抗日文学和土改文学中的靓丽风景。停笔十余年后,孙犁在《乡里旧闻》中塑造的农民形象呈现出与早年截然不同的面貌,他用深沉的笔触细致入微地描摹出从晚清到文革,在国家危亡、物质贫乏的动荡时代中,遭受战争炮火冲击和封建道德伦理规避双重压力下华北农民的芸芸众生相,是一部对农民整体命运进行深刻思考的近代农民史。
《乡里旧闻》是孙犁对童年时代乡土风情和邻里旧事的重提与思考,以“我”的视角为故乡农民作传,回忆了发生在作家儿时华北农村的各式各样的农民故事,创作时间集中在1979—1987年,是孙犁版的《朝花夕拾》。“乡里旧闻”容含了两方面主题:一是对自己童年乡土生活的温馨回忆,对故土风物的记述描写;二是对历史变革中父老乡亲们命运的感叹,并借此对乡土生活中的农民性进行思考。
深受鲁迅地方色彩和“风俗画”写法的影响,孙犁在《乡里旧闻》中创作了《悬吊挂》、《锣鼓》、《小戏》、《大戏》、《度春荒》等五篇民俗味浓重的散文,对自己童年的乡土生活进行温馨回忆。作家在《度春荒》的开头运用了“梦中每迷还乡路,愈知晚途念桑梓”的诗句来抒发自己浓厚的思乡之情,书写春天里乡里旧邻依靠田野里各种野菜度春荒的故事,表达了“为衣食奔波,而不感到愁苦的,只有童年”的怀旧情感。孙犁坦言自己儿时的乡村“平日文化娱乐太贫乏”,突显出乡土风俗的重要性,这些乡俗还作为背景经常出现在他的其他作品中,如小说《光荣》中的锣鼓描写等,成为作家笔下颇具代表性的故土色彩。除此之外,孙犁还记叙了帮人埋葬死去小孩的职业工作、父亲死后扔瓦片等封建旧俗。作家在晚年对这些风俗进行“回看”,以浓厚的民俗民情为文化氛围,让人物、自然和社会构成相对完整的诗意般的艺术世界。如在《度春荒》一文中,作家这样描写道:“春风吹来,大地苏醒,河水解冻,万物孳生,土地是松软的,把孩子们的脚埋进去,他们仍然欢乐地跑着,并不感到跋涉”。《凤池叔》一文中描写了孤独的瞎老亭的热闹院子:“他的院里,有几棵红枣树,种着几畦瓜菜,有几只鸡跑着,其中那只大红公鸡,特别雄壮而美丽,不住声趾高气昂地啼叫”。生机勃勃的景色非常类似王尔德童话故事中的那个巨人的花园,与瞎老亭的痛苦形成鲜明对比。多年旅居在外的流寓色彩延伸了他对故土积习的审美距离,为他八十年代的乡土小说创作蒙上了一层神秘美和朦胧美。孙犁对故乡风俗的细腻描摹,让他的作品成为当之无愧的乡土小说,而没有仅仅停留在农村题材作品的层面。
然而,《乡里旧闻》故事的发生空间,毕竟已不是风光旖旎、人杰地灵的白洋淀,而置换为孙犁真正的故乡滹沱河畔,空间的更迭让孙犁的创作从唯美的抒情功能转变为带有批判性质的“审丑”功能。与温馨迷人的风情描写和昔日对华北农民的热情礼赞不同,孙犁以更加客观、悲悯的视角书写了苦苦挣扎的农民众生相:骄傲、家徒四壁也不向人乞求一口饭的凤池叔;无依无靠以背着死去小孩去埋葬为工作的干巴叔;美丽而沉沦的小杏;赔光卖女儿钱的菜虎。也许孙犁自己也意识到:互敬互爱、和谐纯朴的国民性犹如昙花一现,只是战争环境中的短暂特例,当他1972年还乡目睹乡里的生存状况后,他沉痛地发现违背儒家“仁、义、礼、孝、悌”等精神后,乡村文明秩序溃然崩塌。《光棍》中乡村恶霸老索一家兄弟自相残杀,《瞎周》中的瞎周因为不孝而遭受报应,《刁叔》中的刁叔虽然爱读书却以偷盗为生,最后因为无人倾诉而感情郁结死去。孙犁书写的再也不是战争中的完美人性,而是违背乡村社会和谐伦理秩序后遭受到报应的农民生存现状。不得善终的固然不幸,就是得到善终的也未必幸运,每个人都在物质和精神贫乏的历史漩涡中苦苦挣扎:《秋喜叔》中的秋喜叔为人节制,但他晚年遭逢儿子坐牢的不幸,最后郁郁而终;《楞起叔》中的楞起叔是个勤劳能干的好脾气人,后因受牵拉而遭逢牢狱之灾,丧妻、酗酒,但因对待痛苦比较麻木,晚年享了些儿孙福,得了善终,却终身不悦。作家通过“旧闻”故事主题中的几个关键词“伦理”、“农民性”和“人道主义”,描写了农业文明破败过程中农民的喜怒哀乐,表达出他对中国农民劣性的深刻隐忧,和对农民命运何去何从的现实主义考量。
与早年书写工农兵新人形象所采用的平视甚至仰视视角相比,孙犁在《乡里旧闻》中以知识分子启蒙立场、儒家传统道德标准和人道主义眼光回望自己儿时的故土社会,书写旧人旧事,从文化批判角度审视传统农村社会,重提“怒其不争,哀其不幸”的切肤之痛,第一次正面面对改造农民性问题。中国乡村是以伦理为本位的社会,伦理关系,即是情谊关系,亦即是其相互间的一种义务关系。孙犁在晚年重提伦理,是有深刻用意的。他在《小说与伦理》一文中写道:“前些年,我们的小说,很少写伦理,因为主要是强调阶级性,反对人性论。近年来,可以写人情、人性了,但在小说中也很少见伦理描写,特别是少见父子、兄弟、朋友之间的伦理描写。”孙犁自己动笔弥补了这层遗憾,《乡里旧闻》篇篇都在讲述伦理的故事。在中国乡村的道德系统里,孝悌居于主位,谁颠覆孝悌的伦理,就是做了大逆不道的事情,要遭受灭顶之灾。孙犁在《乡里旧闻》中通过“弑父”、“手足相残”、“叔嫂乱伦”等故事主题,书写藏污纳垢的农村民间社会和传统伦理对农民生活强有力的制约,这在孙犁以往的写作中是绝无仅有的。
费孝通认为:中国乡下佬最大的毛病就是“私”。孙犁在早期作品中营造了战争环境中农民自尊自爱生活战斗的诗意画面,《乡里旧闻》中农民的生存状态却远没有达到这种高度。因为没有家庭和爱国主义纽带的紧紧捆绑,农民们生活得松散而又麻木,对人和事都常常表现出自私自利、互相隔绝的冷淡态度。他们都并非大奸大恶之人,只不过是一些因“私”成恨,因“私”孤苦的可怜人,“私”导致了他们无法更改的命运悲剧:自私的父亲可以卖掉女儿,自私的儿子可以气死父亲,自私的兄弟互为敌人,自私的男女出卖故土和国家。从表面看,作家仿佛使用了委婉的“因果报应”手法,对农民痼疾进行警示。但事实上,孙犁认为“因果不一定是迷信,而是一种自然规律”,他仍是站在人道主义的高度看待芸芸众生,追问构成农民此种命运的深层历史成因和文化根由。孙犁早年的乐观主义和英雄主义基调在这里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非政治功利性的悲悯情怀。悲悯情怀即人道主义,作家从历史和人性高度书写乡村众生鳏寡孤独的人生最苦,表现出作家对父老乡亲的深沉大爱,反复探求造成这种“无告”的人生痛楚的真相:即“私”和“私”的循环。
如果说《芸斋小说》是孙犁对自己文革时期生活的回忆和思考,兼有伤痕文学和反思文学的双重功能,还不能完全摆脱书写政治和时代的责任的话。《乡里旧闻》则是孙犁以更长的历史尺度为杠杆,用平静的笔触书写关于乡土民间的隐蔽记忆,为底层农民作传,对华北农民的日常生活和农民性进行深刻反思。从文体选取、叙述手法和语言艺术上来看,《乡里旧闻》都具有非常鲜明的特色。
从文体上看,《芸斋小说》与《乡里旧闻》都介乎散文与小说之间,但《芸斋小说》直接被作家定义为小说,《乡里旧闻》却用“旧闻”二字含糊文体,表明作家自己也无意为其界定文体。为什么孙犁会区别对待这两大“系列创作”的文体问题呢?原因大概有二:其一,孙犁自己曾说过:“我晚年所作小说,多为真人真事……强加小说之名,为的是避免无谓纠纷。”《芸斋小说》因为聚焦文革,写的人物又涉及到孙犁战友同学,涉及到许多敏感话题,孙犁将其处理为小说,实为增加文本的虚构性,避免多余的麻烦。《乡里旧闻》写的则是乡村旧事,人物又都用绰号,孙犁处理起来较为轻松自然,没有太多顾虑,所以不刻意规定文体。其二,恐怕与蒲松龄和纪昀的创作手法之争有关。蒲松龄和纪昀都是孙犁最为尊崇的古代小说家,关于纪昀对蒲松龄的质疑,孙犁心中应该无比清楚的,作为一位出色的文论家,孙犁并没有直接撰文评价蒲纪的写法孰优孰劣。也是出于不敢妄评的原因,孙犁在《芸斋小说》和《乡里旧闻》中分别实验了这两种写法。纪晓岚认为《聊斋志异》小说中人“两人密语,决不肯泄,又不为第三人所闻,作者何从知之?”进而认为,这实在是蒲留仙小说内的一个严重缺陷。而正因为如此,纪昀为了避免自己在写小说《阅微草堂笔记》时再犯《聊斋志异》的缺憾,就“竭力只写事状,而避去心思和密语。”在《芸斋小说》中,孙犁常常进行心理和私隐描写,但《乡里旧闻》却完全采用客观描摹的方式来写人记事。《芸斋小说》中有二十六篇小说,在结尾处采用了“仿史记体”的“太史公曰”和“仿聊斋”的“异史氏曰”的“芸斋主人曰”。与《芸斋小说》的直发议论的劝惩相比,《乡里旧闻》则使用“春秋笔法”和因果报应,隐晦地表达作家对善恶的取舍,让读者自己去判断作家的是非观念,完成了从传奇写法到笔记写法的转变。
如果说《芸斋小说》“是孙犁通过对文革中文化道德‘残破’的倾诉和批判”,具有很强的时效性的话。《乡里旧闻》则拉长了对国民性审丑的时间背景,故事时间从鸦片战争横跨到文革,具有很强的历史纵深感。《度春荒》一文还将思考的长度扩展到了古代,涵盖了五代时期、太平天国时期、日本侵略战争时期等上千年的时间段。如此大规模、全方位、全角度地展示华北农民的日常生活,孙犁为二十世纪的乡土小说贡献了史诗般的作品。
以《玉华婶》为例,这个故事以客观深沉的笔调描写了爱讲闲话的玉华婶的故事,并将她置于历史视野:“像玉华婶这样的人物,论人才、口才、心计,在历史上,如果遇到机会,她可以成为赵飞燕,也可以成为武则天。但落到这个穷乡僻壤,也不过是织织纺纺,下地劳动。”因为这一个历史观的渗入,玉华婶的故事便不再是一个普通村妇的故事,而演变为许多红颜薄命者的故事。《根雨叔》书写子孙命运的循环,暗示着乡土生活、国民命运的循环,具有历史纵深感,并借村民之口发出:“一辈跟一辈,辈辈不错制儿”的历史循环的感叹。同样,凤池叔和他的叔叔瞎老亭也都在循环着孤苦终老的命运。作家通过对乡村生活中叠加式的农民命运进行反思,致力于书写变中的不变——人生循环和历史循环,表现出对传统痼疾集体无意识式循环的深切忧虑。汪晖认为:“中国现代文学的观念体系中一直隐含着‘传统—现代’的二元论模式,这种二元论建立在以进步的目的论为内涵的线性的时间观念之上”。孙犁作品中的时间观既不同于左翼作品中的进化论时间观,也不同于京派文学对过去时间的留恋,传统与现代的二元对立模式相对模糊,传统和现代在他的笔下没有优劣之分,都是有利有弊的文化模式。在乡土中国,国民性和农民性是很难完全区分的。“所谓国民劣根性,主要是一种农民式的恶劣根性,是在长期的自然经济中宗法制统治下形成的委琐、卑下、阴暗,以及不求进取的集体无意识”。当乡村生活成为一种文化模式乃至心理结构,实写社会情状的态度,就需要直面苦难人生的勇气和忧国忧民的意识来进行创作,封建文化积淀使农村生活黑暗,以现代意识去观照农民,便触目惊心地发现封建文化的残忍与腐朽,发现农民性格的麻木与扭曲,以及农民悲惨而不自知的悲剧人生。传统农民性虽然堪忧,但现代秩序也不是拯救农民命运的万有良方。如果说孙犁早年小说中的农民道德的纯洁性来自于对《讲话》精神的理解,在《乡里旧闻》中作家则大力反思农民道德的不纯性。文本中的故事主人公都是作家实际生活中的乡里亲朋,作家通过不断调整自己所扮演的后辈和知识分子的双重角色和身份,真实地再现农民的言谈举止、生活场景和精神世界,体验磨难中生命的脆弱与坚忍。极力保持人与自然,个体与社会,自我的情感与理智等方面的协调,在予启蒙者的焦虑中呈现出含蓄节制的美学风貌。与《芸斋小说》具有较强的主观性相比,《乡里旧闻》的客观性更强。对农民所经历的残酷命运,孙犁不敢太过直面,而是采用“道听途说”的叙述角度书写童年时代的故土沧桑。与《芸斋小说》运用意识流、陌生化处理、变形写法等多种西方现代手法进行书写相比,《乡里旧闻》多采用回忆性叙述、白描等传统修辞策略书写人与自然、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叙述手法虽然单纯,但艺术境界炉火纯青。海德格尔认为回忆是文学创作的源与根。回忆能使回忆者以旁观者的视角,反思过去的经历,当然,这经历可以是个人亲历性的,也可能是文化、社会、历史的,也是海德格尔常说的“回忆之思”。孙犁常常采用儿童的眼光来回忆故乡,在过去与现在的比照中,使亲历性的个人忧伤上升到形而上的普遍命运慨叹。通过儿童视角的回溯性重温过去的故事,重新接受并揭示理解苦难的意义,从而完成对农民史的文化批判。用儿童视角讲述故事容易调节情感距离,避免情感的宣泄,具有含蓄、蕴藉的艺术风格。
受到古代话本小说和五四小说的影响,生动精致的白描手法是孙犁创作的一大美学特征。在《乡里旧闻》系列中,作家通过深刻的观察体验、客观冷静的白描手法谱写出乡村众生的处世差异与命运差异,文字脉络和行文结构随着生活的流动而流动,文学情致与生活真实高度契合。如《疤增叔》书写了疤增叔的许多人性恶处,但并未用愤慨或讽刺写法写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为冷静的笔调。《干巴叔》则用淡而又淡的文字写作了一个微型的“活着”的故事,孤苦无依、经历了多次亲人死亡的干巴叔晚年承担起背死去的小孩去埋葬的工作。他总是对死去的小孩子的母亲说:“他婶子,不要难过。我把他埋得深深的,你放心吧!”多么巨大的悲哀隐藏于这淡淡的言语中,在《乡里旧闻》中,孙犁以欲哭无泪的笔法写下了一部部“道是无情却有情”的农民传奇。既像鲁迅那样对病态国民性进行批判以引起疗救的注意,又侧重于从儒家理念和阶级观念的角度剖析世道人心,同时以审美现代性为中介,从农民和人性入手,对普通生命给予更深的理解和关怀。
如果说孙犁早期并没有担当起国民性批判的责任的话,他晚年的《芸斋小说》和《乡里旧闻》都承载起了这项使命。与早年宣扬真善美的和谐人性相对比,《芸斋小说》和《乡里旧闻》中对国民性的思考可谓意味深长。《芸斋小说》以“文革”为创作主题,具有很强的政治功用和时代性。《乡里旧闻》则通过碎片式的农民传记连缀起近百年的华北农民史,折射出饱受战争创伤和打开国门的外力挤压下,仍能保持静止不动的乡土民间恒常生活中的命运无常,看到人性与封建纲常、伦理命运的苦苦纠葛,在看似平淡、平铺直叙的生死故事中埋藏着对国民性的深刻思考。可以说,《乡里旧闻》是孙犁在继承鲁迅《社戏》、《孔乙己》、《朝花夕拾》等一系列乡土作品的艺术风格的基础上,综合20 世纪三十年代社会剖析派乡土小说艺术特色和京派美学风格书写而成。是孙犁以传统儒家精神和无产阶级的道德为立场,有感于传统乡土文化中的人性黑洞,在对国民性和文学审美形式思考了长达50年后的沉潜之作,是他晚年贡献给我们的又一绝唱。
注释:
①⑥《孙犁全集》第五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年7月版,第183页,第379页。
②⑦《孙犁全集》,第七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年7月版,第51页,第238页。
③梁漱溟著:《中国文化的命运》,北京:中信出版社,2010年11月版,第63页。
④《孙犁全集》第六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年7月版,第251页。
⑤费孝通著:《乡土中国》,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2011年9月版,第25页。
⑧⑨《鲁迅文集》第三卷,海口:海南出版社,2011年1月版,第155页。
⑩黄庆山著:《晚年孙犁“芸斋小说”“残破”意识散论》,《文艺评论》,2010年第6期,第77页。
11汪晖:《韦伯与中国的现代性问题》,《批评空间的开创》,上海:东方出版中心,1998年7月版,第273页。
12王庆:《现代中国作家身份变化与乡村小说转型》,武汉:华中科技大学出版社,2007年4月,第38页。
13海德格尔:《什么召唤思?》,《海德格尔选集》,上海:三联书店,1996年版,第121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