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阳 赖功欧
[摘 要]现代社会的生态是否可持续地发展,是当今生态学必须面对的一个重大问题。而更为重要的内在问题是,自然“生物圈”是向前演进,还是往原始方向退化,人类才能生存得更为理想?一方面,进化是一种协同进化,同时有益于人类社会与自然界;另一方面,一味强调克制技术发展,从而扼杀有益于自然、人类共同发展的技术创意,且一味强调回归原始自然,不仅不可能,反而会导致整体协同进化局面的破坏。因而,人类须以更为高明的人工“技术圈”去匹配已有的自然“生物圈”。据此,未来的自然界不再可能是原始自然圈,而只能是某种程度上的“人文自然”圈了。对地球而言便是:回归自然非止境。钱穆以其天人合一观强调的“还归自然”与“上合于天”,其实还是在人类文化走过了“创化”即“人文化成”之路后的一种归宿。
[关键词]生态;回归自然;协同进化;止境
[中图分类号]X22;B26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6848(2014)05-0037-05
[作者简介]雷 扬(1975—),男,湖北宜城人,江西省社会科学院哲学所副研究员,主要从事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与中国传统文化现代化研究;赖功欧(1954—),男,江西南昌人,江西省社会科学院研究员,主要从事中国哲学与中西思想比较研究。(江西南昌 330077)
Abstract: Whether the modern ecosystem can sustainably develop is a major problem that must be dealt with seriously in ecology. And the more important internal problem is, which is the more ideal survival for human beings, the natural biosphere evolving or degradating to the origin. On the one hand, evolution is co-evolution which is beneficial to human society and nature; on the other hand, restraining technological development or emphasizing going back to nature will stifle technology ideas and lead to the destruction of the overall situation of co-evolution. So, the existing“biosphere”of Nature needs a matching artificial tech circle which is more sophisticated. In that situation, the original natural circle will be replaced by that of “human nature”in the future. For the earth, it means no end to returning to nature. Qian Mu's view of the harmony between man and nature is actually the result of “cultivation”. So Qian Mu's ecological view can be seen as the viewpoint of humanistic ecology.
Key Words: ecology; returning to nature; co-evolution
生态文明时代有一个凸显的问题,即生态系统的发展路向是向前演进,还是往后退化?从而引申出更深层的问题:什么是未来生态发展的理性路向,亦即什么是生态发展的常态?
一、向前演进,还是往后退化
在20世纪罗马俱乐部发表《增长的限度》并提出“零增长”的著名结论后,世界范围内的学者们纷纷运用各种数字模型对全球未来的发展模式作长远趋势之分析。“他们认为,除非到2000年人口与经济增长停止下来,否则社会就会超过限度并垮台。这个报告发表以后,立即轰动了西方世界,引起各国政界、实业界和学术界的激烈争论。”①然而,“真正的问题不应是:如果增长率继续下去,到2000年,2020年,2050年会发生什么?而是应该怎样对发展与生活方式的类型作恰当调整,以保证我们这一代和以后各代人都能继续得到足够的资源。”②最后一句点到现代人的痛处,即现代社会的生态可否持续地让“以后各代人都能继续得到足够的资源”,从而在自然和谐的生态条件下得到正常的发展。
然而,问题的关键是,在近现代科学技术的冲击下,原生态的文明已然遭受了第一次否定。这个第一次否定其模式可概之为:原生态——损生态——复生态。诚然,此非简单的循环:“经过第一次的否定后,科学技术并未就此止步,而是开始了在此基础上的新的否定。现代科学技术的发展就是试图在更高层次上重建人与自然的关系,即在本体论上揭示人与自然的不可分性;在认识论上揭示主客体的联系与发展;在实践上寻求人与自然的协同进化。这是人与自然关系在经历了否定阶段后,向着否定之否定的方向辩证复归的过程。随着这一过程的完结,人与自然关系必将在更高的层次上达到天人合一。从这种意义讲,科学技术是调节人与自然关系的本质力量。”③须知,自然的原生态并非在经历了以工业革命为主的损毁后可以即刻得到恢复的,被破损的形态会在自然的过程中留下它的痕迹,从而以一种不完整的“损生态”形态出现在人们面前。然而,如果这一形态还在不断加剧从而达到一种极端状态时,可能就是人类乃至自然界存亡的界限了。人类必须看到这一界限。endprint
巴巴拉·沃德和雷内·杜博斯在《只有一个地球》中指出:人类实际上是活在两个世界当中,一个是自然世界,由水、空气、土地、动植物等自然因素构成,这个自然世界是几十亿年前人类还未出现之前就有了。另一个是人工世界,是人类为自己的生存而亲自建立起来的有着社会结构与物质文明的人类世界,其环境是人类按照自己的生存意愿而构想设计的。所谓自然世界,人们将其称之为“生物圈”;而所谓人工世界或者说人类智慧创构之世界,又被人们被之为“技术圈”或“智慧圈”。矛盾发生在自然“生物圈”与人工“技术圈”之间,在人类社会历史前行时,问题越来越多了,以至于人工“技术圈”的日益发展导致自然“生物圈”的毁灭,从而自身也随之毁灭。
更重要的问题是,自然“生物圈”是向前演进还是往原始方向退化,人类才能生存得更为理想?这样一个问题也许会被人们斥之为伪命题,故其更为合理的表征是:回归自然是止境,还是回归自然非止境,人类会生活得更为美好?
二、协同进化的生态技术系统
从系统观与环境科学的眼光看,人类是生存在三重系统环境中的:一是生物系统,二是物理系统,三是经济社会系统。在人类社会历史的演进中,这三重系统是相应而发展的,虽有偏轻偏重之分,但都在不同程度地发展着。而在今日这个人工“技术圈”时代,要想彻底地回归原始自然,几乎是不可能的。除了极为个别的部落民族外,人类要在整体上回到原始自然,的确在系统结构及其功能上无此能力与能量。比如说,生物技术中的协同进化一旦进入过程之中,就很难回到“退化”的回归中了。“约翰·N·汤普森,一个研究物种特征与协同进化之间联系的生物学家,将协同进化定义为在相互影响的物种中出现的互相有利的进化性改变。例如,当一种苍蝇和一种花变得相互适应、相互依赖,他们可以被说成是协同进化。在《协同进化过程》一书中,汤普森认为在地理上——当地层次中种群之间的适应与特定变化应当被放到那些物种生活的更广阔的相互作用环境中来研究。换句话说,可能存在这种苍蝇和那种花之间的地区性适应,但生物家应当同时看到是否在不同地理区域内还有更大规模的相互适应。”①可见,一旦这种相互适应的互动过程形成并成为一种过程机制,而又有了逐级而升的更大规模的相互适应,那么,进化就成为一种必然了。而这种进化若只是有利于两个圈——自然“生物圈”与人工“技术圈”的互动,人类社会的各类系统之前进也将是一种协同进化了。
事实上,从学术探究的视野看,在人类有了生态自觉后,生物种群这种更大规模相互适应的“在相互影响的物种中出现的互相有利的进化性改变”之情形,将会越来越有利于两个“圈”的互动性适应,而使其出现和谐局面。而一味强调克制技术发展,从而扼杀有益于自然、人类共同发展的技术创意,并一味强调回归原始自然,不仅不可能,而且会导致整体协同进化局面的破坏。生物学在20世纪后期即有两个鲜明的发展方向,从微观上看,就是从分子水平上所作的探讨;从宏观上看,就是对种群、群落与生态系统中揭示生物有机体在整个自然界能量和物质交换中的作用。这种揭示,越来越倾向于自然“生物圈”与人工“技术圈”的和谐互动。
因而,人类须以更为高明的人工“技术圈”去匹配已有的自然“生物圈”。据此,未来的自然界,不再可能是原始自然圈,而只能是某种程度上的“人文自然”圈了。对地球而言这便是:回归自然非止境。因而,所谓维护自然的生态平衡,是一种动态平衡的“护持”,而不是静止的回归。从哲学辩证的观点看,是一种螺旋上升,而不是曲线倒退。因而,达尔文的进化学说对生态演化乃至生态护持仍不会积极作用。地球生命之历史,就是一部生物与其相处环境互动之历史。1869年,德国生物学家海克尔在达尔文进化论“适者生存”理念的基础上,进一步提出,物种变异是适应和遗传两个因素相互作用之结果,并创立了“生态学”的学科范畴观。1935年,英国植物生态学家坦斯利则直接提出了“生态系统”概念,这一概念的内涵及意义就在将生物与其环境一并考虑,从而强调了生物的无机因素和生物因素同样是生态系统的构成因素。接着,德国水生物生物学家蒂纳曼将生态系统视为生产者、消费者、分解者与其环境共相构成之统一体,并深刻地关注了生物动态系统中的物质循环。这些都无可辩驳地说明了人类活动会对自然界产生影响。故20世纪40年代,美国生态学家林德曼就着意强调了“能量流动”之深意,他以数据来说明并揭示生态系统中能量流动与物质循环之规律。而俄罗斯森林地植物学创始人莫洛佐夫则应用达尔文学说写下了他的著名专著《森林学说》,其理念是:人类活动与自然因素高度相关,这成为其“生物地理群落”概念的生长点。而苏卡乔夫则在此基础上将这一观念升华发展为生物地理群落学,进一步凸显出生物与环境之内在关系。
上述内容传达出的信息是,人类只能运用技术的进展来解决自身的困境。回归自然,决非止境,人类必须与大自然共进,且是和谐地共进。“永续”二字,旨在强调“可持续”发展,但可持续发展,当然是建立在人类能运用技术的进展来解决自身困境之前提上。因而,人类不仅应充分理解自然资源本身的存在及永续利用问题,更应理解技术发明的进展必须为永续利用问题提供根本的原理和方法。这是至为重要的,而人类科学在这方面仍处起步阶段。
三、“人文化成”后的一种归宿:回归自然非止境
在对待生态平衡问题上,现代新儒家代表人物钱穆虽在总体上是持天人合一观,但其“人文演进”理念仍为其思想构架了回归自然非止境的逻辑主线。钱穆在其《中国文化精神》中明确说:“回归自然,决不是我们的止境。”②其根据在:今日人类演进之路是错了,但今日之人类只是在反抗,而没有反省。他更追溯到老庄道家:“我们中国庄老学派很早就看出了人类文化中有种种毛病,要我们回归自然。如上举列子寓言,便已说得透切极了。他就是要提倡我们回归自然,只没有像今天西方人般做得彻底。但做得彻底,真回归了自然又如何?他们却没有想到没有讲到。所以只能说是一个文化的反动。但也很可说是文化生了癌,能不能割呢?发现它是癌,立刻割掉也可以,但究不知癌在何处,只是毒向各处流,无法割,这可以是死症。”①这正是对自然生态而言。endprint
因而,钱穆明确指出要对文明世界“负起责任”来,他说:“人类生活在文化中,与禽兽生活在自然中不同。人既生活于大的文化生命中,则更贵我们自己有自觉,由自己来负起文化大生命的责任,来做文化生活中之一分子、一单位。我们放开眼界看世界各民族,中国人有中国人的生活,……这已是自然生活之不同。我们并不是说人的生活可以不要衣、食、住、行,不要物质条件与个人生活。文化生活仍在自然生活中。我们要在物质、个人、自然生活之上,还有一个文化生活。在个人生命之上,还有一个集体的大生命。”②不幸的是,“今天的西方社会已全是个人目标与物质生活。但亦不得谓今天时代潮流不是在这一方向走。他们只在承袭他们祖先遗产而尽其消耗与浪费之能事。他们的祖宗遗产,使他们得有今天的力量与影响。但祖先遗产虽多,不能望其吃用不尽。”③这是对西方文化的严厉批判,消耗与浪费不仅是对祖先遗产的坐吃山空,更是对子孙后代的应有资源的毁坏,是对大自然的不恭。所以:“我们不能只看今天,还须看到明天。今天有今天的时代潮流,明天也还有明天的时代潮流。我们不能只承袭祖宗遗产来过消耗生活。我们只认为他们祖宗遗产了不得,该能统治世界;但直到今天,他们实还是不能统治世界。物质生活、个人目标,虽日见提高,但与世界人类的共同文化大生命无补。”④而中国文化正可补救西方文化之弊,钱穆早有此观念:“只有中国传统文化更侧重反对重视个人目标与物质生活的两项时代潮流。所以复兴中华文化不仅可以救中国,并亦可以救时代。”⑤
以钱穆的人文演进视角看,“我们此刻走遍全世界,已很难觅到几处未经人类心灵改造过的洪荒原始时代的自然。今日之所谓‘自然,大致都经过了人造,亦可说心造,都已显然接受了人心要求而如此”。⑥但钱穆并不是说人心就高过于自然,宇宙要听命于人心。恰恰相反,钱穆以为:“凭人心之灵来改造自然物,以备人生之用,此亦是自然。亦可说是一种天理,或说是一种天命,其事皆由天。由人之心灵来改造万物之背后,还是有天地自然在主宰,在领导。近代科学家,因于有了科学发明,而过分自喜自傲,认为人类可以凭藉科学来宰制天地,改造自然;则不免有些处太近于过分与偏激。但如中国庄老思想,则过分消极,过分悲观,亦反而不自然。”⑦故其坚持:“人类文化大心,我们亦可说为乃心与天交、心通于天之心。此由人类所创造子网掩码精神界,即心世界,实则依然在宇宙自然界、物质界中,相互融为一体,而不能跳出此自然宇宙而独立存在。”⑧
最终,钱穆以其天人合一观强调的“还归自然”与“上合于天”,其实还是在人类文化走过了“创化”即“人文化成”之路后的一种归宿:“所以中国古人说:‘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万物皆后天而奉天,至于心灵阶段,乃能到达了先天而天弗违之阶段。到那时,人类生命所存在之世界,实已无异于天堂。中国人则称之曰‘大同或‘太平。此乃人类文化之大理想所属,大功能所在。那时的人生,不仅要道德,不仅要科学,不仅要艺术,还要三位一体。人类文化,凭于此道德、科学、艺术之三位一体而不断前进,而还归自然而上合于天。”①最后落在“还归自然而上合于天”的天人合一之境上了。在钱穆看来,这正是中国文化之长。所以,钱穆反复强调要以儒家的人文修养来上达天德。他极富睿智地指出:“儒家则谓人类文化虽似违离自然而展出,但实质上则是由人文逆转而还归于天,始是人类文化自然展出之最高点。而使文化与自然合一,人道与天道合一,则须赖有人之修养。……天地化育,此乃自然大德,人心则可以逆转,而直上达天德。”②须知,这个“逆转”是辩证的正、反、合三层次中的中间层次,通过这一“逆转”之反的人文化成之层次而最终“上达天德”。在这一关节点上,钱穆并非完全立于儒家视角,而是用上了老庄道家的智慧,他深刻地认识到老子在此处的优越性:“老子曰:‘我有三宝,曰慈,曰俭,曰不敢为天下先。此乃老子就其尊重于自然立场者而言。天赋万物以性,其生命中之较高级者则又莫不赋之以一种自然之慈。……苟非有慈,则幼何以育?但天道任于自然,一往向前,此乃一种顺行之势。生在先则慈其后,后生者亦依样慈其后,如是以生生而不绝。此仍只是自然天道。”③又说:“老子之所谓‘俭。俭只约己自守,奉行天道而止。”④天道自然,老子奉行之天道,亦自然之道。故老庄观念,则纯然是一种“顺行之势”。而儒家则有“赞天地之化育”者,关键在于,此“化育”之道,仍需合于天道自然之规律。否则,此“化育”可能非但不成“化育”,而终亦成毁坏之势。据此,钱穆对技术至上主义可谓有着巨眼深识般的考量与批判:“至于自然科学家,则认为可以征服自然,又不知人类本身亦即在自然之内,人不能胜自己方面此一小自然,又如何能胜此小自然之外之大自然?”⑤其所谓“小自然”是指人之一身,而“大自然”则指“宇宙”。对钱穆来说,面对生态,“小自然”与“大自然”的统一是人类唯一可做的事情。在钱穆看来,人类的尺度还是存在的,只是这种尺度是一种以自然与人文统一起来的人文生态观而已。但西方的生态整体主义则是以超越人类利益为根本尺度的人类中心主义,它是一套超越了以人类个体的尊严、权利、自由和发展为核心思想的人本主义和自由主义观念,在较大程度上颠覆了长期以来被人类普遍认同的一些基本的价值观。因此,其实质上是要人们不再仅仅从人的角度认识世界、不再仅仅关注和谋求人类自身之利益,从而要求人们为了生态整体之利益而不仅仅是人类自身之利益而自觉主动地限制超越生态系统承载能力的物质欲求、经济增长和生活消费。故其引起的争议非常之大。事实上,要将人类利益与生态长远目标完全地很好的统一起来,是需要人类付出一些代价的,然而,这一代价不能说是以完全牺牲人类利益为代价。在一定程度,二者的统一是可以做到的,当然,需要过程来实证人类的这一聪明智慧。
如此看来,未来的生态远景,人类不仅要做到尊重自然、顺应自然、保护自然,还要做到绿色发展、低碳发展、循环发展。照此行动,才能真正实现中华民族的永续发展。自然环境与人文环境,自然生态与人文生态之和谐统一,是人类的唯一之路。
责任编辑:王俊暐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