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立昕
沙
特是中东地区的政治大国、经济大国与宗教大国,在地区事务中长期发挥着重要作用。美沙关系因地区形势风云变幻而产生裂隙,但未有质变,双方未来仍将保持紧密战略合作关系。同时,中东地区的新形势促使沙特采取多元化外交战略,也给中沙关系带来新机遇。
美沙关系产生裂隙
在中东形势变化及美国全球战略调整的冲击下,美沙关系出现裂隙,并牵动沙特与地区国家及主要大国关系变化。
第一,叙利亚问题导致美沙分歧公开化。叙利亚危机已演化为地区性教派战争,沙特希望利用叙利亚危机,借力美国,最终铲除意识形态和地区主导权的竞争宿敌伊朗。然而,美俄在2013年9月达成“化武换和平”协议,通过“最后一分钟外交”避免对叙动武,引发沙特强烈不满。沙特高官罕见公开批美,称协议是“奥巴马对阿萨德政权的助纣为虐”。沙特情报局局长班达尔亲王表示将减少与美国中情局在训练叙利亚反对派上的合作,沙特还以拒绝担任联合国安理会非常任理事国,表达其愤怒的情绪。为修补美沙关系,美国国务卿克里于2013年11月访沙,在强调美沙关系重要性的同时,表示“要确保两国关系驶向正轨”。2014年3月,美国总统奥巴马再赴沙特访问,特意安抚“受伤的盟友”。
第二,美伊关系走向缓和触动沙特敏感神经。伊朗和沙特各自作为穆斯林什叶派与逊尼派大国,对争夺地区主导权的竞争进一步加剧。而美伊关系改善有利于伊朗减轻国际制裁的压力,重拾地区强国地位,这一前景触动了沙特敏感的安全神经。2013年6月,伊朗温和保守派竞选人鲁哈尼当选总统,美伊关系迎来历史机遇。9月,奥巴马利用鲁哈尼参加联大会议的机会与其进行电话交谈,彼此试探后都表露出谈判意愿。11月24日,伊朗与六国在日内瓦达成解决核问题的第一阶段协议,伊核谈判取得重大突破。美伊关系改善与伊核谈判破冰令沙特深感忧虑,促使沙特与以色列在对伊朗问题上达成共识。沙以进一步加强关于伊核问题的磋商,沙特表示愿意为以色列对伊朗核设施进行外科手术式打击提供“一切需要的便利”。沙以关系由疏到近,未来有可能形成“奇特联盟”,共同应对伊朗威胁,这将成为地区格局演变的一件大事。
第三,美国全球战略重心东移引起沙特外交战略的转变。奥巴马政府将全球战略重心由中东转向亚太地区,将战略重点由全球反恐转向防范新兴大国崛起,逐步从阿富汗和伊拉克撤军,并避免陷入利比亚与叙利亚战争,竭力从中东抽身。此外,2013年美国已取代沙特成为世界第一大石油生产国,美国从沙特的石油进口也下降到进口总量的15%。在美国全球战略调整及世界能源格局发生重大变化的背景下,实行多元化外交战略成为沙特的必然选择。沙特将目光投向大国俄罗斯,“2013年7月沙特表示要向俄罗斯购买150亿美元的军火,以换取俄在叙利亚问题上的妥协。这些情况反映了俄美在中东影响力的变化”[1]。鉴于亚洲国家是沙特主要能源与经贸合作伙伴,沙特还将目光投向亚洲。2014年2—3月,沙特王储兼副首相、国防大臣萨勒曼两次出访亚洲,访问巴基斯坦、日本、印度、马尔代夫和中国五国,推进与上述国家的友好合作关系。美沙战略盟友关系产生裂隙,双方紧密的军事合作关系也受到明显冲击。2014年5月,沙特宣布将从中国购买无人机,显然沙特已在寻找“新买家”。
美沙仍将保持紧密战略合作关系
美沙关系中“石油换安全”的基石未变,未来仍将在一系列问题上保持紧密的战略合作关系。
第一,美沙关系基石未变。石油是维系美沙关系的基石与纽带。自1945年2月美国总统罗斯福与沙特国王伊本·沙特在“昆西号”巡洋舰上会晤,奠定美沙关系基础以来,沙特成为美国石油进口的主要来源国,而稳定的石油收入与美国提供的安全保障对沙特也至关重要。沙特还是石油输出国组织(OPEC)的核心成员,有能力影响国际石油价格,对保障美国和世界经济平稳运行发挥重要作用。石油作为美沙关系的粘合剂,使双方合作关系不断扩展。美沙建交之前就有政治与军事合作,自1940年建交后又陆续签订《第四点计划总协定》、《共同防御援助协定》和《吉达机场(租借权)协定》三个重要文件。上述系列协议使美沙“石油换安全”的关系基础不断得以充实与深化。美国通过向沙特王室提供安全保障,抵御外部威胁,确保独家掌控中东能源和运输咽喉要道,从而捍卫美国的根本利益,即“一是实现石油资源的政治控制;二是维持石油美元的统治地位”[2]。当前,美国虽开启页岩气革命,但美沙关系只是发生量变而非质变,“形势变化虽令两国互有不满,但都别无选择”[3],未来双方紧密关系仍可继续维系。
第二,共同应对地区变局。除石油之外,美沙还互相借力,共同应对中东剧变。美在叙利亚问题上不愿深度卷入,而沙特则一直在政治与外交战线上充当倒巴沙尔政权的急先锋。沙特利用雄厚资金武装和资助叙反对派组织,并通过内务部门的人脉资源一直与叙反对派保持联系,从而确保资助的武器不会流向极端主义组织手中,这种特殊作用被美高度重视,视其为“反恐战争的重要组成部分”。鉴于叙利亚深陷内战深渊, 200多万难民流落异国,美沙拟共建资金资助项目来解决叙的人道主义灾难,减缓其邻国黎巴嫩、约旦、土耳其和伊拉克的难民负担。此外,美沙一直密切关注埃及这一阿拉伯世界政治大国的局势发展,乐见穆斯林兄弟会的下台。美希望沙特为埃及提供资金支持,帮助埃及尽快渡过经济难关。在穆尔西被罢免后,沙特、阿联酋与科威特已向埃及提供120亿美元的援助,发挥了稳定地区局势的重要作用。
第三,共同打击地区恐怖主义。在中东剧变及美国中东战略收缩的大背景下,“基地”组织作为全球恐怖主义的核心与中坚力量,及时调整战术与斗争策略,由过去垂直领导的组织结构,日益发展为多中心化与多分支化的趋势,并由“基地”组织阿拉伯半岛分支与伊拉克分支逐渐向西亚北非地区蔓延。“伊斯兰国”就是由“基地”组织伊拉克分支发展而来,从游击队壮大到建立跨越伊叙两国、面积为26万平方公里的“哈里发”国家。目前美国打击“伊斯兰国”苦无良策, 只能通过整合多方资源,打造反恐联盟。2014年9月,奥巴马与沙特国王通电话,取得了沙特对美国主导的反恐多边联盟的支持。沙特王子还亲自驾机,参与对“伊斯兰国”的军事打击。此外,美国与沙特内务部和情报部门还长期保持密切的反恐合作关系。
第四,联手平息中东教派冲突。伊斯兰教两大主要派别逊尼派与什叶派的争斗已延续上千年,冷战后至今呈现愈演愈烈的态势,加之地区新旧热点问题此起彼伏,导致中东动荡难平。美国认为地区混乱局面导致其“大中东民主计划”、人权及良政理念无法推行,相反伊斯兰主义力量顺势崛起甚至执掌政权,各种伊斯兰极端主义组织日益坐大,威胁到美国的安全。美国看重沙特作为逊尼派大国的特殊影响力,希望其在消除地区教派仇杀、推进教派对话与实现教派和解问题上发挥领导作用。美国敦促沙特继续推进与国内什叶派的和解进程,为其他阿拉伯国家做出表率,同时希望沙特在推动黎巴嫩、巴林、也门和伊拉克等国的教派和解问题上提供资助,发挥影响力。沙特亦希望与美国联手,帮助相关国家实现稳定,早日使这些国家摆脱伊朗及叙利亚的影响,最终削弱宿敌伊朗。沙特还希望通过发挥地区作用,提升其战略价值,巩固与美国利益关联,深化美沙关系。
第五,共同应对伊朗威胁。冷战期间,防止与遏制苏联势力在中东扩张是美沙共同的安全利益,在20世纪50—60年代,中东逐渐形成亲美的沙特王权主义势力对抗亲苏的埃及纳赛尔阿拉伯社会主义势力的格局。1979年伊朗伊斯兰革命后,伊朗成为美沙共同的敌人,鉴于伊朗还是伊斯兰宗教激进主义的中心,美沙还需共同阻遏伊朗输出伊斯兰革命。在两次伊拉克战争期间,美沙还密切合作,击败共同的对手萨达姆。当前,美实行战略收缩的中东政策,美伊(朗)关系处于调整的前夜。美伊关系一旦破冰,中东格局将加速演变,沙特与伊朗双雄对决的局面将进一步加强,海湾地区的军备竞赛也将呈现加剧的趋势。今后,美中东政策的主要考量之一是,为保护海湾盟友与应对伊朗威胁,美将主要通过与海湾国家形成合力来压制伊朗,将持续加强对海湾国家的军售,以保持地区力量平衡。目前沙特和阿联酋的先进战斗机数量都已超过伊朗,两国还拥有更为先进的地对空导弹装备与导弹防御能力,以此应对伊朗在中东地区的崛起势头。
对沙特多元化外交的展望
未来美沙关系的摩擦面也将上升,沙特稳步推进多元化外交战略乃大势所趋,中沙关系将迎来历史新机遇。
第一,新形势促使沙特推进多元化外交战略。“美沙没有共同的价值观,却有坚实的共同利益”[4],这是两国关系的最好写照。美沙在长期保持战略盟友的紧密关系的同时,双方分歧不断。20世纪70年代,美沙关系曾因阿以冲突陷入危机,“9·11”事件更使两国关系跌入空前谷底,美国国内甚至发出“沙特到底是朋友还是敌人”的愤怒质疑,当前中东剧变再次考验美沙关系。沙特实行政教合一的君主制,伊斯兰教《古兰经》与先知穆罕默德《圣训》为国家法律依据,沙特家族长期统治国家。美国在政治理念、意识形态与价值观问题上与沙特存在根本差异,沙特一直提防美国在中东推进民主化进程的既定战略,尤其对美在历史关键时刻抛弃“老朋友”的种种“不良记录”心有余悸。当前席卷地区的变革浪潮令沙特王室倍感压力,促使沙特采取内政外交新举措:一是对内进行一定程度的政府改组和政治改革,安抚民众,缓解压力。二是在地区层面打造八国“君主制国家联盟”,抱团取暖,同时大力支持相关国家维稳,防止变革的多米诺骨牌效应波及自身。为此,沙特已在2012年花费约250亿美元为约旦、巴林与也门等国提供财政援助,2013年花费约300亿美元为埃及等国提供财政援助。三是在全球层面推进多元化外交战略,高度重视与美国之外的大国发展关系,尤其看重中国外交奉行的不干涉内政原则,并首次将发展沙中关系“提升到安全高度来考量”[5]。
第二,中沙关系发展迎来新契机。中国和沙特于1990年建交,此后双边经贸关系迅速发展,政治交往与互信不断增强。沙特历来游走在大国之间,被称为“大国关系的精明平衡者”。战略眼光敏锐的阿卜杜拉国王自2005年就开启“向东看”政策,2006年登基后将首访地点选择在中国与印度。同年,中沙两国元首次实现互访,并决定将双边关系提升到战略伙伴关系的高度,此后中沙关系继续保持良好发展的势头。2009年中国成为中东国家第一大贸易伙伴,其中沙特自2007年开始成为中国第一大原油供应国,2009年中国超过美国成为沙特第一大石油进口国,沙特还是中国在中东地区的第一大贸易伙伴。2014年3月,沙特王储萨勒曼访问北京,显示出沙特继续推进“东向政策”的战略决心。习近平主席会见萨勒曼王储时表示,中国欢迎沙特参与“丝绸之路经济带”与“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建设,共同推进交通基础设施互联互通,促进文明对话与人文交流。
当前,在中东国家进一步推进“向东看”政策背景下,中国审时度势,顺势而为,采取更加积极进取的中东政策,重点从加强政治参与和经济合作两方面入手,大力开拓与中东国家关系,打造新时期中东战略。2014年6月5日,中阿合作论坛第六届部长级会议在北京召开,会议通过“北京宣言”、“2014年至2016年行动执行计划”、“2014年至2024年发展规划”三个重要文件,成为指导中阿关系未来发展的行动指南,沙特作为阿拉伯世界的重要一员,无疑将成为新时期推动中阿战略合作关系发展的领军国家。当前,沙特领导的海合会在中东事务中日益发挥主导作用,中国将继续支持沙特发挥应有的关键作用,并将进一步加强中沙政治合作,共同促进中东和平、稳定与发展。
(作者系中国国际问题研究院发展中
国家研究所副所长,副研究员)
(责任编辑:苏童)
[1] 唐志超:《美中东战略收缩及其地缘政治影响》,载《现代国际关系》,2013年第11期。
[2] 胡雨:《试析后“9·11”时代美沙关系的发展变化》,载《世界经济与政治论坛》,2012年第1期。
[3] F. Gregory Gause, "III: Tensions in the Saudi-American Relationship", Foreign Policy Essay, April 27, 2014.
[4] Suzanne Maloney," Reassuring Riyadh: The Enemy of My Enemy is [Fill In the Blank]", www.brookings.edu, March 27, 2014.
[5] Jon B. Alterman: Chinas Balancing Act in the Gulf, Gulf Analysis Paper, Middle East Program of CSIS, August 2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