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眉

积雪草

唐代画家周昉留世一幅工笔重彩的名画《簪花仕女图》，画中的女子云鬓高耸，鬓上除了簪有步摇一类的饰品，还簪有一朵美丽的鲜花，且低眉、眼睛细长、朱唇一点，姿态可人。

盛装的仕女或拈花扑蝶，或戏鹤逗犬，生活安逸懒散。即便是嬉戏，画中的女子也大多低眉顺眼，不悲不喜、安详从容的样子，自有一种温婉平和的底蕴在其中。

喜欢“低眉”这两个字。

仰视，自有一股世俗的媚态。俯视，自有一股狂妄的自大。斜视，自有一股傲慢的轻狂。横视，自有一股无知的漠然。唯有低眉，是一种和顺，是一种柔软，是一种淡然，是一种胸怀，内敛、沉静、自然，却有一股绵厚的力量。

弹琴的女子是低眉的。

弹琴的女子大多颔首低眉，行云流水样的音符从纤纤十指间潺潺流出，琴声琅琅、筝声入耳，时而小桥清流、温婉细长，时而和风旭日、岁月静美，时而幽幽怨怨、如泣如诉，时而铁马冰河、惊天动地。

弹琴的女子自有一股风流妩媚态。态随琴音行走，如落花随流水，水流弯急便蹙眉，静水深流便安详，一举手、一投足，意蕴十足。

心中有爱的女子是低眉的。

作家张爱玲爱上了一个男人，便成了一个低眉的女子，一直低，低到尘埃里；然，心里却是欢喜的，心甘情愿地为那个人做着她能做的一切。可是到头来，那个男人并没有因为她的“低眉”而与她白首偕老。烟花般璀璨的爱，寂灭之后，留下无尽的虚空……爱的人低眉世间，萎谢余生。悲凉吗？不得而知。个中感受，冷暖自知。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不知是徐志摩笔下哪位娇羞如花的女子，轩窗前、花架下、春风里，低眉回首间，几分娇怯、几分温柔、几分温婉、几分含蓄……

菩萨也是低眉的。

金刚怒目，菩萨低眉。金刚怒目为降服恶人，菩萨低眉是在倾听世间的千种唉音。世人诉求太多，生老病死，困苦磨难，都求菩萨佑护。作家朱天文在《菩萨低眉》一书中说：“菩萨除了不忍看，也没有能力看，所以才低眉的。”

菩萨低眉，有一种大慈悲心，在注视芸芸众生。菩萨的低眉是一种温暖，暖世间苍生；是一种宽怀，宽世间众人；是一种接纳，纳世间万物；是一种包容，容天下万事……

低眉，是一种姿态。

尘世往来，熙熙攘攘，功名利禄，权贵尊崇，都是一种无形的枷锁。忙忙碌碌，到头来，仍尘归于尘、土归于土。在尘世里低眉之人，怀着一种姿态，不与人争，不与己争，安安静静地过自己的日子。

低眉，是一种淡然。

在生活里低眉，在柴米油盐里讨喜，一盏淡茶，三两知己，怎么知道这样的生活就没有滋味？听一曲梵音，做一段瑜伽，去寺庙小住几日，吃几餐素食，喝两杯清水，再回到尘世，烦忧袅袅做烟尘，超然物外为归依。

人在尘世间，那些念念不忘的恨、此生不渝的爱、寝食不安的牵挂、无时无刻都挂怀的琐事，觉得至深至痛，一辈子都无法忘怀。经年之后，低眉于人世，想起斯时，淡淡一笑，不过如此矣。

一转身，就是一辈子，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一转身，就是一生，还有什么舍不得的？

做一个低眉的男人或女子，花开，随喜；花落，不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