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李清照词中独特的女性审美

2014-11-11 09:35孙蕾马艳丽
语文教学与研究(综合天地) 2014年10期
关键词:思妇易安李清照

孙蕾+马艳丽

词有婉约与豪放之分,尤以婉约含蓄为宗。古代的女子由于受到传统和偏见的压制与束缚,她们不能如男人一般庙堂建功或浪迹江湖,除了特殊职业的妓女迎新送旧,酬酢频繁外,女性一般都生活在深闺绣楼之中,囿于周围的环境和生活的内容,她们的诗、词等文学创作描述的多是日常的所见所感的事物。再加上女性自身的身理和心理结构特点,使得她们的感觉更为敏锐、情感更加丰富。所以,“每个女子都是写词的高手”。由于女性的存在感多以日常起居和居家生活为主,所以表现在文学上,情爱的成分要大得多。在封建社会中,女性没有自主性和独立权,必须要依附于男人,她们的命运常常要靠男性来掌控,于是呈现在文学上悲剧的色彩就相当浓厚了。从另一方面来看,男人自古以来要承担养家糊口的责任和重担,要有为仕途而奔竞的理想和意识,要塑成区别与女性的克制和伟岸,使他们或多或少丧失了自己的本真和对生活的敏锐。而女子呢,虽然受到种种的压抑和束缚,但是她们一不需要对科举考试的口径;二不需要在官场上戴着面具为文;三不需要过问政治上的荣辱安危而作违心之论或“欲说还休”,因而在创作上有了能方便自主的展现自己的内心和感触。她们专注于细小和精微,耐心细致地抒发自我独特的感悟,其情感的充沛、细腻、真挚、动人,是男性作家叹为观止、无法比拟的。尤其是词这种灵活的文学样式,更便于她们真率淋漓地表达自我,抒发情感。情爱性、真挚性、哀恸感是宋代女词人作品的主要特征,也是当时女性文学的主要标志。这些特征在李清照的词中得到了充分体现。然而,由于个体生命的独特性和差异性,又使李清照有别于其他的女性作家,既有普遍的女性的审美,又有浓烈的自我风格。

情爱表达的一片真醇

爱情,自古以来就是文学的两大主题之一,大量的文学作品在表达爱情、揣摩爱情和解读爱情。李清照是一个相爱而生的率真女子,她的词中展现爱情、表达爱恋的占有一定的比重。从她早期的《点绛唇》《浣溪纱》《减字木兰花》可以深切地感触到。

《点绛唇》中天真烂漫而又情窦初开的大家闺秀,面对情郎的突然造访,她的兴奋、紧张、羞怯,表现得淋漓尽致,最后“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犹如“犹抱琵琶半遮面”,使得情感和意境呼之欲出。《浣溪纱》中的作者“眼波才动被人猜”,已经不见了先前的羞怯与慌张,对爱情的渴慕已经不再需要过多的掩盖,呈现出来的则是一种千娇百媚、万种风情。清人田同之曾用“真色生香”四个字精辟评价。待至已识人情已通世故的已婚少妇,《减字木兰花》中人物的心思就更加微妙了。此时的女词人正和丈夫沉浸在婚后的亲昵和温情之中,生活中的任何细微之处,都能让我们的女词人浮想联翩,欢欣愉悦,妙不可言。因为担心“奴面不如花面好”,所以“云鬓斜簪,徒要叫郎比并看。”看似莫名其妙的嫉妒和“小心眼”、一个撒娇的小动作,实则流露出对丈夫的深爱。既表现了小夫妻之间的亲昵和爱恋,同时传达出女子特有的不可言状的幸福感和归属感。

由于当时特殊的历史文化原因,导致北宋文坛的审美心理发生了改变。人们愈来愈注重对内心的细致的探求,尤其是对女性内心世界的探求。这便导致婉约词的盛行,大量闺阁词的出现。其中有大量男子的闺音之作。无论男子如何细致地描摹和揣度女性心理,总不及女子对自我表达的真切与自然。郑振铎曾在《插图本中国文学史》中说:“无数词人、诗人,写着无数的离情闺怨的诗词。他们一大半是代女主人翁立言,这一切的诗词,在李清照之前,直如粪土似的无可评价。”郑先生的话语,有些过于激烈,但我们可以看出他对李清照词中所展现的独特的女性审美给予的高度评价。

离别诉说的万般诚挚

易安婚后一段时期,生活是甜蜜的。但赵明诚侍官及政界的动荡在家庭中多少有些投射,这带来了易安词情感表现的变化。她塑造出了许多因离别而满腹愁情、哀婉深怨的思妇形象。我国古代男性作家最常刻画的亦是一些思妇形象。但是由于这些作家无法真切精准的表达女性复杂细腻的情感,他们在表现这类题材时,多停留在对女性外部的描摹和过度的刻画。对女性心路历程的铺陈和展现或是淡化处理,或者加入了自己的考量和审视。而思妇这一形象,有着复杂而丰富的内心情感,由男性去代庖,总是难免隔阂的,免不了被男性潜在的异化。而李清照以女性本真的视角去审度和体验,无论形象和情趣都要高出许多。

我们试比较以下的三个思妇形象。

“盛年处房室,中夜起长叹。”

“新贴绣罗襦,双双金鹧鸪。”

“独抱浓愁无好梦,夜阑犹剪灯花弄。”

温庭筠“新贴绣罗襦,双双金鹧鸪”二句,最为人们所熟知。通过对人物服饰的描写,暗示出女主人触景而生的孤寂的情怀,收到了评论家的称赞。但由于是在借物抒情,词中女主人公内心的孤独与寂寥,则描绘的不够细致真切。而曹植的“盛年处房室,中夜起长叹”,则又太过于直白、袒露。特别是“起”、“长叹”分明是一个男性的动作,犹如李逵、张飞在描眉画唇似的扭捏与造作。再看易安笔下的思妇形象:“夜阑犹剪灯花弄。”也只是一个“剪灯花”的动作,这不仅符合女性的身份,而且承载着很多含义,赋予很多的遐想。可谓言虽有尽,而意蕴无穷。同是表现思妇之一形象,李清照却能把握其精髓之处,让人感到真切、自然、动人。

虽是封建婚姻,但是李清照与赵明诚的结合确是幸福的,他们门第相当、爱好相似、思想相近。所以,当赵明诚外出远游时,女词人才会如此的辗转反侧、万分思念。其中,那触动人心里最微妙情结的“才下眉头,却上心头”(《一剪梅》),使古今文人“欲说还休”。在她之前范仲淹也写过类似的词句:“都来此事,眉间心上无计可相回避。”而易安真实由此脱化而来。但易安句更为人们熟知,流传更广泛。同样是愁思,易安的愁思更真切、更细腻。“都来此事,眉间心上无计可相回避”,使人感到词人为一种很深重的愁思笼罩着,无法逃避,不可摆脱。而易安用“才下……却上……“的关联词来表现“此情无计可消除”的无奈,似乎还有“一缕还成千万缕”般的灵动,这种愁情如云似雾,笼罩着,也舞动着。

悲情刻画的无限凄苦

国破家亡,中年丧夫,一个人奔亡流寓,久滞异乡,孤孑无依。在她后期的作品里,通过哀哀欲绝的悲凉的曲调,表达了一个无权无势的弱女子,对故国故乡的深切思念和旧梦难寻的痛苦的心情。“永夜恹恹欢意少。空梦长安,认取长安道。”(《蝶恋花》)国难当头,客居异乡,每每只有在梦里才能见到,只有酒醉后,才能让自己暂时遗忘,“故乡何处是,忘了除非醉。”(《菩萨蛮》)只有暗暗地垂泪,才能排解自己的愁苦,“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武陵春》)“枝上流莺和泪闻,新啼痕间旧啼痕。”(《鹧鸪天》)“留得罗襟前日泪,弹与征鸿。”(《浪淘沙》)又有“如今憔悴,但余双泪,一似黄梅雨。”(《青玉案》)女词人的泪水,犹如那连绵不断的梅雨,如雨如雾、嘤嘤咽咽、时断时续而又弥久不绝。

李清照晚期的词凝聚着“愁”和“泪”,曲调悲苦哀婉,她以自己一颗饱经国难家难的女性忧伤的灵魂来歌唱。时代让她的后半生承载着太多的悲苦,她用“别是一家”的词唱出了时代的悲哀之音。

词作为寄托作者的理想,抒发作者情感的一种手段,不仅有其形式上的美,而且其抒发的情感也带给人以极大的享受。由于李清照描摹的是自己的真实,抒发的是自我的感受,所以情真意浓,亲切动人。

艺术风采上的自呈面目

封建社会,女性长期被囿于小天地,忍受着生活的种种桎梏和局限,却往往促使她们对大自然有更深的交流,对生活有独特的感悟,李清照更是如此。从“春到长门春草青,江梅些子破”(《小重山》)的早春,到“绿肥红瘦”的盛夏,再到“红藕香残”、“花自飘零水自流”(《一剪梅》)的浓秋,再到“玉瘦香浓,檀深雪散”的深冬……女词人以自己特有的审美感悟带给我们耳目一新的审美享受,私人化的表达和酬唱,将女性的柔美、温婉、细腻与敏感隐没于词中,人与自然物化为一体。

在炼字造句上,易安体现了独特的女性语言审美力和创造力。李清照以女性特有对词语的敏感和领悟,富于创造性的运用叠词、叠句的语言艺术。如《声声慢》中一开始“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就连用了四个字的叠词,后又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样的连续重叠,看似漫不经心,实则犹如大珠小珠落玉盘,疑是银河落九天的流利和绚烂。到了《行香子》中“纵浮槎来,浮槎去”,“甚霎儿晴,霎儿雨,霎儿风”将叠用变化和扩大,虽经精心锤炼,却不见斧削之痕。易安词的妙处还在于对俚语把握和运用。易安耳剽口熟,从委巷活套中来者,无不与人意合。女词人能从市井口语中选择提炼文学语言,《声声慢》里的“将息”、“守著窗儿”、“独自怎生得黑”、“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无不是浅俗的口语和地道的白话。看似脱口而出,通俗易懂,却寓意深远、含蓄隽永,并且音律独特,自有一番奇横之美。

作为“花中第一流”的李清照,阅尽世事沧桑,遍尝情爱悲苦,身载悲欢离合。她的一生中共留下大约49首词,无不是带着一个女性真挚的情感来体察生活,抒发人生感悟。虽然这位女词人早已香消玉殒,但她词作中所透射出来的独特的女性审美和感悟,绵延千载,影响和浸润历代无数的作者和读者。

孙蕾,马艳丽,教师,现居江苏连云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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