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旦的婆娘

任小林，陕西子长人。作品见于《延河》《延安文学》等。

认识的人都说，宝旦命好，有个好婆娘。

真是这样的。

宝旦现在与婆娘基本上在省城、市上、县里三个地方来回住。不是年轻人时髦的双城生活，而是两人的三地生活，实属无奈之举。因为两个娃一个在省城，一个在市上，而老人和他俩的家在县里。上有老，下有小，都要顾及。

宝旦年轻时作为回乡青年，不吃国家供应粮，是民办教师。在省城上师范的才女梅香竟然要求回到家乡工作，且做了宝旦的婆娘。县上的人惊讶不已，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说想不来，连宝旦妈提起都说，这女子真是个瓜娃。

刚过门那几年，宝旦在外乡教书，婆娘在婆家门跟前上班，自然就没分家，和公婆住在一个院子。公公每天做小磨豆腐在镇子上换点零花钱。一天下班后，宝旦的婆娘在回家路上遇见老公公用扁担挑着块石头也往回走，才知道，老公公平日里只做一锅小磨豆腐到镇上卖。出去时扁担一头挑着豆腐，一头就挑着这块石头，为了省力，也是为了平衡。宝旦婆娘知道后，第二天不由分说地与老公公用扁担抬起豆腐就走，任凭老公公嘴上说“使不得，使不得”，也不管婆婆惊叫：“啊呀，二杆子！真的使不得呀。”公公媳妇早早来到街道上，路上的行人们投来异样的目光。宝旦婆娘大方地走，大声地吆喝：想买豆腐到市场上去，保证不缺斤少两。从此，小镇上的人们总是有意无意到市场上买豆腐。不知是豆腐质量好，还是人们突然爱吃起豆腐来，总之豆腐生意在小镇非常好。后来学校食堂管理员上门要求批发包销，宝旦给老父亲买了辆自行车作为运输工具，宝旦婆娘也因怀孕不再与老公公抬豆腐了。

黄土高原的冬天山高风硬。那些年雪可以下三尺深，气温很低，特别是融雪时间更感到寒风刺骨。走在外面头要用头巾裹着，手要在宽大的棉衣袖子里放着，穿着一身棉衣、棉鞋仍然会发冷。通常，婆婆公公在这样的天气一般不出门，坐在炕上，靠在叠放整齐的被子堆旁，腿脚放在一块摊开的被子中。一天，下班回家的宝旦婆娘先走到公婆的窑洞里，看见老公公一人坐在炕上，一边问了声：“我妈呢？”一边上炕把冻僵的脚放入被中。老公公知道儿媳妇大不咧咧的男儿性格，顺便回答：“你妈把饭已经做好了，邻家儿媳请教蒸馍怎么发酵子，等会儿你妈回来咱们就吃饭。”正说着，邻家儿媳撩起门帘走进来说：“婶子帮我蒸完馍就回来，她让你老稍等一下。”看到在一个被窝坐的还有宝旦媳妇，就顺口说：“叔，你好命，女子是爹妈的小棉袄。我婶子还不知她贴心的女子坐娘家了，我回去让我婶子赶紧回来。”老公公一听忙说：“不急，娃，让你婶子帮你蒸完，刚过光景都一样，以后日子长了就啥都会了。”又说：“这是你宝旦嫂，刚下班回来。”知道是老人家的儿媳妇，邻家小媳妇很吃惊，说：“原来是宝旦嫂子，都说你教书教得好，对人好，对老人好，有胆有识。今儿个才认得，以后得多教教我们这些年轻人呢。”宝旦婆娘说：“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近邻不如挨门，有啥事尽管言传。”说完还挥挥手，说了声再见，让这位邻家小媳妇颇为感慨，说大学生婆娘就是跟咱们乡下人不一样。

宝旦家的光景越过越红火，越过越让人羡慕。宝旦由民办教师公考转为公办教师，吃上了供应粮，成为国家正式干部，还因为与已到县城工作多年的婆娘长期两地生活而照顾回城安家。耐不住公婆的强烈要求，宝旦婆娘偷生了二胎，违反了计划生育，受到了处分。虽然两个都是千金，没有实现儿女双全的愿望，有点美中不足，但家人都夸宝旦婆娘是功臣，为家族尽了力。旁人都说宝旦命好，有个敢为公婆家的传统思想承担过错的有知识的婆娘。

宝旦婆娘善良热心，平常看电视剧，剧中人物悲欢离合的故事跌宕起伏，看得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在生活中，邻居们说伤心事她听得比说者更伤悲，说高兴事她比说者更手舞足蹈。有人说，要想问城中事，先问宝旦婆娘，离开宝旦婆娘，球事都弄不成。这说的就是大家愿意找她说事，而她也愿意管大家的事。宝旦丈母娘在世时就说过，我那女子，锣捣一声在墙上哩，狗咬一声在房上哩，爱操闲心的种。

宝旦婆娘自己常说，我是直肠子，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听不得弯弯绕，见不得三棒子打不出个屁来。一位对她有恩的上司升迁了，同时升迁的还有她的一位同事。当上司欣慰地与她谈论这件事，并问到我们两人升迁了你最替谁高兴？宝旦婆娘不假思索说，当然是同事。上司调侃说，现在只有咱俩，为啥当着我的面不能说最替我高兴呢？宝旦婆娘回答说，你的进步是众望所归，功成名就；同事的结局是柳暗花明，坐末班车，更不容易。上司在事后多次讲到宝旦婆娘的实诚，性格率真，评价像童真般难得。

宝旦婆娘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一成不变。那年县里换届，市里主管领导非常器重宝旦婆娘，指点宝旦婆娘去找管事的领导。宝旦婆娘在电话里惊呼，那是绝对不敢去的。但经不住鼓励，经不住内心的想法，还是去了市里。宝旦婆娘带了半斤新茶，是个心情，主要是一种礼节。宝旦婆娘到了主管领导门口，鼓足勇气，敲响了办公室的门，稀里糊涂进去并坐在了领导对面，简明扼要汇报了工作，谈了简历和此行的想法后，说刚好有点新茶请领导尝尝。没想到一直静静听宝旦婆娘汇报的领导，语调突然放高说：“哪里学的这一套？把东西拿走。”并且严肃地说倘若不拿走，要从窗户上扔出去。宝旦婆娘忽然想明白了关键，说：“我作为干部汇报工作很正常，我作为女同志也有个面子。半斤新茶不值个啥，拿来又拿回去我怎么见人？你觉得合适的话你就扔掉。”说完不顾此次来的目的，自顾自地扬长而去。

宝旦婆娘还是以绝对优势被提拔使用了，离开县城到外地工作了，这使得宝旦又当爹又当娘，很是辛苦。春节时，宝旦婆娘回家与宝旦和孩子们打扫卫生，置办年货茶饭。女人心细，宝旦婆娘一再对粗心的父女们发号施令，宝旦屁颠屁颠按号令行事，口中还嘟囔着：“家里有个女主人才像个家哩。”小女儿不愿意了：“你凭啥对我爸指手画脚？你以为你还在单位当领导？你在家里就是我爸的婆娘。”说完竟为父亲和自己委屈得嚎啕大哭起来。

宝旦婆娘心中不是滋味，孩子的指责让她清醒了。于是下决心雇个保姆，以减轻宝旦的负担。保姆到家后，家里大人孩子满意了，宝旦婆娘却不满意了。一次，宝旦婆娘兴冲冲回到家时，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孩子们上晚自习去了，宝旦坐在沙发一头，嗑着瓜子看电视，茶几上的茶杯冒着热气。另一头，保姆靠着沙发，手中打着毛衣，笑眯眯地看着电视。宝旦婆娘久别回家的兴奋劲被这温馨的场面弄得心里很不是味儿。

宝旦婆娘有高等学历，而且是领导，不能简单地吃醋，得按照预防职务犯罪的要求体面地、不动声色地吃醋。从年龄上想，要么找个比自己孩子年龄小的保姆，十六、七岁，宝旦肯定不会违背伦理，不忍也不能下手；要么找个比自己年龄大的保姆，实际挑选要比自己模样丑，比自己气质差，最好是农村婆娘，让宝旦根本不想下手。决心一下，与宝旦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很快付诸行动。

好景不长。比孩子小的保姆不会做饭，又贪玩，大人娃娃不满意，一个字：“换！”比自己大的婆娘刚来，大家都满意，也安心，饭也算可口，最主要的是宝旦和保姆不在一块儿看电视了，有点“你看我走，你走我看”的味道。宝旦婆娘暗自得意。一天，宝旦婆娘突然接到电话，宝旦气急败坏地说：“你干的好事，保姆包饺子把炭包进馅里，险些把我的牙硌掉。”没等婆娘问个究竟，电话里已经是嘟嘟的忙音了。宝旦婆娘直发愣，不管了，爱球咋弄，宝旦婆娘也吼了起来，将手机狠狠扔到床上的被子上。

后来，还是把最初那个保姆给找了回来。宝旦婆娘也想了，宝旦根本就不是那种有花花心思的人，自己不在家，有个女人照顾，家才能像个家嘛。最主要的是，宝旦婆娘对自己的魅力还是蛮有信心的。

责任编辑：张天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