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初秋,细雨霏霏,驾车驶往上海东方艺术中心。在那里,即将开演的“诗词雅乐赏析音乐会”,我将演奏闵惠芬改编的二胡独奏曲《阳关三叠》。雨中的浦东世纪大道,挺拔的香樟葱翠茂密,开阔的道路洁净通畅。从车窗望去,宛如现代的“渭城朝雨邑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而稍后的演奏,也是又一次特殊的告别。东艺的演奏厅,阶梯形的观众席,声音融润、集中。舞台正中央,追光打得透亮,扬琴叮咚,思绪流淌。想起小时候听闵老师的录音,琴声中透出苍劲、坚定、雄浑和大气,想象着她是一位魁梧而威严的老人。考入上音附小后,有机会见到心目中的大师,尽管她笑颜随和,但对偶像的敬畏使我除了能羞涩地喊一声“闵老师好!
”便紧张地想不出半个字来。随着见面次数增多,她爽朗、幽默的个性,平易近人的态度让我敢于向她请教,甚至于倾谈。舞台下的她,乐于交流,真情率性。她讲笑话,节奏、语气的把握总是拿捏得恰到好处,当大家笑得前仰后合了,她却早就沉稳端坐。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真是很奇妙的事,那些卓越的人身边总少不了热情的仰慕者,溢美之词也往往听来烂熟于心,而对于我这样羞于言辞的晚辈,国宝级的闵老师却给予了莫大的关注、鼓励和赞美。大学期间,我就《江河水》一曲,曾向闵老师求教,这是她的代表作之一。她的《江河水》,将二胡的张力、戏剧性和震撼力展现到了极致。柔韧的弓弦在她手下不仅能表达千转百回的悲切,也能传递金石般坚硬的铿锵呐喊。那一次,闵老师从乐曲背景、整体布局到演奏时揉弦、滑音的处理都给予了明确的指导并说明为何如此演奏的理由,使我“知其然亦知其所以然”。因此,当我后来被邀请参加在北京国图音乐厅举办的“全国二胡精英荟萃演奏会”的时候,便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江河水》。当晚的演奏结束后,闵老师高兴地对我说:“你拉得比我好!”大师的话语让还沉浸在演出兴奋中的我诚惶诚恐却未细思。随着自己的成长,再次回想,更体味出她的舔犊之情。演奏者在舞台上不但需要完美的技术,舞台感染力和个人魅力也是不可或缺的,我们常言“气场”,是来自于演奏者丰厚的底蕴和强大的自信。闵老师当时一定看出了我的胆怯和犹豫,于是用她特殊的方式给了我底气和信心。 上音毕业后,有幸与闵老师成为“同事”,交通酒店同辗转,台前幕后共奏琴。她在工作中的较真、投入、忘我,与生活上的简单、随意、无求形成强烈反差。身边的人总是说:“闵老师的体力、状态比我们年轻人还好!”那些频繁的演出邀约和会议活动,她都尽量出席,每次见她都神采奕奕,我们也都快遗忘她曾经历的大病与手术,惟有老伴刘老师常常忧心地叮嘱:“你该歇歇了!”2010年,由上海市委宣传部青年人才办、粉墨佳年华活动组委会主办了“心弦琴韵——段皑皑二胡专场音乐会”,闵老师作为嘉宾出席了音乐会。腿脚不便的她在礼仪小姐的搀扶下步上舞台为粉墨之星颁奖。音乐会后,除了祝贺,她还笑呵呵地补充了一句:“我们俩品味相同。”闵老师在艺术追求上坚定明确,执著严谨到近乎“洁癖”。对于那些有名无实、扭捏做作的表演她毫不留情地给出批评。无论是听录音还是看现场,听众总是被闵老师自然朴素的真情流露和意趣高雅的气韵格调所打动、折服。这些当然也成为我永远的追求。眼光犀利的闵老师,言谈一如拉琴,点到为止,耐人寻味。而粗心的我只是稍稍感到她那天有些沉重的步履,许久后谈及,闵老师才告知“你音乐会那天,:其实自己的身体状况并不好。”内疚、感激交织,鼓舞和支持更添份量! 闵老师爱猫,给我留条捎字时落款,总忘不了画一幅笑眯眯的猫脸,脸侧还注上“妙啊,妙呜!”的字样。这音、意的结合是多么生动、智慧啊!如今再见不禁泪水涟涟! 回想那天的告别仪式,音乐界、二胡界的著名人士、专业人员、爱好者从全国各地赶来。大厅里播放着闵老师首演的《长城随想曲》。那熟悉的旋律里,有闵老师的呼吸、倾诉和歌唱,充沛的情感和从容的演奏是那么的鲜活!弓弦交错,柔而不媚,刚而不涩,张弛有度。首演是很难的,首演的作品能成为舞台上的精品,成为后来者的权威范本,则更难。闵老师做到了,而且,演一首,成一首!这绝不是偶然和运气,这是她倾其所能,从确定主题到首演、修改,认真与作曲家密切的沟通换来的;更是她日积月累不断学习、用心揣摩、厚积薄发得来的。听她的出弓、发音,都是深思熟虑后的果断从容;线条、过渡则是绵绵深情的真流露。较之温润无暇的美,闵老师创造的是令人过耳难忘、独特而深刻的美。因为二胡,闵老师潜心古典诗词和民族民间艺术,始终保持旺盛的求知欲、好奇心。这些民族文化的瑰宝让她手中的二胡变得格外闪耀,也为她探索的“器乐演奏声腔化”提供了有力的依据和根基。自身的疾病和民族音乐的萧条时期都无法阻挡她像一位勇士那样,坚定而一往无前...... 此时的演奏厅里,琴声悠远又真切。您已远行,留下我们无限伤感悲切!您虽远行,我们仍会齐心协力、继续奋进!
段皑皑:国家一级演员,上海民族乐团二胡独奏家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