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泳+郝亚洲
对组织的量子式思考
从绝对时空到相对时空,不仅是物理学意义上的革命,更是人类认知模式的革命。康德认为,人类具有自主获取知识的认知框架,内在于人的意识之中,即时间和空间。换句话说,时空就像一个天然的加工器,一切经验都要经过其加工才能内化为知识。我们可以认为康德所说的时空是哲学意义上的,带有强烈的意识色彩。但并不妨碍我们将物理上的时空和哲学上的时空进行统一,时空作为整体性框架,在塑造着我们的认知模式。更何况,仅就爱因斯坦的狭义相对论而言,时空的确是因为意识的不同而出现了相对性。
静态且权力单向度的组织结构体现的是牛顿思想。如牛顿在《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中的定义:“绝对的、真实的数学时间,就其自身及其本质而言,是永远均匀流动的,它不依赖于任何外界事物。”多层级的组织架构,曾被认为绝对稳固长久,且足以应付市场需求,因为从前的市场也是缺少变化的。
从另一个角度也许更好理解。我们经常听到“人生都有既定的轨迹”这句似是而非的话。轨道就好像是一层一层的官阶,人要做的就是按照既定顺序一步一步往上走。按照你的能力和意愿,不出意外的话,你总能估算出自己可以爬到多高。量子力学却不这么想。粒子的存在方式是无法预知的,“轨道”这个词压根就无法在粒子的世界里出现。粒子的能量可以让它出现在任何地方,只不过是概率不同。在量子力学的世界里,只有概率。“预计”和“意外”这样的事情,不会出现。
“绝对性”原理在当代组织管理中很多见,比如认为企业只要满足用户需求就可以盈利。事实上,“需求”的定义在一直变化,变得越来越纷繁复杂且难以琢磨。比如,上世纪80年代的人只需要一台冰箱制冷。90年代的人,需要一台售后服务很好的冰箱,需求就变成了服务。互联网时代的人,可能需要的就是可以告诉他有关的食品信息且具有分享功能的智能冰箱,需求变成了“交互”。即使在“交互”需求中,还可以细分出很多。自2007年,苹果掀起智能手机革命以来,手机的需求以及细分演变越来越复杂,而获取用户真实需求的途径也发生了变化,为了满足“即时性”,社区、电子商务、社交关系都开始被企业所使用。
用户的需求五花八门,且是瞬时产生,用“绝对性”理论无法与之匹配。如果想获得相对长久的生存时间,组织不但不能令自己和时代决裂,更不能和“即时”割裂。机械般的“钟表”可以自我定义时间,不代表可以跟上市场变化的速度。组织构造越精密,适应性就越差。
单向度的组织就像牛顿的万有引力定义,确立了一个引力源,周围的物质都会被其吸引。虽然有反作用力,终究会形成一种“围绕”式运动的关系,且被吸引物质之间不会形成相互作用。物质终究是独立存在的。层级架构中,“力”就是权力,利用信息不对称形成的单向度引力。顶层吸引中层,中层吸引底层,层级内部的横向沟通不足,且底层无法对顶层形成“权力回馈”。
张瑞敏在推行倒三角组织时,就是要解决“权力反馈”的问题,让一线员工倒逼管理层。就像德鲁克的话一样,“观念的改变并没有改变事实本身,而改变的是你对事实的看法”。三角形理念无论怎么变都是力学世界观的一种,并不能从根本上满足组织必须适应瞬息万变的市场的需求。于是,张瑞敏颠覆了自己的观念,对组织进行了量子式思考。
把员工、用户、创业者统统看成知识体,每一个人都是粒子并能产生能量场,彼此之间就一定会产生联系,这样的联系是自发形成,而非依赖于引力源——上层指令。
从平面组织到全息组织
上个世纪,量子力学领域另一位重量级人物大卫·玻姆就提出人际间的“意义交流”要比个体的具体思想更为基本,提出了“知识与思想原本为群体现象”。在一个可进行对话的群体中,一种可以超越对话者原有意义的共享意义在群体之间流动着。
不过,玻姆对物理学最大的贡献是其提出的全息宇宙观。“鱼缸里的鱼”就是说明全息概念的经典实验:在一个长方体玻璃鱼缸中放进一条鱼,两台相互垂直的摄像机“观察”鱼的活动,图像直接在两台电视机上播放出来。在电视机里我们可以看到,“两”条鱼分别作着方向相反、速度相等的游动。你最终会觉察它们之间存在某种关联。当一条鱼转动时,另一条也会做出稍微不同的相应动作;当一条正对前方时,另一条总会朝向侧面。
两条鱼之间似乎存在某种感应。事实并非如此。
再看另一个实验。在1982年,物理学家阿莱恩·阿斯派克特领导的研究小组,在巴黎大学进行了后来可能是20世纪最重要的实验之一。阿莱恩·阿斯派克特和他的小组发现,在特定情况下,次原子粒子,例如电子,无论彼此相距多远,都能互通信息。不管是10英尺还是100亿英里,它们似乎总能知道彼此所处的状态。该现象违反了爱因斯坦的光速最快理论。粒子之间的反应是同时出现的,而光速无法做到“同时”。当速度超越光速的时候,时间会倒流。所以,用速度无法解释粒子之间的感应问题。
玻姆对上述两个实验的解释是:“两个纠缠粒子应当被视为同一高维现实的两个不同的低维投影,在三维空间看来,二者没有相互接触,毫无因果关联;而实际情况是,两个粒子之间相互关联的方式,非常类似于上面所说的鱼的两个电视图像之间相互关联的方式。因此普遍地说,隐序必须被扩展到一个高维现实,这个高维原则上是不可分割的整体……全运动在高维空间中卷入与展出,其维数实际上是无限的。”
也就是说,宇宙本身就是一个全息投影,在“实在”的更深处,存有一种我们尚不知晓、更复杂的空间维度,就像鱼缸。我们人类是其中一个鱼缸中的鱼,我们自然无法感知另一个和我们完全一样的投影。除非,我们站在一个更高的维度,比如超出现有人类所知的11维空间,好像我们屏幕前观看两个鱼缸的影像一样。在显现的宇宙秩序中,隐藏着绵绵不断的另一种秩序。如果想发现后者,就要超出前者所在的维度。玻姆认为,维数是无限多的,隐藏的秩序只能随着发现的维度的增加而慢慢展开。因此,宇宙也极有可能是一个我们根本认识不到的“实体”的全息投影而已。
至此,玻姆将爱因斯坦追求的“实在”和量子力学中的超距现象完美结合。
国内著名的科幻小说作家刘慈欣在《三体》中使用了“降维攻击”,高维文明进攻低维文明。中国的互联网领域瞬间兴起“降维攻击”的演绎热潮,更有人把一些竞争手法比较野蛮的互联网公司作为这种攻击模式的典型案例。这很可能是中国商业文明进一步恶化的体现。
所谓降维攻击无非就是人类攻击鱼缸里的鱼,我们可以看到它看不到的东西,掌握了它没有掌握的知识和能量,从而实施一种近似掠夺、屠杀式的商业攻击法则。“降维攻击”更像是大航海时代和工业时代中,殖民扩张的行为。难以理解在当今中国会有人重新高调宣扬类似的商业殖民论。
玻姆的全息宇宙理论对企业而言,启示在于要主动提升自己的组织维度,以己之文明提升整体文明。在商场战术上,一味追求降维,后果很可能是造成文明的塌陷。
打造高维组织的要点是如何让企业去投射一个全息图,产生无数个“自己”出来。把一条生命,变成千百条生命。如果我们把平台看成特定维度的空间的话,平台上就应该有大量的企业被投射出来。一个海尔变成了千百个海尔,一个企业家变成了千百个创业者。
组织也不应再是简单的战略-执行的二维思路,而是在面对复杂的市场时,具备让自己进行各种实验的能力。这种能力主要取决于平台生命体的多样性。正如量子力学所提倡的,未来取决于实验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