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雅琴,编辑。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十八届“中青年作家高级研讨班”学员。内蒙古作协首届签约作家,内蒙古自治区“十佳”本土作家。
在《北京文学》《散文》《广州文艺》《文艺报》《作家报》《草原》《伊犁河》《鹿鸣》等报刊发表作品。已出版长篇小说《静静的西拉沐沦》,中短篇小说集《轻寒恻恻》、《纳日斯泉边的炊烟》,散文集《散失在风中的记忆》。
2013年,获内蒙古自治区第十届文学创作“索龙嘎”奖。
我是下午四点一刻到达伊斯毛道的,中间在岗根乌苏倒了一次车。
岗根乌苏车站是个小站,有两条铁路线从这里交叉。铁路的一边是起伏的山丘,另一边是开阔的草甸子,散落着几十户人家。除了几个等车的,并不见村人。几棵矮树,野花零星四散着,三五头黑白花色相间的牛在房舍间的空隙处啃噬着青草,一只母鸡带着一群鸡仔,咕咕咕地在草丛中寻找着美餐。八月末,草原深处的天气有些凉了。我等了约莫半个小时,去伊斯毛道的大巴来了。
大巴先顺着草甸子行驶,一共上了两个缓坡,又向东拐了一个弯儿,路的左边是一片湿地,右边是一片白桦林。再往前走,就进入伊斯毛道境地了。伊斯毛道是岗根乌苏草原的腹地,早在前几年被地质专家鉴定为欧式草原。草甸子更宽阔,掺杂着团团矮树,山丘起伏,从山腰延伸下来的白桦林密不通风。大巴沿着土路,傍着白桦林的边缘走。过了色楞河,视线骤然开阔,满眼都是黄灿灿的金莲花,没头没尾。金莲花过了,又是一片蓝色的马莲花。马莲花的尽头,葱茏的树木深处,炊烟袅袅。伊斯毛道到了。
我下车时,太阳正好斜照,逆光将一道道山梁打出了高光轮廓线,明暗反差,渲染了一种朦胧美,宛如一幅幅古希腊油画。在我童年到少年的记忆里,每年都要去两回伊斯毛道。第一回是年初,第二回是暑假。伊斯毛道是我妈的娘家,虽然那时我姥姥和姥爷都已过世,但伊斯毛道的人热络,比哪里的人都更有亲戚味。像我姥爷活着时那样,每年正月初六,我姥姥家的人准赶一辆马车来接我们,风雪无阻。伊斯毛道离我家六十多里山路,天麻麻亮就得套车上路,常常是太阳落山了才到。拉车的白马,经过长途跋涉后,鼻孔长得特别大,喷着白色的热气。来接我们的那个人我叫五舅。他是我妈的堂叔伯弟弟,因为那匹脚力好的大白马是他的,而且也只听他的话,就总是他来接。五舅那时三十出头。我妈说,在伊斯毛道,谁家有事都找五舅。
这天冷的,能冻掉耳朵。五舅一边卸车,一边对我说。嘴里发出嘶嘶嗬嗬的声音,眉毛和贴在额头上的头发都挂着白霜。
那你的耳朵呢?九岁的我问。
在这里。你摸摸凉不?五舅蹲下来,摘下帽子。不能使劲啊,冻了的耳朵,使劲会掉下来。五舅歪着头说。
我赶紧移开伸过去的手。晚上,躺在被窝里,还担心五舅睡觉时压掉耳朵。几次坐起来往躺着五舅的炕梢看。第二天醒来,第一件事儿就是去看五舅的耳朵。每年五舅来,我就格外高兴,他给我做冰车,还在天黑下来后,跐着梯子去给我掏鸟蛋。
这次去伊斯毛道,是随一个剧组去草原排风光片。拍摄组在另一个旗县,和伊斯毛道隔一道山梁。也许是人到中年,起了怀旧情结。我利用短短的空闲,直奔伊斯毛道。我大舅已去世。大舅妈带着三岁的小孙子在家。表哥和表嫂在后沟摘杏。大舅妈见了我,哭起了我大舅。小孩子看奶奶哭,也跟着哭,嚷嚷着要找妈妈。大舅妈呵斥了几次,小孩子都不肯听。我也正想去后沟看看,三个人就出门了。
出村子,向北走,过乌尔吉穆伦河,前面出现两座山,夹在中间的就是后沟。后沟被表哥承包了,前几年种上了杏树。两个坡都是半人高的杏树,结满了山杏,红的、黄的、绿的,密密匝匝地挤在每个枝丫上,很让人担心它们一不小心就会被挤掉。表哥还是老样子,憨憨地笑着,递过来一支烟。表嫂则快言快语:听说你媳妇是演员?啥时候领回来,让我们过过眼瘾。正说话间,大舅妈悄悄地捅了捅我后背,小声说,看,那边,你五舅妈。
我扭过头。沿着沟沿走过来一个中年妇女,双手抱着一把镰刀,头上裹着厚厚的围巾,半袖,裸着胳膊,下身包一条被单样的东西。一个人走着,自言自语,偶尔能听到一声笑。她不时停下来,长久地向身后看。夕阳落在乌尔吉穆伦河里,水面上跳动着金光。她走得更近些,我认出了,果然是五舅妈。白净,大眼睛,和当年不同的是,眼神呆滞。显然,五舅妈也看见了我,呆了呆,就微笑着走过来。
五舅妈!我叫了一声。
五舅妈站着了,不错眼珠地看着我,并不回答。
她疯了。大舅妈小声告诉我。
我心里一沉。
五舅妈说,是老三吧?和小时候不一样了。娶媳妇了吗?
十多年没见面,她竟然还认得我!我老老实实地告诉她我儿子五岁了。她眉开眼笑,再问,你妈身体挺好吧?我说挺好。心头一热,惊讶她疯了,还惦记着我妈。没想到,她又问起了我的两个哥哥。原来她什么都记得。我一一说了,五舅妈频频地点头,微笑着端详我,又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才抱着镰刀,慢慢转身走了,边走边唱:嗨啦啦啦嗨啦啦,天空飘彩霞,大地开红花……
你五舅出事儿后,她就疯了。大舅妈看着五舅妈的背影说。
五舅出事儿了?我问。
嗯。大舅妈点点头说,两口子都是好人,可好人没好报。
我的第一个五舅妈在生燕子时难产而死。燕子十二岁上,五舅成了一门子亲。女方就是刚才的这个五舅妈,带着一个十四岁的患心脏病的儿子来生。别看五舅妈是继母,可比亲妈还疼燕子,什么活都不让燕子干,几年下来,就把燕子养得白净秀气,一双手伸出来,十指尖尖,像水葱。记得我小时候去住姥姥家,三姥爷家的小舅总是说:“燕子,把手伸出来,给他们看看。”燕子就大大落落地把手伸出来。我们男孩子是不在乎的,嘿嘿笑着,伸出自己脏乎乎的小手飞快地看一眼。我的那几个表妹就不同了,个个涨红了脸,把手藏在背后,使劲攥着。燕子十九岁那年结婚了。男人在城里上班,来依斯毛道串亲戚,看中了燕子,准确说,是看中了燕子的手。结婚的第二年,燕子给五舅送来一笔钱,说给哥哥治病。五舅又另外张罗了一些。这年的年末,五舅和五舅妈带着来生去省城医院做了心脏搭桥手术。又过了一年,有人给来生提亲。来生当年就结婚了,一年后,来生九斤的胖儿子呱呱坠地。
你五舅和你五舅妈苦尽甜来啦。那时,我记得母亲总这样说。
这以后就出事了。回到家里,表哥告诉我。
原来,五舅当年为了给来生做手术,张罗的那些钱中,有五千元是从一个叫秃盖的人手里借的。在伊斯毛道,只有秃盖手里有闲钱。秃盖早年做过工程活,虽然每到年底总有要钱的人守在他家不走,可不影响他放高利贷。那些人耗不过他,总要回去过年嘛。秃盖放给别人的高利贷是五分的利息,给五舅的是四分。
为什么?我觉得奇怪。
有一年在蹦蹦兔山打草,中午吃完饭,你五舅下到沟底去灌水,看见了倒在草丛里的秃盖,小腿肿得锃亮,人昏迷不醒。你五舅一看就知道被蛇咬了,背起秃盖就跑,一口气跑了五里地,到了镇卫生所。要不是你五舅,秃盖早就没命了。表哥说。
救过命才减一分?我苦笑道。
还别不知足。秃盖是啥人?把钱看得比命重。那时谁不说?秃盖非死在钱上不可!还真打着话头来了。表哥接着说,就在你五舅做了爷爷不久,秃盖的老婆得了癌症。秃盖是个实际的人,不想花那份多余的钱。丫头桂枝不让了,对秃盖说,是我妈给你守着家你才挣的钱,现今儿她有病了,你凭啥不给她看病?秃盖到底没吵过桂枝。结果,不到一年的功夫,秃盖所有的积蓄都花光了。老婆死的那天,秃盖来你五舅家要钱。你五舅手头刚好有一千,又从别处倒了一千,晚上就给秃盖送去了。你五舅去的时候,秃盖的老婆放在屋地中间,盖一块白布。你五舅对着死人跪下去,磕了一个头,才站起来同秃盖说话。
在表哥慢吞吞的讲述中,我的眼前出现了五舅在秃盖家的一幕。
大姨夫!五舅难为情地把手伸进裤兜,将那两千元钱掏出来,红着脸递给秃盖,说,大姨夫,这是两千,你先用着。秃盖脸上的表情似乎不痛快,不知道是因为五舅的钱还少了,还是死了老婆。不过秃盖最终也没说什么,接过钱,当着五舅的面,嗤啦嗤啦数了一遍,转身进屋了。五舅跟在他后面,站在地中间,看见秃盖把钱锁进了柜子里。等秃盖再转过身,五舅就眼神谦卑地看着他。坐吧!秃盖说。五舅欠着屁股挨着椅子边坐了。桂枝过来给五舅倒了一杯水。五舅接过水,喝了一口,又一口。一杯水喝完了,也没有走的意思。他在等秃盖给他打收据。可秃盖转身去招呼另一个来吊丧的人了。五舅等了一会儿,瞅着一个空儿,叫了声:大姨夫!秃盖看了五舅一眼,问,还有事吗?五舅张了张嘴,想让秃盖打收据的话都到了嗓子眼儿,可还是被五舅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五舅为啥不让秃盖打收据?我问。
说的就是这个事。你五舅说人家的地下躺着死人,怎么好张口?
五舅也太爱面子了。我抱怨地说。
你五舅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表哥说,神情淡漠。
是不是因为这样出的麻烦?我又问。
嗯。表哥欠起身子,给我们的杯子添满水,又卷了一根很粗的旱烟,眯着眼猛吸几口。吞出来的烟雾缭绕着,很像五舅的事。
又过了半年,秃盖相中了邻村的一个寡妇,要去相亲。在伊斯毛道,男人娶媳妇都是要花钱的。秃盖就去了五舅家,说要钱。五舅的脸又红了,搓着手,结结巴巴地说现在手里没现钱。五舅其实是想说出去给他张罗的,秃盖没懂五舅的意思,恼了,站在五舅的院子里,跺着脚骂娘,说,这些年我对你够意思,你还想让我咋样?你他妈的良心让狗吃了?你要是不赶紧还我的钱,误了我的大事,我和你没完!太阳辣毒,五舅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知道秃盖有高血压的病,不能生气,就涨红着脸,小心地赔着不是,点头哈腰地答应下午一定送过去。
秃盖骂骂咧咧地走了。五舅叫上五舅妈的娘家侄子三桩儿,一起去了一户放高利贷的人家,借了三千元钱,揣在兜里,直接去了秃盖家。秃盖的几个儿子都不养老,老伴死后,秃盖先住在桂枝家,可总是争吵不断,没人知道为什么。到最后,桂枝的男人竟然动手打了秃盖。秃盖只好又背着行李卷,搬回了自己的房子。五舅和三桩儿去时,秃盖正一个人坐在自家的炕沿边儿抽着旱烟看电视,看见五舅和三桩儿走进屋,欠了欠屁股,把烟袋从嘴里移开,说坐吧。可能想起了上午骂五舅的事,表情讪讪的。五舅和三桩儿贴着靠窗边的一个长条沙发坐了。五舅吭哧了半天,说了几句话,类似开场白,主要意思是抱歉,钱还得晚了,还有一层意思是感谢,说这些年在钱上有难处全是大姨夫在帮忙,从没敢忘过大姨夫的恩情,要不是手头紧,早把钱给大姨夫张罗上了。五舅说这些的时候,脸像一块红布,眼睛不知往哪里看,本来是在对秃盖说话,却老是去瞅三桩儿,好像这些年借给他钱的是三桩儿。三桩儿着急了,偷偷地给五舅使眼色,让他赶紧把钱拿出来。五舅才把话草草地收了尾,磨磨蹭蹭地从兜里掏出钱,依然红着脸,双手递给秃盖。秃盖接了,数一遍,抬起头问,三千?五舅点点头。秃盖的脸就变了,说,你应该都还给我,我可是要娶老婆的,这事不比别的事!
大姨夫——五舅的额头立刻渗出了密密的细汗。别人着急是低头,五舅一着急就喜欢梗着脖子仰起头。五舅梗着脖子说,我不是已经还大姨夫两千了吗?
还我两千了?秃盖一愣,气愤地说,你开什么玩笑?
我大姨过去时,我来,还了两千。五舅又补充一句,就是那天晚上。
秃盖想了半天,说,那你把收据给我。
你没打收据。五舅的头仰得更高,脸上却努力堆满笑,看起来极不协调。
没打收据?秃盖瞪着眼睛盯着五舅。
没打。
不会吧?
真没打。
就算我当时忘了打,事后我一定会写在欠条上的。等等。秃盖手里攥着钱,站起身,走到箱子边,打开箱子找欠条。
五舅终于松了一口气,动了动身子。欠条找出来了,可没有任何标记。秃盖恼了,搡搡打打地把欠条摔在五舅面前的茶几上,再坐回炕沿儿,用攥着钱的手点着五舅,无比愤恨地说,老五啊,没承想你是这样的人!
大姨夫,可不能这样,咱……咱们办事要讲良心。刚刚落下的细密的汗珠又从五舅的脑门上渗了出来。
你说我不讲良心?秃盖的声音很大,五官因为愤怒有些扭曲。
不是……大姨夫……五舅想争辩,可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正兀自着急,突然看见粉红色的票子从秃盖手里滑落下来,纷纷扑向地面。不知秃盖想去捡钱,还是怎么的,身子往前一倾,就一头栽在了地上。五舅才回过神来,一步跨过去,一条腿跪在地上,抱住秃盖,连连喊,大姨夫!大姨夫!
秃盖哼了一声,头一歪,倒在五舅的怀里,任五舅怎么摇晃怎么喊,只紧咬着下唇,脸色铁青,一句话也说不出,后来尿了裤子。
大姨夫!大姨夫!在五舅的喊声里,秃盖的身体渐渐变硬。五舅浑身的汗都冒了出来,他急忙对站在一边的三桩儿喊,快去!去找桂枝!
三桩儿跑出去,找住在村西头的桂枝。桂枝来时,五舅还抱着秃盖,可秃盖已经死了。五舅的脸蜡黄,汗水把褂子都浸透了。
人越来越多,五舅复读机般一遍遍讲经过。有人说秃盖是高血压突发导致了脑淤血。傍天黑时,秃盖在城里包工程的二小子王二壮开着宝马回来了。等到熄灯时分,王二壮说他爹死得蹊跷,要打官司的消息传到了各家各户。人们一觉醒来,事情演绎得越发复杂,说是五舅和秃盖因为那两千元钱发生争执,两个人动了手,有秃盖额头的伤为证。关于秃盖的伤有两个版本,一个版本是说五舅向秃盖打了一拳,而另一个版本是说五舅把秃盖推倒在地,秃盖磕伤了前额。这么说吧,总归五舅是杀死秃盖的凶手。
大清早,人们还没吃完早饭,一辆警车就沿着曲里拐弯儿的山路开进了伊斯毛道。从警车上下来几个警察一个法医。王二壮和他们每个人都认识,热络地和他们拉手,朗朗地笑着。好像死的是别人的爹。有人背后嘀咕。法医检查完伤口,当时也没有明确的说法。
没给秃盖的伤下结论?我问。
没有。表哥摇摇头,把熄灭了半天的烟再点着。表哥眯着眼,大口大口地吸进去,再大口大口地吐出来。吐出来的烟雾便在他的面前缭绕,像浮云,和五舅的事裹在一起。
是他自己摔伤的呢,还是五舅的拳头打的,没人知道。反正法医验完伤,五舅就被带走了。说是去县里进一步调查。当天下午,伊斯毛道的人都聚在村口的大石台子上议论这件事。
老五哥一辈子的为人,谁不清楚?他会动手打秃盖?不可能!赵小六瞪着鼓鼓的鱼眼睛气呼呼地说。
还不是他娘的王二壮在城里做包工头坑人,有钱了,坏了良心,买通了官司。
我看也是。王二壮从小就不是什么好鸟,谁不知道?刘二林要不是因为他,也进不了监狱。
要是法律判了老五哥,我们都去县城为老五哥作证。赵四媳妇巾帼不让须眉,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临近黄昏,终于有了消息,说法院认为秃盖的死和五舅有直接关系,要办五舅的法律责任。
也没说到底是不是五舅打了他?我问。
没说。表哥摇摇头。
那……三桩儿当时不是在场吗?他怎么不作证?我突然想起来。
法院说了,三桩儿和五舅有亲属关系,不能作证。表哥再继续说后面的事情,当天晚上,伊斯毛道的人就雇了一辆四轮车,要去县城。因为四轮车容量有限,不可能所有的人都去,只挑了一些见过点世面、口齿伶俐的,有男人也有女人。半个小时后,四轮车在天河梁翻了,十三个人没有一个囫囵的,有两个人当场就死了,一个是来生。
后来呢?我听得后背发凉。
后来五舅就被关了进去,五舅妈去给五舅送了一些东西过去,回来的路上就疯了。
四轮车上剩下的那些人呢?我口气急切。
表哥往窗台边凑了凑,磕去烟袋锅里的烟灰,说,有几个到现在还瘫在床上,没人管。那个四轮车没上户,是个黑车。开车的也没驾驶证,被法院判了。表哥咳嗽了一回,又说,开车的还好,还有个说法呢。五舅连个说法都没有,到现在就那样关着呢。
没说几年?我最后问。
没说。当时燕子提出私了,王二壮也答应了,可开价太高,二十五万。燕子又找过王二壮,王二壮说最低不能低于二十万。村里除了王姓的人,别的户也都帮着凑,还是没凑够。
表哥不再说话。里屋传出大表嫂的呼噜声,外面是伊斯毛道漆黑的夜。
责任编辑 阎强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