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权成
我从小住在山村里,认识老余的时候,他已经六十多岁。那时我只有五六岁。最后一次见到老余时,我已经九岁了。老余若健在,应该有八十岁了。
老余身材魁梧,声音有些“娘”,而且是个夹舌头,总是把“是”说成“四”,把“陈”读成“岑”,他习惯梳理着大背头,脸上常年油乎乎的。他走路飞快,他挑着几十斤的担子,我们一群小朋友还要一路小跑才追得上。全村老老少少都称他老余,我们小孩子也这样喊,他从不生气。
老余的担子一头放的是针头线脑、雪花膏之类的生活用品,另外一头是糖果、油条、麻花之类的糕点副食品。老余做生意很灵活,可以掏现钱,也可以用鸡蛋换,鸡蛋根据大小作价,废书废铁以质论价。另外熟人也可以赊欠,不过下次他过来的时候一定要还上。老余从不记账,但是记性出奇的好。大家婆婆妈妈地买东西,总会还价,老余总是反复解释不能倒贴,倘若她们强行丢下钱拿起东西就走,老余就嗔怒道:“铁洗了(贴死了),剪子(简直)搞不赢你们。”而买到东西的大姑娘小媳妇则屁颠屁颠的,好像捡了金元宝一样的。老余的口头禅是:“泽(这)个价可别对别人缩(说),不然我不好揍银(做人)。”有一次我奶奶买五色线,居然比我舅妈先买的还要贵,事情穿帮了,老余连连道歉,退了多收的钱。
我们最惦记的是老余卖的吃食,我们有能力购买的不多,只有自己想办法到稻草堆里找鸡蛋或者干脆在家里偷鸡蛋来交换。我们队里的小伙伴是老余最喜欢也最头疼的,只要老余来,我就从东头陪到西头,直到他走远,才恋恋不舍地回家,我们是老余忠诚的粉丝。遇到恶狗,我们会为老余开路。我们曾经用撕成两半的角票卷起来糊弄老余买东西,也曾经趁老余不注意的时候偷东西,倘若被他发现,便乖乖交钱。而偷得最多的当数二秃子。多年后,我才隐隱发觉,在诸多的小伙伴里,二秃子家是最贫寒的,而他也是最贪嘴的。但令我们奇怪的是老余从来没有找二秃子要过钱。多年后,我才隐隐感觉到,也许是老余故意对这个可怜的孩子网开一面吧。
几天不见,人们总是要问:老余去哪儿了?
其实,老余基本上每隔五六天来一次。老余的到来,总能带来很多的欢乐。他所带的玩具不断变着花样,他的担子就像百宝箱,总能深深地吸引我们。假如老余十天没有来,腿脚不灵便的老人总要翘首期盼。老余这个人从来不占小便宜,他在哪家吃饭,一定要给点儿东西的。老余也是个热心人,遇到挑着小半桶水的小脚老太太,他一定会放下担子,不由分说地接过担子,把水倒掉,然后挑得满满的。遇到暴雨抢收,他也会加入劳动的行列。听了感激的话,老余总是憨憨地笑笑。
最后一次见到老余,他的脸上有几道血迹,走路也不大利落。这一次,他带的东西很少,而几家欠钱的,他居然没有提起。再后来,老余再也没有来。有人说:老余摔跤受伤了;也有人说:老余做小生意发财了,到城里做大事了。
现在,村里有了小超市,超市的物品很多,但是也贵。人们常常在问:老余去哪儿了?
点评:本文语言朴实,娓娓道来,作者从儿童的视角出发,写出了乡村货郎的淳朴,偏远地区人民对货郎的依赖和怀念。在人物刻画上,作者对老余的外貌和动作的描写笔墨不算多,老余的形象给读者留下的印象却不浅。如老余身材魁梧,声音有些“娘”,而且是个夹舌头;面对感激的话,老余总是憨憨地笑笑等。人物形象,栩栩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