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怡
摘 要:对光明的追求,造就了顾城的爱与信仰,大家都叫他“童话诗人”。在朦胧的诗境中,顾城有他自己的诠释,他不仅仅是光明的使者,他还是黑暗的邮递员。《暴风雨使我安睡》这部小诗集,传递了许多生命绝望中的信念,顾城不是温室中的花朵,他是暴风雨中的海燕。
关键词:顾城;生命绝望;悖论
中图分类号:I22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5312(2014)29-0003-02
中国的诗歌史像一条长河,永远在向前奔流,每个时代涌现的都是独具时代魅力的诗歌流派以及诗人群体。在文革结束的80年代,中国诗坛出现了一个“崛起的诗群”——朦胧诗派,我们一般认为,朦胧诗是自1978年北岛等主编的《今天》杂志开始的。这群以舒婷、顾城、北岛、江河等为先驱者的朦胧派诗人,带着对光明世界强烈渴求的使命,驾驭自己的笔尖创作诗歌,通过一系列琐碎的意象来含蓄地表达对社会阴暗面的不满与鄙弃,他们开拓了现代意象诗的新天地、新空间。
在朦胧诗派中,子承父业的顾城被大家称为“天才诗人”,他的人生却经历了冠以“童话诗人”封号和最终弑妻自杀的两个极端历程。顾城背后的故事层层揭开的将是他内心不同于常人的隐秘人生观与价值观。诗集《暴风雨使我安睡》里收录的都是顾城的小诗,不绵长,却精致,拥有字字珠玑的体验。我从顾城层层的童话视野中发现了他浓郁的生命绝望,这种绝望或沉默,或爆发,只是绝不肯平静。
一、多维立体的生命绝望
来自诗人家庭的顾城自幼易被感动,事无巨细,一滴露水,一只蚂蚁的搬运,甚至一声老人的叹息;他也为宏大的事物所震撼,闪电,很多人的叫喊,无尽的夜空。顾城对世界充满期待,也充满疑问,他在矛盾中成长;他不时沉浸在全身心的思考里,眼光注视着终极,也闪耀在所有细小的事物中——“生命细细地,含着阳光”(《白猫》)。他喜欢读书,不喜欢学校,喜欢和人交心,不喜欢和人只讲道理。他经历了“文革”初期的动乱和农村的荒蛮生活,当过木匠、杂工、电影院广告绘画、编辑、记者。“诗·生命”,是他写诗的理由,也是他人生的写照。顾城热爱阳光、童话,他希望创造爱与真诚给这个世界,只是,顾城不那么单纯的阳光着,他在用“童话”的方式来书写忧郁、梦幻、孤独和死亡的意绪。顾城笔尖的生命绝望是多维立体的,他传达的不是那种了无生趣的气息,他的绝望中还包含着许多意义。
(一)绝望之思——顾城的哲思情结
“我在幻想着,幻想在破灭着;幻想总把破灭宽恕,破灭却从不把幻想放过。”在人们将希望寄予美好的幻想中而不可自拔的时代里,顾城就是这么绝望地将幻想交付于破灭手中,任其消亡,有种无能为力的失落感,打碎了幻想的假面。事物之间的关系既对立又统一,顾城运用自己的哲学思考道出了生命的残酷现实——幻想总会被破灭。
(二)绝望之争——顾城的抗争情结
“没有暴风,没有急雨,阳光似乎是太亮又太暗,黑夜似乎是太吵闹又太静谧。时间走得很慢很慢好像忘了走,翻开一页书却是看了两个钟点,也没看完一句。灯火摇曳,瞑目喘息,忽然翻身跳起,又重重地跌倒在地;还好,还能看到血,还能感到呼吸。”顾城在告诉这个世界,过于安详、停止奋斗——这是一种“病”,我们需要的是——不愿瘫痪在岁月里,只争朝夕,纵使遍体鳞伤的“药”。
(三)绝望之望——顾城的希望情结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这短短的一句诗是顾城的座右铭,后来它也成为许多人的座右铭。黑夜虽然黑暗,却创造出了黑色的眼睛,一生寻找的眼睛,我们从那里不断强烈地体会到希望的喜悦。黑夜越是黑暗混沌,终点的光明越是明亮耀眼,这也是顾城对“一代人”的希冀。
顾城式的生命绝望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震撼,不论思考、奋斗、崛起,从不平静。在只剩下一盏路灯的黑暗大地,顾城也不会逃避,他愿意承受痛苦、承受等待,“我的心发热又发冷,忍受着希望的疼痛”。
二、悖论性的意象组合
顾城的诗歌之所以可以产生如此强烈的冲击感和共鸣感,根源于顾城娴熟的诗歌写作技巧——悖论性的意象组合。
诗歌语言的最大特点是往往用情感逻辑来替代理性逻辑。它所反映的客观世界,不在乎判断或推理,而是传情达意。它不借助概念语言,却能使人在直观中得到一种哲理美。可以说,诗歌语言的创造是十分复杂的精神活动,它要求饱和着情感因素的人要把整个心灵都调动起来投入其中。但是,情感本身并无形式,它是各种心理成分相互作用而形成的一种心理倾斜和张力状态,在人的心理中,它附着于各种表象,在艺术中,它附着于具体的感性形式。诗化的语言自然是一种充满意象的语言。语词本身的意义只有在语言关系中才能得以呈现,我们不是靠孤立的语词而是靠语言的组合来传情达意的。
在诗歌中,语言的反常搭配、奇异组合,语言的相互矛盾、对峙,语句的大幅度跳跃,句子成分的省略等等手法,都能形成张力。在张力作用下,语言的基本语义会遭到破坏或受到抑制,就游离出了不必加以清晰陈述的审美空间,扩张了语言的潜能,产生了语义的盈余。例如顾城的《远和近》,“你,一会看我,一会看云”——“云”和“人”,“我觉得,你看我时很远,你看云时很近”——“远”和“近”,对立的两极相互排斥又相互吸引,诗人所感受到的人际关系的疏远和大自然的亲近,在短距离的对抗与撞击中,突然开拓出一片语义的空间,那就是对于不和谐中和谐的苦苦寻觅。悖论性的意象组合能够形成这种巨大张力,营构出多极化的意指系统(诗歌具有自己特殊的语义追求,而语言也有自己的基本语义,但诗歌语言仍然属于普通语言系统,这样,处于诗歌文本结构中的语言,本身就不是一个平面的意指系统,而是一个多极化的意指系统),产生语义的盈余。阿伦·泰特在《诗的张力》一文中提出,诗歌语言有两个经常起作用的因素:外延与内涵。外延即语词的基本语义,内涵即语词的引申语义。诗的张力就是我们在诗中所能找到的一切外延力和一切内涵力的完整有机体。顾城的诗歌朦胧多义、充满跳跃的想象和非逻辑意象,这种奇异的悖论性可以鲜明地突出诗歌所要表现的情绪。《我的幻想》中“幻想”与“破灭”的势不两立,《病》中“太亮”与“太暗”、“太吵”与“太静谧”的令人窒息的麻木不仁,《一代人》中“黑夜”与“光明”的对比希望。这种强烈的意象对比能够产生冲击性的感官效应,体味着顾城无时无刻不在纠结的心理建设——“由于漫长的等待,我的心已不那么年轻,再不愿用泪去擦洗,圣坛上庸人的脚印,但我仍要坚持,向着纯美和永恒,不论是幸福的死,还是痛苦的生。”我们却不得不说没有比这种手法更适合表达的他的情感了。endprint
三、现实与艺术的距离
“曾几何时他因为舒婷的一首赠诗而获得了‘童话诗人的称号,但1993年激流岛的血案又使这个童话彻底击碎。很显然,仅仅用‘童话的眼光来看顾城,不但错误地将他的诗歌与想象道德化了,而且也将之严重矮化。事实是,顾城的诗歌中本来就包含了太多病态和死亡的信息,它们因为‘颓败的情绪而获得了不期而遇的深度和罕见的美感,以及不易褪色的现代主义气质。”张清华先生的这段话打破了现世对于顾城永远停留在“爱与童话”这个认知的层面,也许,成为一个诗人,心中紧紧拥抱着爱是不够的,他们同时汲饮着社会的黑暗和风暴,他们有时候需要去参透腐坏的灵魂,他们有时候可能无法控制自己的爆发与释放,我们不能因此给诗人扣上残忍的帽子,他们是世界的发言者。
顾城是朦胧诗人中孤独的个例,他虽然主要生长于北京,但他不像北岛、江河们那样具有强烈的启蒙主义情结,诗歌的写作也不追求社会性,他几乎完全生活在个人的内心世界里,局外人式的孤独感与错位感使他更接近一个纯粹的诗人,他用自己的一套符号编织着他的梦幻世界和精神深渊,这样他可以持续地专注于生命意义上的写作,专注于对精神现象的探究和表达,他的诗因此而具有了更加原始的属性和苍茫幽深的美感。徐敬亚曾说,顾城以机智、迷幻的神态,使所有的人们重度了一次扭曲的童年。他蒲公英式的内心迷途童话,焕发了一代诗歌在重获清风之后的内意识智慧的飞扬。我们不可以仅仅把诗歌与时代、祖国、社会、人民、未来等这类观念拷牢在一起,诗歌应该是属于宇宙、自然、光明、海浪的孩子,诗歌应该是诗人心灵万花筒般的折射器,反射阳光、灿烂给读者们,使读者从一个新的文本上看到世界和生命的模样。顾城不像闻一多那般为艺术之美而作诗,不像徐志摩那般为生活之真而作诗,也不像北岛、舒婷那般为命运之苦而作诗,他的诗歌特立独行的安静、抑郁、舒缓,同时又不缺生机活力,这个孤独的影子划过时间的轨迹,留下了一篇篇心灵。
顾城曾以局外人的角度剖析自己:像一个孤僻的孩子那样,不喜欢正常的事情,恐惧正常的生活……在他的内心燃着一种不可理喻的独有的疯狂。激流岛惨案是顾城生命的终结,他为自己的疯狂献出了生命的代价。也许顾城历经种种绝望的反抗,他感觉累了,于是选择在孤独的小岛上接近原始的生活,他宁愿自己如同赤裸地来到这个世界上那般赤裸而去。可以感觉到,顾城不会放弃暴风雨——“暴风雨使我安睡”,纵使他已人在天堂。
参考文献:
[1]顾城.暴风雨使我安睡[M].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1.
[2]余松.语言的狂欢:诗歌语言的审美阐释[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0.
[3]转引自阿江.当代诗歌百技[M].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1990.
[4]张清华.穿越尘埃与冰雪:当代诗歌观察笔记[M].西安:西北大学出版社,2010.
[5]徐敬亚.崛起的诗群[M].长春:同济大学出版社,1989.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