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静亚+龙红霞
农村教育资源的整合已经过去十多年,这场大规模的“学校撤并”运动,不仅对乡村教育产生极大的影响,也使乡村文化、乡村文化的传承面临极大的挑战,主要表现在:乡村教育价值的隐退;削弱乡村文化再造能力;乡村文化的瓦解。乡村文化传承的路径选择需要寻求乡村教育与乡村文化的沟通,突破城市教育的价值预设,加强乡村学校的乡村文化底蕴。
乡村教育 乡村文化 布局调整
本着整合农村教育资源、增进教育公平的农村中小学大规模的布局调整已过去十多年,在大规模的撤并过程中一直伴随着质疑之声,在经过撤并最初的憧憬之后,社会各界对撤并后的现状进行了多方面的梳理和反思。据21世纪教育研究院发布的《农村教育布局调整十年评价报告》指出,在这场大规模的中小学撤并运动之中农村中小学数量锐减,十年间“农村小学减少超五成,农村小学减少22.94万所,减少了52.1%。教学点减少11.1万个,减少了6成。农村初中减少1.06万所,减幅超过1/4” 。农村中小学的学生流失率上升,学生人数骤减,“随着农村学校和教学点的消失,在农村和偏远山区,出现了新一轮的辍学问题。数据显示,我国小学辍学率在20世纪的后10年间基本得到控制,但21世纪初的10年再次回升。到2011年已上升至8.22‰,上升幅度超过37%,倒退到了2000年以前的水平,这意味着每年约有80~90万农村小学生辍学”。这场大规模的农村中小学布局调整不仅对农村中小学、农村基础教育产生巨大的影响,也对整个农村文化结构、文化传承带来极大的冲击。在某种程度上,伴随着乡村中学消失的同时带来的还有乡村生活方式的改变、乡村文化的消隐甚至是乡村本身的败退与消亡。2012年随着国务院办公厅发布《关于规范农村义务教育学校布局调整的意见》,“撤点并校”进入被称为“后撤点并校”时代,这对乡村教育和乡村文化而言又是一个新的状况,面临着新的机遇与挑战。
一、“撤点并校”后的乡村教育现状梳理
农村中小学布局调整后大量的村小从自然村中消失,“2000到2010年十年间中国农村发生的现象,平均每一天,就要消失63所小学、30个教学点、3所初中,几乎每过1小时,就要消失4所农村学校”。撤并后学校集中到城镇或县城中小学,使学校走上“进城”之路,大规模的学校“返城”之后,遗留的乡村校舍倒闭、凋零、荒芜。
农村中小学“进城”迫使农村适龄儿童求学路径呈分层趋势:条件好的一部分走向县城较好的学校;一部分走进集中办校合并后实行的农村寄宿制学校,成为寄宿生;还有一部分则辍学,外出务工,流向社会。大规模的“学校进城”后,农村学校日益荒芜凋敝,农村教育的基本状况是“城挤、乡弱、村空”的情景,过度撤并使农村中小学生踏上上学“难”、“远”、“贵”的征途。对于多山、自然条件险恶的西部省市来说,失学率不断攀升,“贵州晴隆县江心布依族村距中心学校实际距离10公里,168名适龄儿童,116名(70%)失学辍学。其中因家庭困难失学辍学的61名,占53%,因路远而失学辍学的55名,占47%”。
二、“撤点并校”给乡村文化传承带来的挑战
乡村生活的一道基本风景线和活动图景是在清晨雾霭之中,一群群孩子背着书包蹦蹦跳跳从四面八方涌向村头某个简陋的建筑里,悠扬的钟声偶尔还会加快后面某个孩童的脚步,使他们蹦着跳着跌跌撞撞地冲向某个教室门口,可能有时还会在门口站一会儿才允许进教室,这所集聚着在田间劳作的父母们眼光的乡村小学往往是他们放飞希望的场地。这里,是孩子们走向新的生活、通向未来的地点,在这里,他们的孩子起航了。同时,这里也存有昭示未来的、具有很多学问的“先生”,先生也是承载着敬仰的载体。晨钟、读书声、孩童的歌声、嬉戏声、打闹声直至暮霭之中孩子燕雀般归巢,校园的活动牵扯着村民每一天活动的细节、指挥着他们生活的节奏、绕缠着他们的信仰和希冀。乡村学校就像一个个灯塔在时光流逝之际指引着乡村的文化传承之路,也像一盏烛灯在他们精神的视野中摇曳。乡村学校远不仅仅是一座简陋的建筑,它构筑着乡村文化最核心的部分,是乡村文化创造、传承、创新的最初的原动力和点睛之处。但大量学校的合并、教育场域的剥夺,迫使孩童离家求学,这种“文字上移”的举措较之于“文化下移”对乡村文化的传承影响更大。
1.文字上移,乡村教育价值的隐退
针对乡村教育是“离农”还是“为农”之争一直没有统一的结论,但乡村作为一个独特的社会存在,它本身孕育着独特的文化属性,乡村教育对于乡村文化有着重要的意义。黄炎培曾经说过:“教育宜视社会生活以立方针,有定论矣……吾国方盛倡普及教育,苟诚欲普及也,学校十之八九当属乡村;即其所设施之八九,当为适于乡村生活之教育。”乡村教育体系除了传承书本知识之外,它本身也是乡村地域文化的一个重要辐射源,它吸收着地域文化的丰富资源,它丰富着教育的内容、方式、途径并使它们赋予了地域特色而成为乡村文化自我传承的重要支撑,具有抵御纯粹以书本知识为载体的外来文化的张力。只有当横向的外来文化与本地的文化教育达到一种平衡的状态之中时,才能使学生既有正规的知识习得又能蒙受野趣获得了知识也培育了乡村情感。以书本知识为核心的外来文化与具有地缘特色的民俗文化相结合,地域的知识获得生机和发展,乡村学校也能起到传播知识、传承和发扬本土文化的价值。而乡村学校的大量撤并、学校进城、文字上移,学生大量走向“他乡”,在精神上也走向“异乡”。无疑从根部打破了纵向的本地文化体系与横向的外周文化影响的平衡,使本地文化受到觊觎、失去活力。而与社会其他因素累积一块,最终导向如一些学者所言农村成为残山、恶水之地,乡村教育价值不断边缘化而至消隐。
2.削弱乡村文化再造能力
当下的乡村在一些人眼里,完全是破败不堪的一幅残山剩水的样子,再也不是清新如画的田园式的存在。对于乡村的破败,有学者认为是以下原因导致:乡村文化本身不值得存在,其封闭、愚昧又落后,从文化形态上予以否定;乡村文化的存在和发展离不开经济的支撑,而从经济形态上抛弃农村、建设城市、向城市一片倒的政策和行为是导致乡村文化衰败的重要因素;教育是文化传承最重要的桥梁和纽带,而学校则是文化的重要集散地,通过撤并学校、“学校进城”等改变了文化传承路径,其从乡村撤离无疑切断了乡村文化传承的通道,实属拔根之举。法国社会学家布迪厄认为教育是文化再生产和社会再生产的工具。教育不仅有文化传递的功能还有文化创造、更新的功能,作为教育的一个重要的载体——学校,更是承担有这样的一种责任和能力。由于乡村文化机构的稀缺和单一,乡村学校对乡村文化的传承和创新无疑更具有特别的功能和意义,这种独特性表现于文化精神的传递和实体性文化的创造。学校对于乡村而言是一种重要的文化符号,它就像一堆火种燃烧着他们的希望之光,驱除着生活中的黑暗,使他们有信心栖息农村,是他们星火相传的原动力。在乡村原朴的生活状态之中,每逢村中出现婚嫁丧葬等大事,其计算、编排、组织等则格外地凸显出知识的重要性,而乡村一些重大的活动往往在村头的校园里举行,这些既充实着村民的精神需求也加强着乡村文化场域的维持和建设。在乡村文化符号里还具有浓笔重彩的另一角色——教师,他们作为乡村文化的传播者和守望者,随着乡村学校的撤离迅速地从乡村文化中隐逸和退场,这无疑更加削弱了文化传承和创新的能力,使乡村文化生态链失去了应有的活力更加脆弱,文化不断荒漠化,诚如很多学者所言乡村成为知识凋零的荒野。endprint
3.乡村文化的瓦解
男耕女织、日出而作、日落而栖是乡村典型的生活形态,大自然的状态之下乡村的教育可以说从来都没“缺场”。古时代的私塾对于乡村文化的传承起着重要的作用,劳动之余走进私塾学习知识,使乡村孩子踏上文化的学习和熏陶之路。但这种学习的古朴目标更多地是为了识文断字、通达情理而少具功利色彩,而现代的乡村学校一般沿袭的仍然是这样一种特色,这是乡村学校传递的一种主要气息,尽管有着新时代的因子融入但仍沿袭着乡村教育本质的惯性。乡村孩子的乐园为山川、河流、梯田、山坡、捕鱼、捉鸟、打草……这些总是乡村孩童日常教育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部分,孕育着他们的生命成长,沐浴着自然乡野之趣,孕育着对乡村真挚、朴实的情感。这种氛围下成长的孩童既能接受外来文化又成为本土文化价值新一代的继承和弘扬者,在情感上他们能找到自我,有着乡村归属感,不是精神上的“异乡人”。乡村中小学撤并之后,大量的学生离开农村成为寄宿生,封闭的寄宿生活,亲情教育淡化、边缘化甚至缺失,远离家庭,使家庭作为乡村文化传递的载体之一对孩童影响力和熏陶也日渐淡化,培养不出对乡村的朴素情感和归属感。同时,在为数不多的合并后的乡村中小学中,无论从教学内容还是教学的方式方法、教学的指导理念来看,有着强烈的城市化取向,“城市文明以压倒性优势取得了阐释‘现代文明的话语霸权,传统乡村文明已然被排斥于‘现代文明视野之外,成为主流之外的‘他者” 。孩童们在田间埂头寻找蚂蚱、捉蛐蛐、骑在马背上吹柳笛、爬树掏鸟蛋、捕鸟、下河摸虾等乡村味道极浓的、极具特色的活动方式渐渐地被游戏机、电视机、网络游戏所取代,慢慢地远离了周围天赋的自然乐趣。
再有,封闭的寄宿生活使乡村孩子原本单纯的乡村生活内容复杂化,在某种程度上已经远离了真正意义上的乡村,与原本具有乡村特色的文化疏离。老一辈真正意义上的乡村生活与其所携带、赏析的文化已经与现代的孩童渐行渐远。他们的情感已经“离土”,并校后的生活、教育切断了乡村孩童与乡村的内外连接,推动着乡村文化走向瓦解。“撤点并校不仅搬走了乡村学校,也割断了传承乡村文明的纽带。孩子们没有了乡村的幸福感和归属感,也失去了流传久远的‘乡愁,乡村文化渐趋衰落。”
三、“撤点并校”后乡村文化传承之路的找寻
“撤点并校”已将近十多年,其“叫停”呼声迭起,2012年国务院办公厅发布《关于规范农村义务教育学校布局调整的意见》,坚决制止那种盲目撤并行为并明确要求:“已经撤并的学校或教学点,确有必要的由当地人民政府进行规划、按程序予以恢复。”至此,被称为进入“后撤点并校时代”,但即使在农村中小学进入“后撤点并校时代”,它依然隶属于“撤点并校”的框架设计之内,乡村的文化传承与创新之路的回返显然并没有也不可能那样地顺畅。从历史上的“学在官府”到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开始的“文字下移”到上个世纪90年代实现的“一村一校”再到本世纪前十年的撤点并校的“文字上移”,见证着乡村教育发展的悲喜之路。“撤点并校”仅为十年左右,而乡村文化所遭遇的断裂和衰退局面,十年之内能否复兴?“‘文字下乡走过了一百多年,其中也有多次反复,当下的‘文字上移大约只需几年的时间。农村学校布局调整力度之大、涉及面之广、行动之迅速,历史上前所未有。”并且,目前更为复杂的社会环境,使乡村文化的传承之路尤为艰巨。但教育传承、创新文化,是文化的一种生命机理,文化构筑教育的内容,从此关系来看乡村文化传承与创新还得寄望于乡村教育的主要载体——乡村学校。
1.寻求乡村教育与乡村文化的沟通
撤点并校之后,大量的乡村小学消失这是不争的事实,尽管后续政策一直在纠正,但只是适当的调整,完全恢复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所以在“后撤点并校时代”学校教育要做好乡村文化传承必须要做好乡村教育与乡村文化的沟通工作。在学校的教学内容、课程安排上适当地融入当地丰富的文化资源,适当采取放还孩子出校门与大自然亲密接触,一些课程诸如生物、化学、物理、天文等的实验或样本采摘完全可以让孩童自己“回归”山林,仔细观测,从根本上完全理清事情的“来龙”与“去脉”。这种来自实践的知识是格外恒久的,也正是城市教育无法实现的梦想。同时,也可以打开校门,使当地的一些民族文化活动走进校园,使孩童接受生动的并参与其中的文化互动而受到感染和熏陶,从而内化为一种稳定的文化心理,使他们的生命过程成为一种有根之旅。同时,也可以开设一些地方性的课程,把乡村文化引入课堂、学校、课程体系,这是乡村文化“登台入室”的最佳途径,也是教育与乡村文化结合的有利通道,这样可以打破学校教育与乡村文化的隔离,也实现了诚如美国教育家杜威所说的“教育即生活”的理念。
2.突破城市教育的价值预设,加强乡村学校的乡村文化底蕴
如前所述,使乡村破败的力量之一是否定乡村文化的价值,视其为野蛮、落后存在的样态,在以城市化为标准的文化价值取向体系里,乡村文化及其蕴含的教育价值受到质疑。所以重新审视乡村文化的价值是乡村教育更好传承、创新乡村文化的基本前提。在众多的文化样态里,乡村文化偏居一隅,游离在边缘之处。但每一种文化样态都有其存在的价值意义,可能存有位置的差异但绝对没有贵贱、高低之别。乡村学校要更好地发挥传递乡村文化的功效,首先乡村文化要具备一种文化自信,成为一种文化实体,具备自我生长、生存的能力。不保守,胸襟开阔,保持独立,不依附、媚俗于城市化的文化价值,能以开放的心态容纳“他者”而成为一种文化主体。有学者说“作为文化主体的标志就是具备自我生存与生长的能力,成熟的文化主体意味着具备基本的自信,能坦然接受自我存在的现实,同时认清自己的不足,找到自我发展的方向。与此同时,能对不同文化保持开放的姿态,包容他者,在此基础上具备适当的整合外来文化资源的意识与能力,在创造新我的同时实现对自己的不断超越,实现自我文化内涵的充实与文化价值的提升”。这样突破城市教育的文化价值预设,使乡村学校教育奠基在本有的浓厚乡村文化主体的氛围里,发挥乡村文化天然具备的对孩童品德培养、性格塑造、文化关怀的功效。乡村文化自身主体性的发挥是学校文化传承的奠基石,学校的要求是不断弘扬乡村的这种文化中的独特性,贯穿在教育教学活动的各个细节之中,强化乡村学校教育乡村文化底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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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1] 21世纪教育研究院.农村教育布局调整十年评价报告,社会科学报.2012(12).
[2] 胡荣.“撤点并校”:十年历程是与非.生活教育,2013(1).
[3] 谯黎明,蒋蓉蓉.乡村教育的文化困境.四川教育,2002(10).
[4] 李芳.乡村学校的衰落与乡村教育的发展.南京师范大学,2012.
[5] 国务院办公厅.关于规范农村义务教育学校布局调整的意见,国办发[2012]48号.
[6]万明钢.“文字上移”——渐行渐远的乡村教育.教育科学研究,2010(7).
[7] 刘铁芳.文化破碎中的乡村教师.青年教师,2008(8).
[作者:代静亚(1965-),女,贵州铜仁人,贵州铜仁学院教育科学系副教授;龙红霞(1976-),女,湖南怀化人,贵州铜仁学院教育科学系副教授,西南大学教育学部2011级在读博士研究生。]
【责任编辑 张茂林】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