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之吻

2014-10-20 05:37满全位
飞天 2014年7期
关键词:瞄准镜山鸡死神

满全位

整个冬天,不但天空是郁闷的,而且城市也是郁闷的,人们的心境更是郁闷的。漫长而压抑的冬季终于过去了,春天来了,春光明媚,一切都变得舒畅而开朗。假若一年四季都是春意盎然,那该有多好啊!老张走在一个向阳的山坡上,这里的草芽儿已经长得很高了,眼前一片青翠碧绿。此刻,他真切地感受到:所谓春天的气息,其实也就是这青草芽儿的气息。他用鼻腔使劲地往肺里吸气,一股淡淡清香的青草味儿沁人心脾,他为了让这种久违的春意更浓烈些,就俯身从地上拔起一股青草放在鼻子底下,其清新芬芳更加浓烈,让他觉得身心清爽,精力充沛。

今天,老张运气真好,刚到半沟里,在他的脚下就发现了湿润润的新鲜的山鸡粪,他又走过一个沙沟湾,就看见一群山鸡在晨光下的山坡上吃青草。出外打猎,他穿的是专门为他缝制的、宽大的帆布工作服。在野地上,说坐就坐,说爬就爬,说躺就躺,他这身衣服就是在土里滚爬的。他敏捷地把枪从布袋里取出来,揭去瞄准镜的两个盖子,趴在一个砂沟沿的土坎后,瞄准大约六十米左右的崖沿上的那只山鸡。

用小口径打猎,必须绝对精确地瞄准,如果稍有偏差,那就打不着了。就是瞄准了,一次也只能打下一只,如果他拿的是猎枪,那就用不着认真仔细地瞄准了,只要把枪口朝向山鸡稠密的地方打就行了。有时,一枪就能打下四五只哩。

老张打猎从来就是消愁解闷的。由于单位里上下左右的人事关系让他如履薄冰,难以应对;捉襟见肘的家境状况,又叫他唉声叹气、心烦意乱。他只有在这寂静的山野里,聚精会神、全神贯注地打猎时,才把他心里的一切烦恼都抛在九霄云外。也只有在这时,老张的心情才是百分之百的痛快高兴。他躺在山野的草地上,望着湛蓝的天空、雪白的云团,他的心才会轻松愉快地落在实处。只要一进到城区里,他的心就又惶惶恐恐,拘谨不安起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老张打猎是专为吃野物。

从远处看,山鸡长得就像土圪垯,有时,只要它不动弹,你在它很近的地方走过去,也难发现它,那是它的天然保护色在起作用。其实,它长得很美丽。它的颈项部一圈圈黑红、黄褐相间的花纹,细密而精致,两只健壮的大腿撑起肥硕的躯体,给人的感觉是骄傲而自豪。它昂首挺胸,圆圆的亮晶晶的眼睛在瞄准镜里被老张看得清清楚楚,它一边低头觅食,一边又高昂起头来警戒它的敌人。那些山鸡似乎还没发现它们的敌人,它们边走动,边啄食脚下的青草或是小虫子。

老张瞄准的是走在崖沿最边上的、正在机警地观察砂沟动静的那一只,他把枪平稳地放在面前的土坎上,用左手牢牢地握住枪杆,用右肩紧紧地顶住枪托,把瞄准镜里的死亡“十”字放在这只山鸡的前胸部,平心静气地用右手食指勾住扳机,随着山鸡走动的方向而移动和调整瞄准镜的“十”字,就在他屏住呼吸快要扣动扳机时,忽然看见山鸡们惊动了一下,眨眼间,“啪哒哒哒”一声响,它们全都飞走了。老张只顾看瞄准镜,却没注意镜子外面发生的事,原来是一只黑乌鸦落到那帮山鸡的近旁,把它们全都惊飞了。老张惋惜地叹了一声,骂道:“臭乌鸦,下次看我要你的命!”不过不要紧,时间还早呢,如果打到下午六七点钟,不愁打不下东西。不知为什么,老张对今天的打猎,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充满信心。

这时,老张又发现四五十只银灰色的山鸽子向沟脑里飞去。他就抖了一下身上的土,往沟里走去。他知道这沟的崖坎上有鸽子洞,也知道打鸽子不能追,只能等待。拿枪的人藏在一个隐蔽的土坎后面,开了一枪后,不管打没打下,鸽子都要飞到半山上去,过一会儿,它们又要飞回原地方。这样,又打又飞,再打再飞,鸽子很忙累,猎人却以逸待劳,一天打上一二十只野鸽子,人还觉得很轻松。不得其法的人,鸽子落在崖上,就在崖上打,鸽子飞到半山上,又追到半山上去打,这样打上一阵子,不但人跑累不说,而且,所有的鸽子都会被惊得飞到别的沟里去,只在天快黑时才回来。

老张没坐多长时间,就见一群鸽子,向对面有鸽子洞的土崖上飞去。大部分鸽子落在土崖上面的平地里,少数鸽子落在崖沿附近,只有两三只鸽子全身暴露地站在土崖边沿。他不慌不忙地端起枪。因为鸽子不像山鸡,山鸡爱走动,鸽子较稳定。此刻,他瞄上了靠近崖边上的那只全身暴露的胖鸽子。由于阳光的照射,那只鸽子在老张的瞄准镜里银光闪耀,精神抖擞。它低下头,正用它的尖嘴,一抖一抖地梳理前胸的羽绒,老张骂了一声:“这骚货,就要与死神接吻了,还臭美!”

此刻,老张想起一句俗话:“早知三日事,富贵一千年。”他想,不要说“早知三日”,就是早知三分钟,那不就成神仙了?抛开“富贵”且不论,为何不论“富贵”呢?他以为:所谓“富”只不过就是有钱,所谓“贵”也不过就是官职的高低罢了,世界上最宝贵的是人的生命,而不是什么“钱”和“官”!想想世界上多少自然灾害与车祸,人类如果早知三分钟,那能挽救多少无辜的生命啊! 就像眼前他已瞄准的这鸽子,只要他的右手食指轻轻一扣扳机,它就会一命归阴。如果这只鸽子,早一分钟知道此刻死神已盯上了它,它就能免遭大难。可是,死神既无声又无形,谁也无法预测呀!

不过,虽然老张的右手食指始终勾在扳机上,他还是没有急速开枪,仍旧观赏鸽子们玩耍的情趣,多年来,他已经养成了这种似打非打的习惯。这也是他与其他猎人的区别点。这时,另一只鸽子展开一只翅膀,斜着身子围绕这只鸽子的周边,献起殷勤来,这就像在哪部电影里见过的西班牙双人舞,女的斜提着舞裙,迈着碎步子围绕男的旋转。而且,转动的那只鸽子的眼睛红得像是两颗血红的玛瑙珠子。而这只鸽子仿佛另有所思,不为所动。那鸽子转乏之后,没精打彩地、灰溜溜地向后面平地上一摇一摆地走去。就在此时,“叭”的一声,这只鸽子随着枪响,从崖沿上垂直跌落下来。就在枪响的那一刻,老张在瞄准镜里十分清楚地看见这只鸽子右翅膀上的两根羽毛向上飞扬。“打偏了!”他说。

老张背起枪和水壶,还有装馍馍的帆布包,走到崖边上,慢慢地、小心翼翼地从这边崖坎的斜坡上,斜着身子,半步半步地挪到平整的沙沟底。穿过沙沟,又向对面崖坎的斜坡上爬行,他一边抬眼望着高高的鸽子洞,一边往上爬,因为被打的鸽子,就是从鸽子洞上面的土崖边沿上掉下去的,这面的斜坡长满了高高的荒草,如果瞅不准鸽子跌落的地方,有时近在咫尺也让你找上半天。他大约爬了十五米左右,出现了一个距离鸽子洞的土崖约有三米宽的平台,平台上长满了密麻麻还未发芽的野枸杞和枯黄的高高的狼尾巴蒿子。他继续往前走,没过膝盖的荒柴草发出“嘎嘎嘎”的响声。endprint

忽然,老张的右脚踏空了,他的身子眨眼间溜进一个被草木遮蔽的深土坑里。老张觉得他的整个身心短暂地空虚了一下,等到他觉得脚下踏实之后,他已经站在一个很深的土坑里,两只脚被坑里的虚土淹没了。他的眼前一片漆黑,脖子里落满了土尘和草屑,他低下头,本能地搓揉自己的眼睛,他感到上面的杂物还在继续往下掉落。由于坑底里全是虚软的黄土,他的腿脚没有扭伤也没有跌疼,只是把他吓坏了。

过了好一会儿,上面的尘土落罢之后,老张觉得眼前有了一点昏暗的光线,这才把头抬起来向上张望,发现这个坑大约有六七米深,直径一米七八的样子,因而与其说是“坑”倒不如说是“井”。他伸手一摸,“井”的四壁凸凹不平。“哎呀!我掉进死亡陷阱了!”这是他本能的、发自内心的、带着哭音的、绝望的悲呼。刚才老张还慨叹被打的那只鸽子的命运呢,而此刻自己却掉进了死亡陷阱,这恰似《红楼梦》“好了歌注”里说的“正叹他人命不长,哪知自己归来丧”。谁也摸不清死神的规律呀。他怎么以前没有发现过这个陷阱呢?

老张的确掉进死亡陷阱了。其实,这“井”上面的鸽子洞,是雨水冲刷形成的暗水沟的出口。雨水从山上流下来,再由这个洞口像瀑布一样往下流淌,他现在站的这个深“井”就是被暴雨冲刷形成的。他站在“井”的中心,仔细地琢磨如何从“井”里逃生。

如果这“井”的口径在一米以内就好了,老张可以在“井”壁的两面挖上手抓和脚踩的坑窝,一层一层地挪出井外,可是,他的个子只有一米六几,就是他把双腿最大限度地岔开,也够不着两面的井壁,况且还要把脚伸进两侧挖下的小洞里,他的双脚没法达到这个跨度啊。

另一个办法就是在“井”壁的一面挖开一个斜豁口,现挖现把土垫在脚下,从这斜豁口爬出井外。可是,哪有挖土的工具呀!如果有一把铁锨,或是一把镐头,采用这个办法挖掘一条斜坡巷道,那也不是什么难事。可是,眼下老张只有一把三四寸长的螺丝刀。为啥打猎还要拿螺丝刀呢?原因是他借县体委的这个小口径已经老化,击发之后有时弹壳退不出来,他就用它撬弹壳。用这么细小的东西,来完成偌大的工程,没有十天八天的工夫是绝对不行的。他想,根据他带的食物,他是坚持不到那时的。于是,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两种自救方法都被老张否定之后,他泄气了,一下子瘫软跌坐在阴冷的地上。不过,他还有一线希望,这就是盼望来这条沟里放牧牛羊牲畜的人们发现他,或是家人来找他也有可能。想到这里,他的心绪稍微稳定了一些。就在此时,他发现被他打伤的那只鸽子也跌在这“井”里,正慑慑不安地在角落里向他张望。“天呐!”他不由自主地喊了一声。这一声有惊愕、有欣慰、有愧疚。惊愕的是:“小鸽子你还没有死?”欣慰的是:“自己面对死神竟有了一个可以慰藉心灵的伴儿。”愧疚的是:“我对不起你,是我伤害了你。”老张双手捧起鸽子,它的右翅膀被打折了,但没有生命危险。他掰下一小块馒头,放在手心里揉碎,左手轻轻地抓住鸽子,右手心摊开馍馍渣子,让鸽子吃。开头鸽子还有些害怕,低头望一下馍馍,抬头看一下他,似乎还对他有很大的戒备心。但是过了一会儿,鸽子觉察他也没有什么恶意,就放心地吃起来。吃完后,老张又拿出水壶,往水壶小盖子里倒满水,放在鸽子的嘴底下,这次鸽子毫不迟疑地把水饮尽。这时,他觉得他的心情宽慰了许多。他今天背了一军用水壶的水,带了一个馒头,这会儿还没有一点食欲。他把鸽子搂在怀里,鸽子烫热的体温传给他,他的体温也传输给鸽子,他们由敌对变成了相依为命的伙伴。老张想:难道我们的生命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完结了?它的死是我造成的,我的死是打猎多年,杀生害命的罪有应得呀……

其实,在老张跌入“井”下之前,永登县早就发生过许多打猎事故。有些打猎奇事,老张还闻所未闻呢!

某年春节,坪城草原上,有位姓李的青年民兵,背上自己的半自动步枪要去打猎。他母亲劝诫:“娃呀,上正大月的,打的什么猎?快给先人们上香点灯去!大年初一,你也不图个吉利,今儿是‘普天同庆的日子,天下万物都安安静静、祥祥和和地过年……我看你娃是想招祸哩! ”小李却说:“民兵不能信迷信!初一也不转亲戚,闲着没事,我又不到远处去,招的啥祸?你就放宽心吧。”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进入一条沟,发现了一只狐狸。他高兴极了,那只狐狸低着头,正聚精会神地盯着一个老鼠洞。小李一边向狐狸瞄准,一边喜不自禁地在心里说:好运气。“砰”的一声,那狐狸掉进一个土坑里。他一边向那坑边跑去,一边抱怨他母亲,一张狐皮要卖十五块钱呢,一斤粮食一毛三分五,一斤羊肉三毛八,今天要是听了她的话,能打下这狐狸吗?

小李到坑沿边一看,这坑的北面有个一尺多宽的豁口,高一米多,坑的其他地方,都是很高的崖坎。虽然坑外面的山坡上再没有雪迹,可是,这坑的南面,还有一层薄薄的积雪。那狐狸躺在坑下面的一个偏洞口,地上流了一摊血,把它身边的一片白雪都染红了。小李就从北面较浅的坑口,跳下坑去拾狐狸。谁知,这狐狸还未死僵,他把手刚伸出去,就见狐狸侧着身子,拼力挣扎,不让他接近。本来他应该再补打一枪就行了,可是,他怕狐皮上打的洞眼多了卖不上好价钱,就双手抓枪管,用枪托向狐狸头部使劲捅捣。狐狸急了,像一只被人打急了的疯狗,龇牙咧嘴、狐毛直竖,伸出两只前爪,往枪托上胡抓乱扑,竟然把半自动枪机扣发。这一枪正打在小李膝盖上面的腿骨上,把他的右腿立刻打折了。他抱住伤腿,喊爹叫妈地呻唤,所幸的是只打断了骨头,没打断动脉血管,要不然小李很快就会死亡的。

好在狐狸不是吃人的虎、狼,若不然,趁小李倒地的刹那间猛扑过来,咬住他的喉管,那还了得!可是这只狐狸见人也躺倒在地,也许是被刚才的枪声吓呆了,也许是它压根就不想伤害人,所以,它仍旧一动不动地趴在那儿,并没有往前挪动。其实,狐狸伤的也是右后大腿。此刻,他们两个四目相对,由于离得很近,狐狸“呼哧、呼哧”地喘息时,喷出的白色寒气,几乎就要喷到小李的脸上了。他看见狐狸先前凶恶狰狞的面目不见了,而是泪流满面地望着他,一副痛苦哀求的面容,仿佛在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伤害你!”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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