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鲤
介绍:显赫的家世,从少年期就牵绊在一起的少年,历尽千帆,只为修来一段倾城之恋。
我没有倾城之姿,只能许以你倾城之恋。
01
夜幕低垂。
宋倾城刚挤上公车,手机却先一步响起来。屏幕上恭敬闪烁着“宋老”二字,她顿了顿,才接起来。
“爸。”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精神。
“你还知道我是你爸。”宋老的声音一贯是底气十足,威严中又带着慈祥,只是自从八年前,二人的对话便是这样别扭,“晚上回来吃饭。连妹妹的生日都不记得,有你这么当姐姐的吗?”
天色渐渐暗下来,灯火万家,倾城心底也悄悄生出一丝说不清的情绪,她赔着笑:“瞧您说的,我马上到。”
宋倾城急急忙忙包了份礼物赶到宋宅,才发现原来宋琳的生日宴上没请什么外人。宋琳亲亲热热地把她拉到身边坐,倾城笑眯眯地摸摸她的头发:“琳琳又漂亮了。”
话音刚落,一个美貌妇人从楼上走下来,倾城挤出丝笑容:“方姨。”
对方唇角微翘,露出的笑容说不清是欢迎还是嘲讽:“难得见你回来一趟。”
“妈,姐工作忙。”宋琳一只手挽着倾城,方娉也很识趣,不再说话扫兴。
倾城常年不在家住,和父亲继母也诸多生疏,如今她更像是外人。好在一顿饭下来平安无事,倾城无事可做,刚拿起包,就被父亲原地喝住:“吃饱了就想走?!”
她无奈地回过头:“您还有事?”
宋父瞪了她半晌,怒气冲冲地转身进了书房:“进来!”
例行的盘问包括工作状况以及感情状况。只是宋父更关心的是后者,因而每次被问起,倾城总要打起精神。
“方姨给你介绍的相亲,你一个都不去!又不是叫你们见一面就结婚,一起吃顿饭交个朋友,这也很难?”
倾城抿嘴不答。
宋父隔着书桌递来一张照片:“这是魏家的小儿子,这周末把面见了。”
照片上的人相貌俊秀。倾城笑道:“诶,长得挺好。”
宋父皱着眉头,过了半晌道:“我女儿条件不比谁差,总不能委屈了你。”
倾城手一顿,有些惊讶地看向宋父:“爸……”
八年来,父女间不缺恨铁不成钢似的教训,父亲只希望能狠狠骂醒她,这样的温情,如今却令她手足无措。
宋父沉默了半晌:“我和你魏叔叔关系好,我们两家知根知底。魏清虽然是小儿子,但家产不会少他的,自己争气,家族压力也小。”听到宋父想得这般仔细,倾城也不忍拒绝:“好。”
这就算是答应了,倾城要离开,宋父也不再挽留:“我叫老赵送你。”
万家灯火,属于她的那盏灯,如今却不知亮在何处。倾城还在走神,却听父亲道:“你知道了吧,尹慕回国了。”
即便有了心理准备,倾城还是觉得心底怦然一跳。
宋父看她的神情,心中了然,眸中光芒既痛心,又恼怒:“你和他还有联系?”倾城沉默着抿唇,宋父见她入了魔障的模样,气得七窍生烟,用力拍着桌子,“你还有脸去想他?我宋振国的女儿哪里差!要被那个姓尹的当猴耍!他这次回来是要把你拖进地狱,你知不知道!”
尹慕,自从八年前,这个名字就成了宋家人的梦魇。
父亲的咆哮如一盆冷水,宋倾城难堪得白着脸色:“……爸。”
宋父压抑着怒气:“尹家早晚要栽在那些不干净的生意上,这次要不是国外的油田出了事故躲风头,你以为尹慕会乖乖回来?你以为他是为了你?”他深吸一口气,“你如果头脑清醒,就离尹慕远点,如果不清醒,也别拉着全家陪葬!”
最终还是倾城一个人回家。
等待她的是一个空荡荡的租房,那彻骨的寂寞中仿佛栖居着一只怪兽,随时都会将她吞噬。
倾城合好门,黑暗中潜伏的身影伺机扑上来,一个用力将她死死抵在防盗门上。随着防盗门发出的低吼,一阵细碎的轻吻不断落在她的面庞和额头,倾城瞪圆了眼睛,尖叫声含混在喉头,一时心跳如擂,可男人似乎毫无察觉,反而好心情地调笑着。
“心跳好快,”男人的笑声有些含糊,“倾倾,你也想我了吗?”
倾城深吸了几口气,才觉得呼吸稍稍平稳了些。她将男人用力推开,黑溜溜的眸子微微瞪圆,像是薄怒,又像是羞恼:“尹慕?”
男人的笑容稍止。屋内没有开灯,黑暗之中,他俊朗的轮廓不甚清晰,漆黑的瞳眸却璨若星辰,掌心的热度更是令倾城周身发烫:“怎么回来这么晚。”
在他的身上,潮湿的烟草香气混杂合着陌生的香水味道,雨夜的湿寒爬上她的脊骨,倾城冷得发抖,可心底却像燃着一把火焰,止不住地燃烧着。
父亲的指责,继母的嘲讽,八年前的大火,当倾城凝视着尹慕时,这些情景时常一幕幕出现在眼前。她曾经辜负了父亲的希望,而现在,她却在伤害父亲第二次。
“尹慕,”倾城将他抱得更紧,仿佛多用力,就多不舍,“不要再来找我了。”
02
十年前,尹家还是S城新贵,难与宋家势力相提并论。即便是后来尹家发展迅速,倾城与尹慕订婚时,依然有人说尹家是“高攀”。
如果没有遇到尹慕,倾城现在想必已经订了婚,和父亲中意的人结婚生子,就像父亲听从了祖父的话,放弃了大学时代的恋人,而转身和母亲踏入婚姻的殿堂。
初见的尹慕是那般美好。在倾城的记忆中的午后,日光耀眼,粉白的花瓣洋洋洒洒落在路人肩上,那一日,宋宅一旁空置许久的大院终于搬来了新的人家,少年嗓音圆润,念着宋词,一字一字咬得清晰。倾城放学向墙内望去,杏花纷飞,树下的少年也恰好抬眸。
他看到倾城,漂亮的眉眼间露出星星点点的笑意,聚在一起便是惊人的光芒。如今想起那时,倾城依然会忍不住微笑。
每一段孽缘的最初,一定都有一副天作之合的模样。
S城的雨向来是说来便来,夜半的一场雨从大敞的窗户里飘入,将倾城冻得止不住寒噤。倾城起身的动作惊醒了睡在脚旁的元宝,生着水蓝眸子的白猫茫然地叫了几声,感到元宝在颤抖,倾城将它抱进被窝,轻轻地抚慰着。endprint
元宝是只老猫,自从一年前眼睛失明,脾气暴躁的白猫也突然变得温顺起来。只是它的状况越发糟糕,最近一次从兽医处回来,医生甚至委婉提醒倾城,在心理上要做好准备。
话虽如此,不论倾城做了怎样的准备,那个告别瞬间的到来,却依然是突如其来的。当倾城关好门窗,这只陪伴了她多年的老猫,已经将自己的身体扭曲成狰狞的形状,在床上痛苦地喘息起来。
倾城在床边僵站了许久,眼睁睁地看着元宝结束痛苦的过程,当它不再用力,它的身体也如定格一般,变得僵直而扭曲。暗沉的夜色中劈过一道闪电,老旧的单元楼顿时又陷入黑暗之中。
断电了。
黑暗中,倾城半跪在地上抬起头,颤抖着去摸元宝,它身体的热度正在一丝丝散失,那双水蓝色的瞳眸依然半睁着。它时常用这种眼神撒娇,而如今,这个眼神却给倾城带来如蛆附骨般的恐惧,顺着脊背,漫向她的四肢百骸。
更让她发疯的,是黑暗中仿佛正在逐步弥漫的腐烂气息。倾城抖着手握住手机,直到电话那端传来熟悉的声音。男人应当是在睡梦中被吵醒,他的声音朦胧而温和:“倾倾,你怎么了?”
倾城没有出声,只是捂着嘴,极力掩盖住自己呜咽的哭声。过了半晌,她挂断电话,突然觉得孤寂而无助。
手机的屏幕再次亮了起来,是尹慕打来的,倾城凝视着这个名字,呆呆地蹲坐在床头,看着他一次次打过来,仿佛不知疲倦。
终于,尹慕终于不再打来。倾城抱着膝头坐在床下,她浑身冰凉,恍若雕塑般一动不动。不知过了多久,漆黑的夜里传来了清晰的敲门声。
“倾倾,是我。你怎么了?”漆黑的夜里,他的声音有着别样的温柔缱绻,倾城走到门边,却不敢发出丝毫声音。这一刻倾城突然明白,他们分别的八年里,她等待的不是理由与道歉,她等待的,无非是这种可以触摸到的陪伴。
她太寂寞,可她已经无力再去寻找下一个良人。
“你来做什么。”倾城嘟囔着打开门,湿漉漉的眸子瞪圆了,却依然没有任何震慑力。尹慕仿佛没有听到,漆黑的瞳眸在夜里泛起薄薄的雾色,他直直地看着她,只是轻声安慰道:“倾倾,我在。”
“哎哟,真行,这么一句话就又把你骗到了,这么多年你怎么只长岁数不长心啊!”窦菀翘着新做的水晶指甲,语带不屑,“宋倾城你记住,下次见到尹慕啊,先扇他两耳刮!看他还装!”
倾城和尹慕最终没能断了联系,只是他们如今的相处却回不到从前,有时他们像是热恋的情人,有时清醒过来,倾城又会对他横眉冷目。就连倾城也搞不清他们如今的关系,说是彼此相爱,却又像是彼此折磨。
窦菀看她一副冥顽不灵的模样,眉头重重蹙起:“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窦菀咬着下唇,压低声音道,“尹家的生意,不怎么干净的……我哥哥在警署工作,听说尹家老爷子已经被请去喝了好几次茶。你多留个心眼……务必保重。”
倾城浑似毫不在意,她并非绝色,可是笑起来时明眸善睐,也算佳人:“十年前尹家利用我摆脱嫌疑,十年后尹慕再出现,或许证明我还有利用价值。”
“只要有利用价值,我就不怕尹慕离开,因为他总会回来找我,对不对?”倾城抬起头来,琉黑的眼底闪烁着光芒,“有时候我会想,这样其实也不错。我和尹慕,要么纠缠一辈子,要么,谁也别想好过。”
尹慕回国后的行动堪称高调,如今的S城不像十年前那般信息闭塞,而尹家随着这几年发展,家大业大,尹家留学归来的俊俏公子也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
十年前的尹慕也是这般出现在倾城眼里,之后她不顾一切,只为获得尹慕垂怜。彼时的宋倾城,是宋家嫡女,唯一的继承人,常人不敢得罪。因而她也比一般女孩子要骄横些,可只有在尹慕面前,她才成了乖到不能再乖的猫咪。这份乖顺常常让宋家人惊诧,只是凡事都有例外——倾城最见不得尹慕和其他女孩有所牵连,一有风声,便会张牙舞爪。
倾城常说自己是“小女子”,所谓小女子,无非就是暗指自己肚量狭小,爱吃醋,她之所以这般任性,也是仗着尹慕最终都会宠着她,让着她。只是唯独那一次,倾城闹得尹慕在人前失了面子,他才真的发怒。那一次,倾城无论如何哄逗都不能让尹慕释然,后来她也所幸闭嘴,只是面对面挽着尹慕的脖颈,默不作声地看着他。
他做不成任何事,只能瞧着她。
因着森严家教,两个人的交往从来都是止乎于礼。起初,他们只是沉默对着沉默,可不知何时,两个人已经挨得那样近,近到他能嗅出少女肌肤散发出的温暖香气。当彼此的鼻息软绵绵地扑在对方面上,倾城没有闭眼,而她清澈的眼底,清清楚楚地映出了自己的模样。
车窗外,霓虹闪烁,尹慕思绪稍止,垂眸看着倚在自己肩头小憩的倾城。他长久地凝视着她,离开的八年里,每当想起倾城,她的面容总是模糊。
或许是因为他太少想起她,亦或是太少有人肯提起她。
所有的人都带着某种自信,就连家人也是那般,他们笃定自己与倾城不会走到最后。因为她爱得太深,而他却抛弃了她,甚至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久而久之,这个答案也成了尹慕的答案。可是偶尔,只是偶尔,每当尹慕忆起年少时的倾城和自己,这个答案却没法那样肯定了。
那时倾城的眼眸中映出的尹慕,明明仍然在为对方之前的胡闹而板着脸恼怒着,可眼底难以抑制的温柔笑意,却是无可救药的幸福模样。
那样的眷恋和温柔,在他的人生中,也仅仅因她一人而出现过例外。
03
圣经说,一个人若要获得幸福,必要像树一般。这句话的真谛或许倾城不懂,她能做的,只是在挽着尹慕出现在酒会上时,将背挺得笔直。
尹慕的女伴人选可谓一波三折,起初人选是宋倾城小姐,可倾城冷着脸不肯来。后来尹家定了另一个世家小姐,这下子倾城又来了兴致,硬生生将那位小姐挤了下来。这样反复无常的恶劣脾性,尹慕已经渐渐习惯,因为就像倾城说的,她只是不想自己好过。
八年前她低声下气祈求他的爱怜,而如今讨好的一方又换成了他。八年前的事倾城无法释怀,因而变着法子让自己为难。尹慕能做的只有顺着她,宠着她,宠到城里最近时时刻刻都有流言蜚语,说他们两个人又走到了一起。endprint
酒会规模不大,能出场的却都是数得上的大人物。一个个惊诧的视线在她身上如惊鸿般起落,倾城明白他们神情中的含义,越是如此,她便越要将下巴抬高,迤逦的眉眼勾勒出无限风情,比之十年前,如今的她和尹慕站在一起,更有郎才女貌的味道。可是这样还不够,远远不够。
倾城看着尹慕,他站在自己身侧,眉眼间蕴含的笑意恰到好处。如今的尹家如日中天,想要联姻的家族数不胜数,更何况尹慕确实出色,笔挺的黑色西装将他的身形衬得挺拔,向后梳理的发丝露出整张英俊的脸庞。酒会上不乏名流之女,即便尹慕已有女伴,她们眉目间流转的娇憨神态、眼底波光,依然随着尹慕的身影而动。
起初倾城兴致勃勃,像只斗胜的公鸡般死死挽住尹慕,炫耀自己的所有权。可很快她又觉得索然无味。尹慕顾忌着倾城的心情,时不时会在她耳边说些绵绵情话,然而这些一向将娇小姐们惹得脸红心跳的话语,却在倾城这里却起了反作用,宋小姐翻脸堪比翻书,只在瞬息,便冷着一张脸独自坐到了一边去。
在倾城的记忆里,尹慕一贯从容,唯独在情事上格外笨拙。十年前,一句情话便能惹得尹慕满脸通红,那时的倾城总爱闹他,她趴在尹慕背上,不依不挠地要他把“爱”字挂在嘴边,而他总是木讷地张张唇,那个字的发音,最终还是消失在她的笑声里。
她曾经那样懊恼对方的木讷,可如今,她却觉得这样怀念。
一场酒会如同闹剧,在深夜落下帷幕。倾城打开车窗,感受着窗外初春的凛然森意。她倚在尹慕肩头,窗外的霓虹世界已然扭曲成另一番光景,而她要面对的,却不知又将是怎样扭曲的世界。若是16岁的宋倾城,是不会怕这些的,那时的她霸道而任性,就连面对尹慕也是如此:“尹慕你记住,如果你以后敢不娶我,我就大闹你的婚礼,把我上次期末考试不及格的卷子复印一百份在空中乱洒。”
少年时的尹慕可以战胜一切,却总会为她的神逻辑头痛:“你的卷子不及格,为什么影响的是我?”
“你想呀,”16岁的倾城总是眉眼带笑,“我会告诉新娘,那是你考前带我突击,做不对题就不让我吃饭,害我饿肚子一个月才没考好的,这样新娘就会知道,你这个人又坏又没人性,她就不会喜欢你啦!”那时候的倾城在笑,如今的倾城也在笑,可是漆黑的双眼里了无生气。
尹慕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在想什么?”
倾城没有看他,她将车窗一点点关上,尹慕身上陌生的香水味,让倾城没来由的烦闷,然而她依然保持着微笑:“尹慕,你以为我还会不管不顾和你闹,是不是?”倾城轻轻笑道,“今天晚上到场的女孩里,而其中一个,是你在国外的女友,你们现在还没有分手,对不对?”
尹慕将女孩们的痕迹带给她,仿佛像是为了引起倾城的嫉妒,有些刻意,又像是男人的疏忽。可无论如何,倾城都知道,这次不能再被尹慕牵着鼻子走。
眼前的倾城终究与十年前不同,她比以往更脆弱,却也更坚定。
“倾倾,可在我心里,她们和你无法相比。”尹慕一怔,随即苦笑道,“我知道你怪我,毕竟八年前,我没能护你周全。”
八年前,倾城和尹慕订婚。尹宋联姻后合作开发的不夜城,随着一场烟花,在陆上化成一团巨大火球。同时陨落的,还有许多人的生命。这场大型事故中,尹家脱身,宋家却接受警方调查承担主责,一蹶不振。之后尹慕人间蒸发,婚约也不了了之。
“你走了以后,家里乱成一团,我父亲还在等人保释,家里没有多余的钱。我拼命打工攒下了钱,好几次想偷偷去国外看你。后来被继母发现了,她把票撕得粉碎,我跪着求她,她才同意我给你打个电话,尹慕,你还记得吗?我捧着电话,你却问我是谁。电话里你和其他女孩有说有笑。于你而言,这是一个误会,可是直到你挂了电话,都没有念过我的名字。”倾城依然在笑,嘴里发苦,“尹慕,半年,那时候我们才分开半年。这么久了,我一直想问你,如果我不是宋振国的女儿,八年前你还会和我在一起吗?”
“如果宋家没有利用价值,你如今回国,还会记得宋倾城吗?”
然而倾城却没有听到最后的答案。
漆黑的夜里,一道强光陡然摄入车内,亮得刺眼。尹慕脸色聚变,只是一瞬,便将倾城拉入怀中,双臂用力护住她的头部。起初倾城有些迷茫,然而很快,她便没有机会在迷茫。耳边响起的是刹车摩擦地面的刺耳尖叫,以及之后不断回旋在脑海的、足以让她心惊的巨大撞击声。
04
倾城的名字由母亲所取,当年的宋夫人很喜欢张爱玲的《倾城之恋》,而用了这个名字的倾城却没有丝毫沾光,八年前的她真正体验了一场“倾城之恋”,却是以数百人的性命为代价。而如今的状况,也同样惨烈。
因为尹慕的保护,倾城更早醒来。这场车祸并不是单纯的意外,肇事者已经弃车逃跑,而一切似乎直指尹家,自从不久前尹老爷子被请入局子,城里就时时弥漫着与尹家生意有关的流言蜚语。
“尹慕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毛头小子不知天高地厚,还敢跟黑社会沾边!你知不知道你也差点儿死在车上!”倾城醒来后,宋父只出现过一次,他的态度冰冷而强硬,看向倾城的目光满是失望:“如果不是你魏叔叔从中周旋,宋家也差点儿被拖下水。现在进局子的不单是姓尹的老东西,恐怕还有我!”
“我教女无方,让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犯下的错,要亲手纠正过来。”宋父垂上眼帘,仿佛在闭目养神,“从今天起,你不要再出家门一步,在尹家倒了之前,不许你再和尹慕见面。”
被困在家后,倾城时常梦到尹慕。有时候是年少时与他相恋的模样,有时又是车祸的那一晚,他以无比珍惜的姿态,将自己保护在怀中。所有与尹慕有关的消息,她只能不遗余力地去打听。宋家上下都被家主下令封了口,倾城能指望的只有年纪尚小的宋琳。起初她的态度也是含糊的,可是慢慢的,她还是心软了。
“姐,我知道的也不多,毕竟爸不让我们提这些事。”宋琳趁着独处时小声道,“尹慕应该是醒了,但还在疗养,警方暂时不会动他……但是姐,你对尹慕还是死心吧。”endprint
“生意上的事,我也不懂。”宋琳抿唇,“但是大家都知道,这次尹家,怕是真的要完了。”
彼时正是初夏,蝉鸣渐起,倾城凝视着窗外,突然生出一丝迷茫。
尹家完了,尹慕要怎么办呢?
尹慕渐渐淡出倾城的生活,而魏清却开始频繁出现。他不止一次出现在宋家的家宴上,就连宋琳也忍不住开玩笑,叫他“姐夫”。比起八年前,如今的倾城明显要温顺得多,她似乎是真的死心,转而和魏清更加亲近。不论如何,这样的转变都是宋父所满意的。他的态度渐渐软化,偶尔,他会同意倾城和魏清一起出去,两个人一起看电影,然后像所有的情侣一样,手牵着手回家。
倾城极少问起魏家的情况,知道魏清作为次子,还有一个兄长一个姐姐。他的兄长是警部高层,尹家一事让他仕途平稳,正因有他帮助,倾城与宋父才能在尹家落魄之后不受牵连。而他的姐姐待字闺中,是有名的美人。
那日夏意正浓,艳阳高照,倾城第一次见到魏清的姐姐魏凝,才知道她便是尹慕在国外时相恋的女友。魏清因事离开后,只剩两个人面面相觑。
“是我害了尹慕。”魏凝露出丝苦笑,“我从第一次遇到尹慕,就知道他和那些富家子不一样。只是过去我以为他信任我,如今才发现他与我说的一切都错漏百出,这才让父兄抓到了把柄推翻尹家。可如今回想,尹慕为人心思缜密,他将那些话借我之口告诉父兄,或许也是为了脱离尹家,以新的身份,重新活下去。”
“尹慕本不姓尹,他是尹老的私生子,14岁那年生母亡故才被接回本家。那些日子,他很不舒心的。”魏凝垂眸,“他同我说过,你母亲亡故父亲另娶的事情对你打击很大,你恨继母,也恨她未婚先孕生出的妹妹。所以尹慕一直怕你介怀,不敢和你讲。倾城,尹慕的确对不起你,可你有没有想过,他只是害怕,怕他没有你想得那么好,怕他配不上你。”
“倾城,你还喜欢尹慕吗?”过了半晌,魏凝抬头,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他想见见你。”
蝉嚣四起,倾城站在电话亭内,仿佛能听到汗水滴落的声音。她没能见到想见的人,却听到了他的声音,当电话挂断,倾城手心上多了一串时间与航班,她甚至不敢合拢手掌,生怕此刻汗津津的手心会抹掉这丝痕迹。
她和尹慕,最后的痕迹。
倾城很怕。她发现自己以往的争斗都是困守围城一般的绝境,她怕受伤,所以宁可守着过去的回忆自欺欺人。可如今,她却突然想放手一搏,自己与自己下个赌注。
是真的想不通,明知自己应该逃掉,可她依然看着自己一步步走向万丈深渊。尹慕早已不是杏花弥漫中那个冰雪雕成的俊俏少年,他更加冷静自制,可那不经意流露出的温柔,却依然一次次令她心悸。
倾城决定赌一把,她抖着手按下电话,听到电话的留言提示音后,终于放心下来。这个时间,父亲正带着全家在外用餐,这已经够了,足够她躲藏。
倾城深吸一口气,轻声道:“爸,是我。”她眼前闪过无数张脸,欣慰的,失望的,最后定格的那张属于尹慕,正在对着她微笑。
“爸,我没有听你的话,对不起。”倾城轻轻道,“我没了尹慕,还有你们。”
“可尹慕现在没了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05
倾城在机场大厅蜷缩着睡了一天一晚,天刚刚亮的时候,她冻得浑身发抖。在来机场的路上,她已经扔掉了电话卡,她身上的现金足够她和尹慕飞到大洋彼岸,到了那里,他们会开始新的生活。
宋家知道她出走的消息后,会闹成什么样子呢?倾城对父亲有着深深的愧疚,可是她没有办法,既然父亲为了爱情任性一回,娶了方姨,那么她也自私一次,应该,会得到原谅吧?
凭着倾城的谨慎,她仅用公用电话和尹慕联系过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两个人按照约定从不同的安检通道候机,有几次,她似乎都看到了尹慕,压下心底的不安,倾城一遍遍告诉自己,那个人一定是他。尹慕,一定在等她。
“倾倾,如果你愿意相信我,就和我一起远走高飞。我在国外的朋友已经帮我打点过,这些年我也有积蓄,等我们离开,就以全新的身份生活,好不好?”尹慕极力做出一丝笑意,可依然难掩其中苦涩,“这次容我自私一回,我不想再放弃你。”
当时的不告而别换来了今日的结局。倾城压低帽檐,大步向国外安检通道走去,金色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将大理石地面铺成金色大道。自由,马上就要自由了。倾城恨不得脚步能迈得再快些,可是无论她多么急迫,那股不安却始终如影随形,仿佛缠绕在心头的荆棘,让她一阵阵地刺痛。
只剩一步之遥,倾城却被人一把拽住,甫一回眸,便被一个耳光扇倒在地。
“孽障!”这一耳光用力极大,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让她的半边脑袋嗡嗡作响。倾城怔怔抬头,来人是面无表情的魏清和气红了脸的父亲,“我没你这样的女儿!”这句话在过去的几年里,倾城曾无数次听过,可没有一次像今天一样,蕴含着父亲这般的绝望。
魏清将倾城从地上拉起来,屈身为她拍打着身上的尘土。一日没有经过梳洗,她看起来有些邋遢,可魏清似乎毫不在意。
“尹慕不会来了。”他依旧面无表情,说出的却是此刻于倾城而言,最残忍的话,“他现在受到警方监视,怎么可能会出国?他的确是今天的飞机没错,可是他的目的地,是北京。”
尹慕继尹父之后被起诉,这已是意料之中的事,法庭宣判时宋家全部到场,包括倾城。只是全程,他们都没有丝毫交流。而如今,答案究竟为何,对倾城已不重要。
魏清说,倾城失踪后,便有人匿名打电话到警局,向警方提供倾城的动向,一切直指宋家与尹慕暗中勾结。而倾城候机的时间与之前线人透露的如此相似,这险些迷惑警方。如果他们继续追踪倾城,那么尹慕真的会从S城蒸发,就如十年前一般。
可这也是如果。
或许尹慕爱过倾城,只是他爱的起点,永远基于利用。他与尹家没有感情,他想以全新的身份开始生活,而这一切,同样以放弃倾城为代价。
因为所谓的倾城之恋,总有一个人要牺牲的。
六月过后,魏宋两家终于结成亲家,只是新娘并非倾城,而是刚刚成年的宋琳。魏清要娶的只是“宋小姐”,于他而言,宋倾城与宋琳并无不同。彼时百花已谢,宋琳已然有了些准新娘的样子,并不出众的眉眼始终温和地低垂着,每每笑起来,却光彩照人。
只是偶尔,她会拉着倾城的手,乌黑的眼眸里闪着怯懦的瞳光:“姐,你会不会怪我抢了魏清?”怪她?为什么要怪她呢?年轻的宋琳不懂的,倾城同样迷茫过。于宋琳而言,嫁入魏家要美满吉祥得多,将自身的幸福依附于别人,曾经的倾城也这般幻想过。可如今她却懂得,嫁给无法深爱的人,已然是一种不幸。
传奇里的倾国倾城的人大抵如此,到处都是传奇,可不见得有这么圆满的收场。倾城能做的,只是笑着揉揉宋琳的脑袋。她的妹妹和她的未婚夫要结婚了,而她的爱情也在一步步燃烧至毁灭。
情深不寿,只是想不到尹慕才是先离开的那个。老天最终还是成全了她,今后不会有第二个人和她争夺尹慕,她永远都可以像如今这般,耀武扬威地留在尹慕身边,陪他孤独终老。
传奇里的倾国倾城的人物,大抵都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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