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天宇
不知从几岁的时候,我离开了故乡的黄土地。
我失去了一人多高的墨绿长草,水塘边垂翅的豆娘,墙角随意堆放的自家菜蔬和茶山上吹来的山风。
这些也许被华丽的街灯、如织的人群、永不停息的车辆……一切城中的风景所弥补,但只有一点永远无法被我所接受……当街头一群婆婆爷爷聚在一起聊天时,从旁边路过的我总会猛然一怔。他们说的话,伴随着从他们嘴里吐出的瓜子儿皮,“扑拉”蹦出来,“吧嗒”落下地,一个接一个欢快伶俐地铺满地面。这时我就像被戳住了一个隐秘的痛处,咧嘴都怕人发现在呼痛。“浙江上虞”,户口本上明明白白地这样写着,但是我知道,我恐怕这辈子都无法真正融入这里了。
待得久了,慢慢地我也从字里行间抓住了些什么,同学用方言调侃我,我也能大概听懂些简单字句,判断出这家伙是损我还是夸我。只是不会说方言还是寸步难行……一连有三个老师告诉我相同的话:“连家乡话都不会说,还是不是上虞人啊!”
不——是,本来就不是!我在心里回答了无数遍。
方言对我来说像一门外语,当小董自告奋勇要教我时,我依着她鹦鹉学舌,结果一句话就把她笑倒在了床上:“你的发音怎么这么好笑啊!”她随后又严肃地补上一句:“感觉很怪,一听就不像上虞人。”
我为此闷闷不乐了很久。
直到有一天,语文老师在课堂上,给我们欣赏豫剧片段《谁说女子不如男》:“刘大哥讲话理太偏……” 没唱几句,同学们都忍不住笑意,嘻嘻哈哈地议论那股浓重的“河南味儿”。“笑Fly!”小董转过头来说着流行的网络语言,但我整个人呆呆地愣在那里,谁也不知道——
这一声,像惊雷!震醒了我的四肢百骸,震得我全身的骨骼咯咯作响。
这一声,像闪电!电流使我的头皮发麻,击得嘴唇微微颤抖。
这一声,是山风!挟裹着田间的黄土与茶叶的清香,从枝杈间钻过,从岩缝间呼啸,拥抱我,托起我,抚摸我,又匆匆地离开我……
我的故乡,远在河南!
“怎么啦?”小董问我。
“没什么。”我附和着笑起来,在悠长的、有力的、此时却被大家笑话的乡音中笑起来。
也许我一辈子都要在普通话的夹缝中生活。
我早已不会说黄土地上的家乡话。
(指导教师 郑国民)
@老师郑国民:初读此文,你会被如此精妙的选材、如此娴熟的词句,如此动心的诉情所深深吸引,继而赞叹。再一看,一个初一的学生,竟然有如此的写作能力,不得不折服。是的,《乡音》一文以乡音说思念,以乡音说矛盾,以乡音诉无奈。从文学写作角度讲,最佳的文章常常有独具光彩的选材,本文最妙的就是撷选引人联思的“好玉”;从社会视角来看,这篇文章可作新时期城乡大流动现实的人文关注点,很多家庭从西部走进东部,给孩子带来的影响,是极为深远和深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