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的家酿酒

2014-10-17 22:49邱泰斌
福建文学 2014年10期
关键词:酒坛老祖母糯米饭

邱泰斌

中国人的传统习惯,父母就是故乡,父母就是老家。其实只要你细心地琢磨计算,虽然中国有许多传统节庆,现在仅国假就有11天(还不包括人为地调到一起的大小黄金周),实际上中国民间百姓最看重最上心且最隆重的只有两个大节,一个是春节,一个是清明节。

过去每年春节、清明,原本远走高飞、天各一方的我们一家三四代人都会像百鸟朝凤,葵花向阳般“铁”定回故乡老家一聚,或阖家团圆以享天伦之乐,或携妻带子祭祖扫墓以偿哀思之苦。那时每逢清明节,家中都备有清明粿和家酿酒。由母亲做清明粿,父亲酿米酒。它们是作为父母双亲迎候和馈赠子孙的故乡老家的美酒佳品的。我的母亲去世较早,清明粿被她老人家带走了;之后我再回到故乡老家,就只能见到老父亲的家酿酒了。

我的老祖母活到106岁,本想老父亲应该有长寿家族遗传基因,可以活过九十来岁,岂料可能缘于一生艰辛劳累,他只活到85周岁。渐渐地,我们兄弟姐妹春节就难得一聚了,只有清明节还可以聚一聚了。今年清明在故乡父母亲的陵园上祭奠时,望着阴阳两隔的父母亡名,我有种沉郁揪心的思念和悲痛,不禁又忆起了老父亲的家酿酒。

在我的记忆里,传承了祖父遗风的父亲是也会也爱喝点酒的。但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前,在城里粮食部门工作的父亲,一个月仅赚四十余元薪水,只够勉为其难的养家糊口,除了自己日常生活开支外,要拉扯大膝下的我们五个兄弟姐妹,还要贴补在故乡老家种田收入微薄的母亲,生活十分拮据简朴,平时是没有钱也舍不得买酒的。只有从城里回到市郊故乡老家时,当时健在的老祖母会痛惜地打上半斤的福建老酒或粬酒让他过把瘾。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我的两个兄长到外地工作多年后能自食其力了,家中生活有了些起色。那时散装的啤酒开始上市。遇到节假日或值得庆贺的事儿时,父亲会叫上仍留在他身边一起生活的子女,拿着一两毛钱,带上一个茶缸,去打些散装啤酒回家,一家三四口人轮流喝上几口解暑解渴打牙祭。在我的记忆里,那时的散装啤酒,真是名副其实的“泡沫经济”,老冒高高的泡沫,而且其味是苦苦涩涩的。

后来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父亲从城里退休后回到故乡老家,照顾起了生活难以自理的老祖母。我们老家有自酿米酒的习俗。特别是每年的冬季,几乎家家户户都会酿些米酒,乡亲们感到家酿的米酒既货真价实,又经济实惠。自此父亲开始学习自酿米酒了。

家乡酿酒,要买好上等糯米,烧上旺火,用蒸笼蒸糯米,蒸熟后,用大筛子散热,至热气散尽,再用洗净的手将糯米饭捏成饭团,放入早已备好洗净的酒坛子内,兑成1:1或1:1.2的饭与水,配上适量的酒粬。酿造时间大约在冬日一个月左右。发酵后的糯米饭沉淀为渣,成为极好的酒糟,原先满坛的水便成了酒。在酿酒的过程中,父亲会往坛子里放进一个长长的不被酒水漫过顶的酒篓,其作用是把酒与酒糟截然分开来,然后边酿酒边喝酒。

如果我们回老家遇上酿酒特别是蒸糯米饭,都是很乐意参与的。那些热乎乎、香喷喷的糯米饭是很诱人可口的。我们是边帮忙将凉冷的糯米饭捏成饭团,边往自己的嘴巴里填塞糯米饭团。(那时我们正处在青春期长身体阶段,饭量很大,经常是供不应求,饥肠辘辘,狼吞虎咽,哪有不顷刻间将糯米饭团变成口中之物之理?)此时大人们往往蒸饭酿酒心情很好,不但不责怪小孩嘴馋,而且自己还带头往嘴巴里塞糯米饭团呢。

刚开始酿酒时,父亲的技术并不过关,酿出来的酒是酸酸的。经过拜师求艺,父亲酿酒技术大有提高。特别是老祖母仙逝后,老父亲就一心一意、专心致志地研酿米酒了。酿出的酒是一年比一年好,一次比一次佳。对家酿酒,其实父亲本人是不太喝或喝不多的,因为他怕热怕上火。他平时还是喜欢喝啤酒,每天买上一瓶啤酒,分两三顿喝,并津津乐见啤酒盖上的“奖”字(这样又可以得到一瓶免费的啤酒)。他酿酒和备酒,主要是应着乡下习俗,更重要的是为了过年过节子孙们喜庆热闹。老父亲酿酒一般一坛二三十斤,一年酿上两三坛。酿好酒后用酒坛装好封上红泥土,搁在土屋墙角储存着。待到子女们春节、清明回家团聚时,给每家每户灌装上3—5瓶家酿酒,让他们带回城里家中,并在老家也温些米酒让其品尝品尝。此外,除家酿酒外,老父亲还会在老家种上些蔬菜瓜果,如芥菜、番薯、佛手瓜、木瓜等,到时一并分发给我们,让我们一起捎回城里各家。

老父亲不但酿酒用心良苦,而且护酒如护犊。我们故乡老家位于闽江堤坝外,每年发洪水祖屋都会被淹。老父亲总是格外用心关照护卫家酿酒。记得有一次故乡发了一场百年不遇的大洪水,老家祖屋“水漫金山”,眼见家酿酒顷刻之间将要被洪水吞没。年届八十余岁的老父亲心急如焚,独自淌入水中,举步维艰,使上吃奶的劲头,挪动着一个个装满酒、重达三四十斤的酒坛,一步一步将其转移到有二三十个台阶的楼上去,一连转移了三个酒坛。洪水过后,老父亲开坛试酒,岂料这次酿存下来的酒格外芳香可口。

我从部队当兵回到地方后,曾先后当了二十年左右的办公室主任(按行话:办公室主任即兼九科科长“谐音酒科科长”),走南闯北,品尝的酒不计其数、不计其量、不计其品,但老父亲健在时,只要有机会,我都要喝上几杯家酿酒。

如今,老父亲已经走了六七年,故乡老家近期也因道路建设被拆。清明时节,无父母相见,无老家可归,何以解忧?此时我只能是唯思家酿酒了!

责任编辑 贾秀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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