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的知识:智性认知和道德原则

2014-10-14 15:53王淑芳
文学教育 2014年10期
关键词:玛丽

王淑芳

内容摘要:玛丽在《米德尔马契》中并不占据重要篇幅,却是三位女性人物中唯一一位在婚姻家庭和人生方面取得成功的女性。她在智性认知和道德原则方面的知识使她脱颖而出,成为独具特色的成功女性。

关键词:玛丽 《米德尔马契》 智性认知 道德原则

《米德尔马契》的读者都不会否认玛丽是一位颇有见识的聪慧女性,她成功改造纨绔子弟弗莱德并成为小说中唯一一位女作者,说明这块“不起眼的小黑炭”有她过人之处,虽然她所接受的教育逊色于罗莎蒙德昂贵的淑女教育和多萝西娅庞杂的教育。亚历山大·威尔士在《〈米德尔马契〉中的知识》一文中对小说中诸多人物的知识进行分析,指出“对《米德尔马契》中人物的知识所列的清单说明对外省生活的研究首先创造出许多追求知识的事例,其次,使每一位知识追求者处于不确定的状态。更重要的是,这一史诗主题通过反对抽象知识的男女主人公卡莱布·高思和他的女儿玛丽得到了确认……”[1]因此,玛丽所具备的知识是卡苏朋和利德盖特所追求的抽象知识的对立面,是人生的重要知识。

说到知识,这里笔者首先要说明该词不同于平常意义上的自然科学知识,而是指人对自己和这个世界的阐释,通俗一点说,也就是人的认知。在《意愿和命运》一书中,弗莉西娅·波拿巴特把关系人生的知识分为两类:智性知识和道德知识,并认为这两种知识决定了人的成败。她是这样论述的:

正如有一种知识教给人们如何客观化看待这个世界,以便使人能够认识到自我与独立于自我之外的世界之间的区别,有一种与前者对立的知识,通过这种知识人们主观化非自我的世界,并学会从自己的身份中心出发真实地认识它。前者是智性的,后者没有与之相当的英文单词。爱略特在关于诗人杨格的散文中曾说,在“道德[后一种知识]在理论性和感受性方面可与科学相比”,然而道德还有情感的一面(《散文》)。虽然二者最终必须统一起来,它们在人的心理是非常不同的存在,并且必须加以培养,如果不是独立培养,至少要明白其一不会自然而然地唤来另一种。[2]

这里波拿巴特所说的“二者”指的是智性知识和道德知识,前者指的是对世界做出客观判断的知识,体现在人的判断力上;后者指的是按照自己的原则生活的知识,体现在人的道德和精神境界。这两种知识虽然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知识,却相辅相成完成了人对世界的认知进而按照自己的道德原则生活的过程,对于人生都是必不可少的。

玛丽的知识中首先是她对这个世界和自我的认知。依照波拿巴特的观点,这是一种智性认知。玛丽能够冷静、客观地看待这个世界和自己,表现出一种与其年龄不相称的成熟认知。麦克斯维尼认为玛丽的形象颇类中年妇女,缺乏少女的特点[3],对此笔者不敢苟同。玛丽的成熟认知是由于生活经历迥异于经济条件优越的多萝西娅和罗莎蒙德,拮据的生活环境使她能够以客观的态度审视周围的一切,从不对生活提出过分的要求。她明白现实不会偏爱任何一个人,从未对生活有非分之想。在人人都巴结吝啬鬼费瑟斯通老头,希望获得对方的遗产馈赠,并对处于近水楼台地位的她满怀嫉恨之时,她能够以淡定的态度看待一切,洞悉其中的可笑:

今夜她坐在那里,象往常一样,反反复复回忆着白天的一幕幕情景。那些无聊的怪事在她的想象中变得越发滑稽可笑,她想起它们,往往把嘴一撇,露出一抹轻蔑的微笑,她觉得,人是那么荒谬,总是想入非非,当了小丑还不知道,总以为自己的谎话是不透明的,只有别人的谎话才是透明的,让自己凌驾于一切之上,似乎全世界都给一盏灯照得黄黄的,唯独他们保持着玫瑰色。[4]

这种冷静、淡然的态度使她能够识透费瑟斯通的内心,做出明智的判断。根据她对费瑟斯通的了解,早已知道老吝啬鬼只不过在玩掌控别人的游戏,因此她对弗莱德的满怀希冀忧心忡忡:费瑟斯通老头喜欢见到一表人材的弗莱德,并曾透出口风要把斯通大院的地产留给他。一贯过着优裕生活的弗莱德乐观地相信自己会受到上天的眷顾,成为费瑟斯通的继承人,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过上绅士的生活。玛丽一方面知道遗产的馈赠充满变数,不能对此抱有希望,另一方面她对费瑟斯通的行为习惯的观察使她能够窥透后者的内心,知道后者在玩猫和耗子的游戏。玛丽的戏不多,然而在斯通大院费瑟斯通垂危之际众人暴露出贪婪、愚蠢而被作弄的闹剧中,玛丽·高思虽然没有物质上的收获,却是唯一的赢家:她的精神境界使她凌驾于所有人之上,无怪乎以遗产为诱饵,可玩弄众人于股掌的费瑟斯通老头,唯独对她又气又恨,无计可施。

玛丽·高思的智性知识不仅表现在她对费瑟斯通老头的了解上,她对进入她视野的每一个人都有着准确的把握。在这一方面她的见识几可与费厄布拉泽牧师相媲美。一个典型的例子是当她在斯通大院当管家时,她对费瑟斯通老头的诸多亲戚的认识。她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在斯通大院的位置和周围人的关系,坦然说出自己的工作是“当管家婆,倒咳嗽药水,假装温柔,对一切表示心满意足,然后让大家讲我的坏话。”[5]她的话里不无自嘲的意味,却透出诚实和犀利的见解:她并不讳言自己对费瑟斯通老头没有感情,坦承自己是假装温柔,也并不真正满意自己的处境。“让大家讲我的坏话”一句言简意赅,点明了她在对老人的遗产怀有企图的众多亲戚眼里是颇遭嫉恨的角色,隐现出她对前来探视老人的众人和她之间关系的清晰认识,暗示自己干的是费力不讨好的活儿。这里玛丽对自身处境的判断表明她对周围人有清醒的认识。

对文西一家,玛丽也有相当的了解。弗莱德对自己的一往情深她心知肚明,更明白文西一家对弗莱德可能向自己求婚的恐惧。面对罗莎蒙德在这件事上的欲言又止,故布疑云,她声言,“如果你那位妈妈怕弗莱德向我求婚,你不妨告诉她,哪怕他向我求婚,我也不会答应。何况他目前还不会这样做,我明白这点。以前他当然也没这么做过。”[6]玛丽的回答看似简单,却包含着对数件事的判断和应对。首先她判断出弗莱德的妈妈文西太太害怕弗莱德向自己求婚;其次,她判断弗莱德目前还不会这样做,因为弗莱德尚无法自立,他不会在这种条件下向自己求婚(这是基于对弗莱德的了解);她坦然说出弗莱德尚未向自己求婚这一事实,更说明她在做人方面的诚实与毫无虚荣心,与罗莎蒙德把利德盖特的调笑当作对自己的追求并在她姑妈面前拒绝说出利德盖特并未向自己求婚迥异其趣。同样体现了玛丽出众的判断力的还有她对罗莎蒙德来意的判断。面对罗莎蒙德转弯抹角打听利德盖特的情况,她点明“你无非是想打听他的消息罢了”,“你知道,这已快到他来看病的时间了”,[7]表明她不仅看透了对方的来意,还察觉到了对方在这个时间来到斯通大院就是为了与利德盖特邂逅,让一向文雅、得体的罗莎蒙德脸红。她应对罗莎蒙德的言辞犀利、直接,从不转弯抹角,也表明她对罗莎蒙德的虚伪有相当的了解。虽然给费瑟斯通老人看病的利德盖特大夫“连正眼也不瞧她一下”,玛丽却准确把握住了这位大夫的两大特征:傲慢和对生活要求很高,这两个特点是从大夫对别人的态度和那块精致的麻纱手帕得出的结论。无怪乎费厄布拉泽牧师对大夫着力推荐这位相貌平平的女孩,并断言她对任何人都有自己的判断。endprint

玛丽·高思不仅具备足够的智性知识以形成对这个世界的客观判断,还有相当的道德知识支撑她应对这个世界的种种问题。她的道德知识承自她的家庭。虽然高思一家在米德尔马契并不处于显耀的地位,且其住处在米德尔马契市之外,其道德影响并不像某些评论家所言,处于无足轻重的地位。[8]高思家庭的田园式风格对于《米德尔马契》来说,并不仅仅提供了一种对比和点缀,而是代表一种价值体系。在这个意义上说,戴维·戴希斯关于高思一家代表一个道德中心[9]的说法确实有道理。

玛丽从她父亲身上继承了对劳动价值的肯定。一方面玛丽具备劳动妇女的许多技能,比如管理家务、刺绣、镶嵌、照顾病人等,而她母亲高思太太同时进行教学、家务的形象更是玛丽形象的一种补充,这一点与养尊处优的罗莎蒙德大相径庭,后者认为管理家务就是使用最好的家具,就是把家务活交给仆人去干。另一方面她对弗莱德具有鞭策作用,她的道德观使她在面对弗莱德时处于道德上的有利地位。她用劳动来衡量这位风度翩翩的公子哥,映照出后者的纨绔子弟原型。接受牛津大学高等教育的弗莱德不但经常处于被她用言辞敲打的地位,连向她求婚都担心资格不够。这种情况如果和罗莎蒙德做一对比,则二者的高下立判:罗莎蒙德的择偶标准是提高自己的社会地位和满足自己对风度的偏好。如果依照这种标准,弗莱德理应稳居上风:弗莱德出身中产阶级,又受过高等教育,将来有望进入教会,无疑能提升玛丽的地位。然而,具有讽刺意味的是玛丽声言,如果弗莱德进入教会,则自己坚决不会嫁给他。因为这会使一向喜欢玩乐的弗莱德成为伪君子;她希望的是弗莱德找到适合自己的职业,通过劳动养活自己,而不是仅仅出于面子原因进入教会。同样,风度对玛丽也毫无吸引力。她看到的弗莱德是挥霍成性、生活奢侈的纨绔子弟,而不是他风度翩翩的表象。在凯莱布为女儿对弗莱德的感情担心,开导女儿时,玛丽的回答鲜明地体现了她的价值观:

“不必为我担心,爸爸,”玛丽说,严肃地望着父亲的眼睛,“弗莱德一向对我很好,他心地善良,待人诚恳,尽管随心所欲,但据我看,并不虚伪。不过我永远不会爱上一个没有男子汉气概,不能自立的人,一个游手好闲,蹉跎岁月,指望侥幸得到别人恩赐的人。你和母亲对我一向的开导,我不会忘记,我知道怎样维护我的尊严。”[10]

这里玛丽说明了弗莱德性格中的两个不同方面:在做人方面弗莱德是诚恳、善良的,且重感情;不利的方面是他游手好闲的个性,这种个性在玛丽牢固的道德底线面前无机可乘。玛丽对弗莱德的评判表明了道德是她的行为原则。

玛丽的智性和道德知识在小说中不是像她父亲凯莱布一样被叙述者浓墨重彩进行刻意描述,而是通过一件件具体的事例展现出来。正是因为玛丽拥有这两方面的知识,她才得以俯视弗莱德,尽管后者受过当地最好的教育。也正是由于她装备了这两种利器,使本不起眼的她在《米德尔马契》众多的女性人物中独树一帜,成为颇具吸引力的人物。

参考文献:

[1]Welsh, Alexander. Knowledge in Middlemarch [A]. George Eliots Middlemarch [C]. Ed. Harold Bloom. New York: Chelsea House Publisher, 1987. 113-140.

[2]Bonaparte, Felicia. Will and Destiny: Morality and Tragedy in George Eliots Novels [M]. New York: New York UP, 1975.

[3]McSweeney, Kerry. Middlemarch [M]. London: George Allan & Unwin, 1984.

[4]乔治·爱略特著,项星耀译,米德尔马契[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7。

[5]Shelston,Alan.What Rosy Knew: Language, Learning and Lore in Middlemarch [A]. George Eliot: Middlemarch [C]. Ed. Bert G. Hornback. New York and London: W. W. Norton, 1999. 656-663.

[6]Daiches, David. George Eliot: Middlemarch [M]. New York: Barrons educational series, 1963.

注 释:

[1]Alexander Welsh, “Knowledge in Middlemarch,”p.116.

[2]Felicia Bonaparte, Will and Destiny:Morality and Tragedy in George Eliots Novels (New York: New York UP),p.116.

[3]Kerry McSweeney, Middlemarch (London:GeorgeAllan & Unwin, 1984),p.78.

[4]《米德尔马契》,第三十三章,374-75页。

[5]《米德尔马契》,第十二章,第137页。

[6]《米德尔马契》,第十二章,第140页。

[7]《米德尔马契》,第十二章,137,138页。

[8]有评论家根据高思家的地理位置断言他们的影响微弱,并不代表主流价值观。见Alan Shelston, “What Rosy Knew: Language, Learning and Lore in Middlemarch,”p.661.

[9]David Daiches, George Eliot: Middlemarch (New York: Barrons educational series, 1963), p. 47.

[10]《米德尔马契》,第二十五章,第307页。

(作者介绍: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博士,对外经济贸易大学英语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英美文学)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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