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进东
由上可见,萨卡尔的社会史观主要包括下述内涵:社会史是在人类学观念影响下形成的体现了“总体史”之综合视角的一种研究方法,它注重“自下而上”来看历史,着重研究社会底层那些为人们所忽略的历史细节,但对这类细节的研究不能脱离具体的社会政治、经济语境。社会史是一种增强历史批判意识的方式,它通过在社会结构和关系中考察历史细节,加深人们对历史话语的认识和对社会关系的理解。
前期底层研究的取径与萨卡尔的社会史观高度契合,但是这种契合关系由于后期底层研究发生转向而被打破。转向后的底层研究,倾向于文化史或文化批评研究,与萨卡尔的社会史观念渐行渐远。
如此看来,在萨卡尔眼中,受后现代主义和后殖民主义话语影响的后期底层研究在批判欧洲中心主义倾向的过程中,抛弃了对具体历史事件背后的社会—经济关系的必要寻求;在反对宏大叙事的过程中,未能将具体的研究对象与社会、经济、政治语境结合起来,而是只做关于“碎片”的孤立性思考;在批判殖民主义和欧洲中心主义的过程中,走向了纯粹的文化主义,因而又忽略了对底层反抗运动的研究。所有这些,都偏离了萨卡尔的社会史观念。正是这种偏离,使得萨卡尔对后期底层研究提出了批评,并且退出了该研究团体。
对于萨卡尔而言,受到后殖民主义和后现代主义影响的后期底层研究,在具体研究中比前期底层研究更大程度上被殖民主义话语所左右,表现出明显的“殖民性”特征。萨卡尔就此从两个方面进行了批评。
兴起于20世纪80年代初印度史学界的底层研究,最初旨在通过强调语境、注重“整体”的视角、“自下而上”来看历史的社会史观念与方法,去寻求和恢复底层的“自主性”,重建带有“底层”声音的印度近代史。不过,自80年代末90年代初起,在后殖民主义、后现代主义话语的影响下,底层研究的这种社会史取径,逐渐被批评西方殖民“权力知识”和“文化霸权”的文化研究所取代。社会史遭遇了文化史的冲击,研究对象也从社会“底层”转到了精英“文化”和霸权“话语”。
不可否认,后现代主义具有理论反思的特质,它会给囿于现代性思维的历史研究者带来许多“洞见”,但同时,它确实也隐含着不易察觉的“不见”。当下中国的社会史研究,虽然没有像印度底层研究那样遭受精英文化和霸权话语的冲击,但也还是需要提防伴随后现代主义而来的解构“整体”、“碎片化”和泛“文化主义”的困扰。对此,印度底层研究的后期转向及其境遇已提供了前车之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