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 杰, 马姗姗
(1安徽财经大学 文学与艺术传媒学院,安徽 蚌埠 233030;2.蚌埠学院 文学与教育系,安徽 蚌埠 233030)
古民居是民系与地域文化的重要载体,它们的存在体现了生活在该区域内人们普遍的心理特征与生活规律,是人与自然环境以及社会环境三者之间彼此联系与相互作用的结果。
苏南与皖南地区作为传统的汉人生活区,又同属于中国南方五大民系中的越海系,两地有着较为相似的历史渊源与民系文化背景。该区域内古村落的形成和发展与中国历史上汉族南迁活动密切相关,在这个漫长的历史过程中,它们伴随着中国封建社会的发展而发展,又与不同的地域环境以及文化背景相结合,最终形成了各具特色的古村落群体。它们身上所映射出的丰富多彩的艺术特征也证明了不同环境对于同一民系内传统聚落建筑的影响。
苏皖古民居多以天井、合院两种方式来设计,也存在两种混合式设计,这主要取决于宅基用地的大小。一般太湖流域的古民居多采用合院式设计,而皖南由于地狭人广,多采用更为紧凑的天井式设计。
两地古民居的平面布局模式大致分为三种,第一种模式称作轴线对称式住宅,这也是大多数古民居建筑的布局方式。该布局模式一般前后三进,上下两层,内楼两侧设厢房,左右对称;第一进为轿厅,楼上供奉祖宗排位,因此称作家堂楼;第二进是楼亭,也是整栋宅院的中心建筑,专供礼仪庆典与接待宾客之用;第三进是内楼,为屋主生活起居和藏闺之所。太湖流域古民居建筑也多为此种布局模式,其中规模较大者前后竟能达到五进之深,如太湖东山明月湾村中的汉三房。一般规模者也有四进纵深,如礼耕堂。这两栋建筑的轴线位置居中,布局对称,其中规模较大的汉三房在轴线上依次布置了轿厅、大厅、堂楼、后楼及后屋等,而且第三进堂楼的阔面尺度竟有五间,可见规模之大,显示了屋主的身份与地位。
第二种模式是不规则式住宅,这种平面布局一般只被小户人家所采用,属于庶民庐舍。由于宅基所占面积有限,不得不受到地形的制约,所以屋舍呈现出不规则的平面形状,如太湖东山赵东林宅(图1)。
图1 太湖东山赵东林宅示意图
第三种布局模式则为重堂附夹道式住宅,这种住宅在正房的一侧设有通道,使其贯穿整个宅院,如此一来便从单一的穿堂入室转变为兼可通过夹道的双重方式[1],明代文震亨在《长物志》中就曾记载过这种类型的设计,“忌旁无避弄,庭较屋东偏稍广,则西日不逼”[2]。该形式曾是明代苏州地区应分尊卑重礼制的思想而创的新型住宅类型,明月湾村内的裕耕堂便属于此类住宅,该建筑的夹道位于大厅左侧,通过它可直通大厅后方的其他建筑,值得注意的是裕耕堂建于清嘉庆四年(1799),这说明明代的这种做法在清代得到了保留。又如东山杨湾明善堂,该住宅的夹道位于大厅前天井的右侧,通过夹道可以直接穿过大厅来到二楼,充分体现了尊卑贵贱的礼仪观念。
除了以上三种布局模式外,在太湖明月湾村中还发现了一种横向布局的民居建筑,这种平面模式在太湖地区古民居中并不多见,但是在地狭人稠的皖南和赣北地区却存在。
徽州地区由于用地比较紧张,所以该地区的古民居建筑呈现出了更加紧凑的布局模式。徽州民房全部为两层设计,不仅正房有两层,厢房亦是如此,在有些地区甚至还出现了三层设计,而且屋内没有院落只有天井,由厢房与正房围合而成。由于空间有限,二层的走廊往往呈回字形围绕天井而设,并且采用架空的手法在一层用柱子支撑,足见屋内空间的局限。明代谢肇淛在《五杂俎》中提到了这种设计房屋的方法,“余在新安见人家多在楼上架楼,未尝有无楼之屋也。计一室之居可抵二、三室,而犹无寸尺隙地。”[3]78
中国古代木构架建筑的结构类型主要分为两种,即以北方官式建筑为主的抬梁式构架和以南方民居为主的穿斗式构架。但是随着中国古代南北文化不断的融合,两种结构形式混合的情况时有发生,这在明清时期的江南地区已十分普遍,所以苏皖古民居建筑基本都采用了这种抬梁与穿斗混合式的构架技术。江南地区多山多水,宅基用地本就有限,因此无法像中原屋舍那样一律采用抬梁式构架,而全部采用穿斗式结构又苦于柱网太密,使得厅堂太过狭窄,所以人们便在建筑的山墙处贴用穿斗式构架,把柱枋固定在墙内,利用柱枋之间的横向穿插来稳定墙体,不使其产生侧斜,又在人流走动频繁的厅堂处采用抬梁式构架,使得明间宽敞,扩大了日常使用空间。如此一来,便形成了一种折中式的结构样式。
在结构形式方面,传统的五架进深使得山墙部位的穿斗式构架简化成了双步梁的构造形式。由于传统穿斗式结构的柱子均为落地柱,而这种做法往往会使得料短缺或是浪费,所以人们便对它进行了改良,即采取减柱的方式,只留檐柱和中柱落地,把檐柱与中柱之间的两根落地柱拦腰截断,将其变为童柱,置于前后檐柱与中柱之间的两根横枋之上,如此一来,便形成了双步梁的造型,节省了材料和空间。
此外,在厅堂处所用的抬梁式构架也与传统的抬梁式有所区别。传统的抬梁式结构用来承托檩条的构件是梁(除了脊檩以外),但徽州地区所用的抬梁式结构却仍然用柱来承托,与两边山墙所用结构保持一致。并且在构件的衔接关系上也与传统的抬梁式构架不同,而是采用了穿斗式的横向榫卯结构,因此属于插拱穿斗式结构。而太湖流域的古民居建筑在厅堂处所用抬梁式构架虽在榫卯结构上与传统抬梁式保持了一致,但是在梁的造型上却非传统的直梁型抬梁式,而是采用了这一地区极为普遍的月梁型抬梁式结构。
最后,由于山区用地紧张,徽州地区古民居建筑的二层多采取出挑的形式(图2),即从底层大梁处延伸出一部分,用作二层天井处的回廊,出挑方式均为从一层大梁处挑出一段极为狭窄的距离(仅可过一人),留作二层回廊所用,出挑部位与一层檐柱用飞来倚(俗称牛腿)相连,起到支撑作用,然后往上直插致二层屋檐处,用插拱或斜撑来顶住屋檐重量。
图2 徽州地区古民居二层出挑形式示例图
在构件功能方面,由于江南地区古民居建筑大多采用了彻上明造的做法,使得室内的梁架结构完全暴露在外,所以这种构架体系的一大特点便是功能与审美的有机结合与高度统一。心灵手巧的工匠们为了不让整个木架结构显得过于单调和压抑,往往都会在那些受力较轻的构件上进行雕饰。但是到了元代以后,随着结构构件与装饰构件的分化日趋明显,专门用于装饰的构件越来越多,发展到清代时,这种趋势达到顶峰,装饰手法也更加繁琐,形成了满目雕饰的效果。
这一变化在两地古民居建筑的构件上被清晰地反映出来。其中变化最大的就是斗拱类构件,由于明代斗拱用料的减少,导致了原来本为一体的插拱与丁头拱开始分离,分离后部分的丁头拱逐渐失去了承载梁、枋、檩的作用,逐渐变为了雀替这种偏重装饰性的构件。苏皖古民居建筑中的雀替大多都是极尽雕工,而前者则显得更加奢丽精美,可见其装饰功能的体现。在太湖流域的古民居建筑中还出现了一种具有较多装饰成分的翼型拱(见下页图3),这种板状拱主要位于三架梁或小驼梁与屋面椽子之间形成的三角空间处,垂直落于三架梁或小驼梁顶部,上面满雕云气纹饰,因此在当地被称作“山雾云”。此外,还存在另一种纯装饰性构件,即枫拱(见下页图4),这种倾斜状构件往往被采用透雕手法,显得玲珑剔透。
图3 太湖流域古民居翼型拱示例图
图4 太湖流域古民居枫拱示例图
3.月梁体系与冬瓜梁体系区别显著
在构件样式方面,两个地区体现出了很大的差异。这些区别集中表现在建筑厅堂处所用的梁枋以及相关的其他构件身上。太湖流域古民居建筑所用的梁枋全部为月梁造型(图5),这种造型的特点是梁头两端起拱较大,并且梁体扁平,断面呈矩形,因此某些短梁的顶部弧度就显得十分夸张,甚至达到了类似拱桥弧度的效果。而皖南古民居建筑中的梁枋基本采用了冬瓜梁造型(图6),整个梁体两端略细,中间较粗,因此起拱变化不大,较为缓和,梁体呈圆柱状,因此断面为圆形。较之月梁,后者呈现出了一种饱满平缓的特点。
图6 皖南古民居冬瓜梁示例图
由于月梁型抬梁式构架与插拱穿斗式构架的不同,从而导致了两地古民居建筑的厅堂在结构构件的榫卯关系和样式功能上存在很大区别,比如前者是以金柱来托住五架梁,再在五架梁之上设置一对驼峰栌斗,用以承载上面的三架梁,然后在三架梁上再设斗拱以承托脊檩,斗拱两侧辅以山雾云,除脊檩外,其他檩条均以梁头承托。而后者则刚好相反,即用金柱来直接承托老檐檩,为了稳固横向结构,用五架梁横向穿插在两根金柱之间,再在五架梁上设一对童柱,用以承托金檩,然后在童柱之间穿插一根三架梁,再于三架梁上设一根童柱,用来支撑脊檩,在童柱两侧往往还配以叉手等附加支撑构件。如此一来,诸如前者的驼峰斗拱,后者的叉手柱托等构件,都在形式上存在着巨大差异。
总体来说,两地古民居建筑的主要特征表现为紧凑的平面布局、合理的结构设计与精美的雕饰艺术。但是由于太湖流域与徽州地区迥异的环境特征,两者虽同属江南,却也在民居建筑的某些方面存在着一定的区别,其中较为明显的就是装饰趋向的不同,前者体现出一种内向型的装饰趋向,而后者则为明显的外向型装饰趋向。
内向型装饰是指以建筑内部为装饰重点,建筑的外部基本没有装饰,雕饰部位均以内侧为重,门楼与门罩的装饰全部向内,与楼厅成为对景,主要供屋主观赏。从外部看去就是简单的白墙灰瓦,屋内门窗均不上漆,门窗的纹样也仅为简单的方格样式,因此整体风格显得清丽淡雅。太湖流域古民居多属于这种装饰风格。
而徽州古民居的装饰属于外向型装饰,无论是门楼门罩,还是天井花窗,这些重点雕饰的部位一般都位于外人能够看得见的地方,因此欣赏的对象主要是外人而非屋主。如要辨别一户人家的贫富,完全不需要走入室内,仅从外墙就可以辨认出来。一般有钱的人家都会把门罩做的高大精美,而普通农户则做的矮小简单。不光是建筑的外表,其内部装饰也比前者精美许多。徽州古民居的门窗、梁枋与天井处的雕饰都极为复杂,而且样式繁多,人们走在屋内感觉处处都有装饰,其中以天井部分最为明显。站在天井处环顾四周,往往会有一种雕缋满眼的感觉。
可以看出,苏皖古村落建筑既有相似特征又有不同之处,相似特征主要体现在建筑的基本造型和空间布局方面,而不同之处则表现为建筑的结构类型与装饰趋向两个方面。
具体来说,首先太湖流域与皖南山区可以用来建设房屋的用地均十分有限,所以两地的古民居建筑无论在造型和布局上都显得十分紧凑。建筑多为两层设计,由于房屋间的距离很近,为了防火,人们便把两端的山墙修得高耸,一旦起火,也不至于火势连片。在空间布局上,两地古民居多采用对称式布局,并利用回廊、出挑以及天井来创造更多的室内空间,这同样与宅基用地紧张有关。
其次,两地古民居建筑的结构类型存在很大差异。苏州地处长江中下游,地势平坦,可用土地较多,交通十分便捷,与外界的联系也更加方便,因此当地古民居建筑大多采用了与中原地区房屋结构相仿的月梁型抬梁式构架,这与宋代官式建筑的做法是保持一致的。而徽州地区古民居建筑多采用了插拱穿斗式结构,因此具有典型的南方本土特征。这与徽州地区过于封闭的环境和山多地狭的地貌特征有关。
最后,从两地古民居的装饰上可以清晰地看出两种截然相反的装饰趋向,进而也映射了生活在吴徽地区的人们不同的审美心理。这种区别与两地不同的社会文化背景有很大关联。明清时期的徽州地区十分富裕,徽商势力独步江南,正如明代谢肇淛在《五杂俎》中所说,“富室之称雄者,江南则推新安,江北则推山右”[3]74,因此这一区域的古民居建筑大多被修建得精丽奢美,这也是徽商雄厚财力的体现。而这一时期的苏州文人汇集,他们的审美倾向表现为一种内敛古朴的特征,并形成了极大的影响力,从而影响到周边区域。明代王士性在《广志绎》中就有过记载:“苏人以为雅者,则四方随而雅之,俗者则随而俗之。其赏识品第本精,故物莫能违。又如斋头清玩、几案、床榻,近皆以紫檀、花梨为尚。尚古朴不尚雕镂,即物有雕镂,亦皆商周秦汉之式,海内僻远皆效尤之,此亦嘉、隆、万三朝为始盛。”[4]比如太湖流域的众多古民居建筑装饰就是受到了这种内敛风格的影响。
[1]潘谷西.中国古代建筑史·第四卷·元明建筑[M].北京: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2001:255.
[2](明)文震亨.长物志·卷一·室庐·海论[M].济南:山东画报出版社,2004:29.
[3](明)谢肇淛.五杂俎·卷四·地部二[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1.
[4](明)王士性.广志绎·卷之二·两都[M].北京:中华书局,1981: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