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也退
过去上海人有句常用语,叫做“很嘲的”,现在似乎听得少了。你接收到任何带讽刺性的信息,都可以应一句“很嘲的”:有人说了个笑话——“很嘲的”,看到一幅某名人的漫画像——“很嘲的”,某人开新车第一天就撞了人——“很嘲的”,甚至某人高调结婚半年后离婚,也可以说“很嘲的”。
这种口头语很没意思,让人觉得说话人器量狭小,吝啬笑容,仅仅满足于表个态:嗯,我知道了。不过,现时的不少流行语,都要比“很嘲的”高个档次,它们带有一种为说话人节约能量、乃至减压的功能。比如,“杯具”用谐音把大词(“悲剧”)变小,拉低一桩麻烦的严重性,常说“杯具”的人,遇到小麻烦会有自嘲的习惯,遇到大事,比如父母突发疾病之类,没准精神上也能扛一扛。
流行语具有时尚产品的属性。一方面,多数流行语有助于扮酷,说“杯具”、“浮云”、“牛X”,一度是很酷的事;另一方面,流行语节省了人的脑细胞,令其不必费心于寻找合适的表达。但是,一个词、一种表述得以流行,往往不是因为人们多么欣赏它的文字技巧,而是基于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用户体验”。
大众基于习惯而非审美地追逐一样东西,也是绝大多数流行迅速堕入“流俗”的原因所在。
现在是“也是醉了”和“蛮拼的”当道一时,这两种表述特别具有流俗的属性,它们本身做作而又含混不清,用上这些词,也无非是表示我是in fashion。
当然“蛮拼的”也蛮节约能量的,让你不必去设法表达诸如“你好努力啊”、“你好用功啊”的意思。只是,这些简练的流行语是堵塞而不是促进情感的流动,它对变动的事实投以不变的冷淡,在酷的外衣下,藏着说话人的懒惰与心不在焉。
如果说“杯具”有慰藉和自嘲之意,那么“蛮拼的”则是在以一种扮酷的方式嘲笑他人:是,你真努力——不过那又怎样?
那当然没怎样。可是,如果我们不需要去感受他人的感受,想象与回应他人的处境,我们也就不需要语言了。当流行语成为流俗,每个使用者都会想象自己在别人眼里是怎样一种正面的形象:酷、入时、淡定、有魅力。实际上呢?人家至多嘀咕一句“哦,和我一样”罢了。其实,每个流行语都渴望进化成流俗,变成一种话语习惯,让个体感受来自多数人的压力而不敢不从,但到了这个地步,它也就同镣铐没什么区别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