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俊马
“他们那唱的叫蒙古长调吗?根本不正宗!”老头说。
“我是内蒙古人,从小在草原上长大,我唱的才是正宗的蒙古长调。”说着,老头就哟嗬咦唉的唱了一通。别说,真赢得不少喝彩。
老头1.7米的个头,身体精瘦,肤色紫红,长眉毛,短胡须,满口的牙齿掉了多半,说话有些不关风。
这就是我第一次见到他,在一个“Z”字形的凉亭里,当时有不少人在亭子里躲雨。
随后,我只要到公园里,每次都能碰到他,他静静地坐着,手里始终拿着一只矿泉水瓶子,一会儿喝一口里面的液体。
老头爱听别人唱歌。有时也亲自上场吼两嗓子,都是草原歌曲,每次吼完他都要在人们热烈的掌声中表白一番:“不行了,81岁了,中气没了!再年轻30岁,我还真不服!”弄得大家哈哈大笑。
一天晚上,我刚进公园,就见一辆救护车鸣笛而入。车子在凉亭边停下,有人从车上取下一副担架,径直进了亭子,一会儿从里面抬出一个人来,放进了救护车。这个人正是那个老头。听说他自己喝酒把自己给喝抽搐了。
再见到老头时是在七天后的一个晚上,地点还是在那个凉亭里。当时他手里还是拿只矿泉水瓶子,还是不时地喝一口瓶子里的液体。
“少喝点,别又把自己喝抽喽!”跟他熟识的人都这样劝他。这时我才知道,他有嗜酒的毛病,身上时刻带一瓶白酒,走到哪喝到哪。前几天的那个晚上,他一下子带了两瓶白酒来,本来跟一个年轻人约好了一块喝的,没想到那个年轻人因事未到,他就一个人把两瓶白酒都喝了,结果进医院呆了几天。
立秋过后,天气渐渐凉了,晚上来公园散步的人大都早早回家。我一般在晚上7点左右就往回返了。那天晚上,家属和孩子都不在家,一个人呆着没事,就在公园里多呆了一段时间。大约晚上9点多钟,我发现凉亭里有个人坐在那里,斜靠在廊柱上,好象睡着了。走近一看,原来正是那个老头。我怕时间太长了使他受凉,就轻轻推了推他。
“什么事?”老头抬起头,睁开朦胧的眼睛瞅瞅我。
“该回家了。”我指了指我的手表。“已是晚上9点45了。”
“噢——”老头动了动身子,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不过,他并没有站起来,而是抓住我的手腕,对我说:“你是个好人,一看就知道。来——”他直了直身子,对我说,“坐会儿,咱俩唠唠嗑。”
“该回家了,老人家!以后咱再唠呗!”我虽嘴上这么说,还是顺从了他的意思,紧挨着他坐了下来——不罔他夸我“是个好人”哪!
“回家?”老头笑了笑,摆了摆手。
“怎么?”我感觉老头不象个无家可归的人哪。
“我有家,”老头叹了口长气,“可家里就我一人。”
“?”
“我老伴有精神病,18年前走失了,至今不知死活。”老头见我很在意地在听,继续说道:“我和老伴生了5个孩子,大儿子在‘文革时红卫兵武斗中死了,二儿子牺牲在老山了,他当时是个军人,大女儿23岁那年夏天,和同事一起到海边游泳时被海浪卷走了,三女儿17岁时得急性脑膜炎走的,就剩下个二女儿。”
“真够不幸的!”我心里感喟着。
“老伴就是这么精神失常的,”老头又叹了口长气,“经不住连续打击呀!”
“您二女儿现在不跟您住在一起吗?”我对老头说他只是一个人有些不解。
“对喽,”老头说着话喝着酒,舌头都有些不灵便了。“她一家人现在都在日本,十天半个月给我来次电话,就这样!”
“噢?”我似乎还不明白。“这么晚了,您还呆在这儿……”
“我这个人爱热闹,所以,天天来公园,公园里热闹啊!”老头截断我的话头说。“我之所以这么晚了还在这儿,就是不想回去,我怕孤独!”
老头的这句话说得我心口一阵发热——这是他的肺腑之言哪!哪位空巢老人不怕孤独呢?
“政府现在对我很好,社区每天免费请小时工为我做饭,清理屋子。”老人虽然喝了不少酒,可头脑还很清醒。“不过,我不麻烦他们。我手脚都能动,干吗要麻烦他们?”
“该麻烦还得麻烦,这是政府对您的关心和照顾。”我说。
“不过,我倒老麻烦警察,”老头说到这儿,脸上现出玩世不恭的笑意,“前几天我又喝多了,摔了一跤,结果又让警察给我送进医院了,你看——”他把脸转向了正对着凉亭子上方的灯头,让我看清他左眼眉上的一块伤疤。“摔的,缝了7针!”
“真不轻啊!”
“没事,死不了!就是老麻烦警察——这一带警察都知道我,都帮助我!”
正说着,三名巡逻的警察开着车过来了,其中一人冲老头说道:“老包头,是不是又喝高了,是不是又得送您回家呀?”
“看,说曹操曹操就到了。”老头笑了笑,继而有意压低声音对我说:“又要麻烦他们了!”
这时,我才知道老头姓包。看他的架式好象在有意等着警察。
警察扶他上了巡逻车。离开时,他向我摆了摆手,又咧了咧嘴。这时的他很像个孩子!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