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海华
清晨,七点,阳光隔着雾霾艰难透过来。
三利快餐店人满为患,又涌进七八个民工,衣服上沾满了石灰或者水泥,与周围干净的西服或休闲服格格不入。七八个人围着卖包子的小姑娘,小姑娘吓得直后退,老板过来迎着,笑问:“几位,要什么馅儿的包子?”“韭菜肉!”“白菜肉!”“土豆肉!”——你一声我一声,老板也糊涂,就说:“这样啊,一人一盘,一盘八个,八种馅儿,好不好?”“好!”“好!”“好!”又一阵噪杂。几个人买了包子,没有空桌,就插空坐下。
老郝也插空坐下,还用他胡子拉茬的脸对旁边的小女孩憨憨地笑笑,就一口一个包子吃起来。小女孩愣了一下,才“哇——”地一声哭出来,小女孩的妈妈赶紧抱着小女孩走了。老郝就又憨憨地笑着,还不住点头,直到小女孩消失在门外。几个工友都吃完走了,老郝还在吃,老郝觉得不能浪费,就把小女孩没吃的都吃了,就耽误了。
老郝要过马路去工地,车多,就站在马路牙子上,看着来车的方向。车终于没了,老郝准备过马路,可刚向前跨了一步,就“啊”地大叫一声——一辆逆行的电动车贴着路边跑,那骑车的人没想到老郝会下马路牙子,就把老郝撞翻了,翻在电动车上,电动车的脚蹬光秃秃的,就一个轴,正好戳在老郝大腿上,老郝疼得直吸溜。回过神,老郝慢慢爬起来,这才看见,撞他的是个穿军衣的老人。老军人坐在地上,扶着腰直呻吟。老郝一瘸一瘸地急忙过去询问,老军人说可能摔着腰了,贼疼。老郝看看过往的行人,匆匆忙忙的。老郝扶起电动车,试了试,能骑。老郝就慢慢扶起老军人,让他坐好,老郝骑上电动车,让老军人抱好自己,上医院去了。
挂号,看医生,拍片子,老郝瘸着腿带着老军人一一办理。刚拍完片子,老军人的儿子过来了,西装革履,干脆利索。西装赶紧把父亲接过来,拽过片子,瞪了老郝一眼,去看医生了。老军人疼得厉害,不愿说话。还是老郝给他的儿子打的电话。
老郝跟着西装过去,看着西装忙来忙去,不好插话,就无趣地等着。
一看西装把老军人安置好,老郝就又一瘸一瘸地紧跑过去,嗫嚅地问:“咋样?没事儿吧?”西装有些烦,说:“托你的福,只是软组织损伤。”老郝又憨憨地地笑了,颤颤悠悠地说,“那个,什么,叔拍片子我垫了三百块,这是票,你看看,能不能给我?”西装怒了,说:“没让你赔医疗费就不错了,还要那几个钱!”老郝说,“这,这人不是我撞的。”西装一愣,说,“想耍赖?”老郝苦笑一下,说,“兄弟啊,我撞人也得先有个车才行啊。”西装一惊,问:“那辆前圈掉了的破车不是你的吗?”老郝说,“不是,不是,那是老军人的。”西装一激灵,自言自语道:“我爸啥时候有这么一辆破车?”
西装过去找老军人,老军人施了药,没那么疼。老军人忽然想起什么,忙说,“儿啊,忘了跟你说了,是我不小心撞到人家,快带这位大兄弟去检查下,我看他腿都瘸了还帮我,要好好谢谢人家。”西装忽地一笑,笑得老郝浑身不自在,西装说,“大哥,对不起,实在是误会,我带你去检查检查。”老郝忙摆摆手,说,“不用,不用,我刚上厕所时看了下,一块瘀青,过几天就好了。”西装拿出钱包,掏出一千块,塞到老郝手里,说,“拿着,拿着,该给你的。”老郝看看,只留了三百块,就又一瘸一瘸地紧跑出去,走了。
正午,十二点,阳光明媚。
在城市里,有这样一批人,他们揣着对城市的敬畏,从乡下到城里打工,不属于城市,却依附城市,买不起房子,不敢买车子,困苦地生存着,但也不愿回乡下,就成了城市的客人,有人就给他们一个称呼:城客。他们保留着乡下人的艰苦朴素,憨厚忠实,不会电脑,不会灯红酒绿,只会用着一二百块钱一个的老式手机,但看到谁有困难都会帮一把,什么也不会想。
老郝就是一个标准的城客。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