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斯拉翻越长城

统筹 / 汪再兴 徐臻

本刊记者 / 吕昊 杨林韩紫婵 梁君艳

实习生 / 李梦阳 程曼祺

新媒体制作 / 杨杨熊梦芸 陈晨 郭弈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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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斯拉翻越长城

统筹 / 汪再兴 徐臻

本刊记者 / 吕昊 杨林韩紫婵 梁君艳

实习生 / 李梦阳 程曼祺

新媒体制作 / 杨杨熊梦芸 陈晨 郭弈辰

距第一辆特斯拉离开流水线，漂洋过海与中国人见面已经过去1年半。美国当地时间2014年8月13日，《博客天下》记者来到美国加州弗里蒙特市的特斯拉工厂，专访特斯拉CEO马斯克，这位创立了Space X空间探索技术公司、特斯拉汽车公司以及SolarCity太阳城3家公司的连续创业者边驾驶特斯拉纯汽车，边回答记者问题。

在半个小时的试驾中，马斯克对记者分享了他对特斯拉汽车的看法，以及如何翻越中国的商业长城，并在一个权利与财富纠织的关系场里，步步精算，站稳脚跟。

从第一次鸦片战争开始到现在的一百多年里，西方科技入华的方式从简单粗暴地用枪炮轰开中国紧锁大门，到改革开放中国人主动以市场和廉价劳动力吸引外资，再到21世纪，中国政府面对外企入华可能带来的技术红利和侵略性的矛盾心态。

《博客天下》花费半年时间力图全景式勾勒马斯克的特斯拉入华全程，试图回答一个在中国现代化进程中不断面对的问题，即国家将以何种姿态对待外来技术。

图/于捷

特斯拉通向中国之路

在特斯拉通往中国的路上，马斯克依靠他所秉承的硅谷自由、共享精神最终在政府、企业、用户组成的关系网里，过关斩将、步步为营。

特斯拉电动车穿过工厂一处停车场时，驾驶员埃隆·马斯克（Elon Musk）在5秒内将速度提高到时速100公里，所有乘客都犹如坐上过山车般发出尖叫。几秒钟后，看到乘客们被吓坏的表情，马斯克露出了孩童游戏时计谋得逞式的微笑。

这是美国当地时间8月13日下午5点半。特斯拉汽车公司的创始人马斯克在位于美国加州弗里蒙特市的特斯拉工厂厂区内带《博客天下》记者兜风。这不是计划内的事，一位随从提醒马斯克，私人飞机正在等着他，接下来他要飞往其他地方进行一场商业谈判。如今特斯拉汽车公司的股票价格已经达到每股286.04美金，马斯克本人也成了硅谷身价不菲的科技富豪。但他并不喜欢按照别人的设计行事，面对随从的提醒，他反而一脸兴奋地走上那辆白色的特斯拉电动车Model S，娴熟倒车后，抛下了一群为他安全担忧的高管。其中一位高级管理者急匆匆地跑向另一处通知马斯克的保镖，几分钟后，一位彪形大汉跳进另一辆特斯拉电动车开始追赶马斯克。

2014年4月23日，上海特斯拉首批车主从特斯拉CEO马斯克手中接过自己的Model S车钥匙。这也是马斯克首度来华。

“马斯克的想法没有人能够控制和改变，他不喜欢被人安排，他愿意做的，谁也无法阻挡，虽然有时候这种特立独行的性格会给人带来小小的不安。”特斯拉中国区公关告诉《博客天下》。

加速—减速—再加速—再减速。短短30分钟的试驾过程中，马斯克重复3遍加速与减速的动作。理论上，如果马斯克愿意，他可以瞬间将这辆重达2109kg的特斯拉Model S车型在4.4秒内加速到96km/h。当天他并未透露，他正在秘密研发一款百公里加速在3.4秒以内的纯电动车。两个月后，这款代号为Model S P85D的升级版纯电动车在洛杉矶发布。

车上，《博客天下》记者问马斯克：“很多人觉得你是一个超级英雄，你觉得你是钢铁侠吗？”马斯克说：“我觉得蝙蝠侠和钢铁侠都很有趣，因为他们本身都没有超能力，所以他们真正的超能力是发明创造。”在他看来，这两个超级英雄掌握的超能力更贴近人类能做到的事，“除非你出生在氪星，否则你不能成为超人。我喜欢让生活更有趣的科技创造，喜欢让人们愉快的产品和想法。这个世界上能真正让人们愉快的东西不多。”

特斯拉电动车继续在工厂疾驶。马斯克每天也以惊人的速度在花花公子、演员、发明家、身家过百亿美金的巨富等不同角色间切换。他的过往经历，尤其是他被误当成钢铁侠原型的传闻，被硅谷的传记作家一遍遍记录。但马斯克说，他最喜欢的角色实际上是工程师和创业者。

马斯克也确实符合大多数人对硅谷创业者形象的期许—年少成名、叛逆退学，充满狂想也具备实现狂想的执行力。早在马斯克12岁时，他就设计了一款名叫“BlaStar”网络视频游戏并赚到500美元。不甘平庸的性格使他早早脱离了他的出生地。1988年，这位年仅17岁的南非青年为躲避服兵役而逃到加拿大寻求母亲庇佑，4年后，马斯克从加拿大转学来到美国，在宾夕法尼亚大学攻读物理学和经济学。在此期间，马斯克认定未来有三个领域对人类的影响最大并对此产生浓厚的兴趣—互联网、可持续能源、空间探索。此后为了加速实现这一设想，他在斯坦福大学攻读应用物理与材料科学博士时，只上了两天课后就退学创业，先后创办了PayPal贝宝（全球最大的网上支付公司）、Space X空间探索技术公司、特斯拉汽车公司以及SolarCity太阳城四家公司。

与传统汽车相比，加速度带来的犹如乘坐过山车般的推背感是特斯拉电动车的独特驾驶体验。带来这种感觉的是特斯拉车上的两个特殊部件：一个部件是马斯克身下安放的电池组，共包含6831块、重量总计约1000磅的电池。马斯克介绍：“特斯拉的特点就是底盘重心低，不会翻车。”

特斯拉电动车的另一个核心部件也与传统汽车不同。它的电动机省去复杂的动力传输设备，全身只有三个大齿轮、两个前进挡和一个倒挡，没有离合器。这意味着换挡时没有停顿，驾驶者一旦踩下加速踏板，车子就会瞬间加速。

“其实我可以开得更快，这里施展不开，有危险。”驾驶员马斯克知道在危险环境下保持恰当的速度，他十分谨慎掌控着身下的特斯拉，不让它失去控制。

在试驾过程中，记者问起马斯克对特斯拉风靡中国的看法，但这位硅谷极客对中国的印象还停留在诸如修建了长城这样的层面。“Model S其实在很大程度上是一辆给工程师设计的车，非常高科技，这也许和中国的工程文化产生了共鸣，中国人都爱修建工程。”

在马斯克之前，硅谷的硬件公司除了苹果公司磕磕绊绊地入华外，其他公司都没有在这个国家取得太多成绩。他的熟人，同是特斯拉出资人的拉里·佩奇、谢尔盖·布林领导的谷歌进入中国后不久就退出了，一些国外流行的社交网站也在中国折戟沉沙。只有马斯克维系着特斯拉汽车公司在中国的发展速度。一方面，他不会因为中国基层政府存在的地方保护主义而让特斯拉停滞不前，另一方面，他也不愿意因为过分坚持硅谷奉行的类似宗教信仰的自由市场意志而放弃特斯拉的中国市场。

马斯克带着《博客天下》视频团队在加州特斯拉工厂附近试驾。他几次加速减速，展示特斯拉电动车加速时带来的如过山车般的推背感。

坦率地说，在初入中国市场的一年里，马斯克以及他的中国团队并没有发挥出特斯拉电动车最擅长的百公里加速这一优势。人事纷争、车主的不满情绪、地方政府的保护主义一度将这家初入中国的公司逼到了崩溃边缘。

想要进入这片古老的土地，横亘在马斯克面前的不仅仅是技术难度，还有古老中国千百年延续下的“长城”思维，虽然邓小平发现了这一问题，并在他之后的领导中开始努力消除这种封闭思维，但地方保护主义仍然存在。2014年3月29日，国务院副总理马凯出席深圳新能源推广工作座谈会，他叫台下的地方政府官员去看看《新世纪》周刊的封面报道《什么在毁掉电动车》。该报道指出了目前电动车市场存在的地方保护主义和基础设施建设等问题。这位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宣布，“现在要建立全国统一的市场准入，不搞限制、完全放开。发改委、工信部会清理相关违规政策，制定全国统一目录。”不过4个月后，国务院办公厅制定的《关于加快新能源汽车推广应用的指导意见》国30条规定里，仍然没有特斯拉电动车这个舶来品。

早在2009年，中国工信部制定的《节能与新能源汽车示范推广应用工程推荐车型目录》就未将特斯拉这类进口车收入名单，中国官员告诉特斯拉的理由是，制定政策时，尚未出现国外电动车入华的情况。

声音和行动的不同步缘于多年来中国官员对外国车企矛盾的心态。一方面中国官员希望特斯拉这种舶来品能像鲶鱼一样搅动并刺激中国刚刚起步的新能源汽车市场；另一方面，他们又十分警惕这些外来侵入者是否会过快占据这个市场。在改革开放之初，中国希望通过自己广阔的市场获得国外传统汽油汽车的技术，但最终他们发现，外资汽车厂商利用中国的各项优惠政策很快在中国传统汽车市场中占得上风，而中国车企却没有从这场市场换技术的交易中学会技术。因此，在特斯拉入华后，特斯拉汽车公司与政府的接触表面上看来热闹非常，实际上双方都像在下一盘国际象棋，在小心谨慎的观察与探测中步步为营。

为打消中国官员们的疑虑，马斯克在第一次访华时就告诉与他会面的中国科技部部长万钢，他将开放特斯拉汽车公司发明的超级充电站系统，让更多的电动车能在特斯拉的充电桩上充电。他在会见中国官员和媒体时不断重申这样一个观点，特斯拉鼓励其他车企投入更多的精力到电动车研发，而不是用特斯拉占据所有市场。

某种程度上，马斯克的这种共享、开放技术的思维也是硅谷产品和硅谷精神之所以风行全球的原因。如果说特斯拉的新能源技术把特斯拉电动车推向了全世界，那正是这种共享的思维使中国所有抱有这种信念的富豪极客和消费者聚集到这位硅谷巨富身边，帮他踩下了特斯拉电动车驶向中国之路的加速踏板。

正确的时机

现在无论是从华盛顿飞往北京的美国政客，还是从东西海岸飞往中国的美国商人都试图抓住这样一个机遇—中国新任领导人比以往更重视环境问题。美国政客着急劝说中国政府承担起大国对全球气候的责任，而美国商人则希望乘着这股环保新风来做自己的生意。

一份统计报告显示，中国早在2006年就超过美国成为了世界上最大的碳排放国。现在，中国每年平均向大气中排放100亿吨二氧化碳。照现在的趋势，到2030年，中国每年将向大气中排放150亿吨二氧化碳，超过全球其他国家碳排放的总和。

今年9月，《滚石》杂志撰稿人杰夫·古德尔在《中国，气候，我们星球的未来》一文里写道，中国领导人也逐渐认识到，近几十年来经济发展模式对于煤炭的依赖过大，使得煤炭价格一再推高，空气污染成为中国大城市最棘手的“城市病”之一。非营利组织HealthEffect InStitute在最近的报告中指出，糟糕的空气导致了120万中国人过早死亡的病例。

之前的7月，杰夫·古德尔曾跟随美国国务卿约翰·克里到北京与中国高层领导人会谈。克里对中国领导人在气候问题上的诚恳态度印象深刻—“他们没有一点逃避的意思。”

在这位美国国务卿动身飞往北京的一年半前，特斯拉汽车公司业务发展副总裁迪尔梅德·奥康奈尔（Diarmuid O'Connell）也登上了飞向北京的飞机。这位曾担任美国国务院政治军事事务参谋长，参与美军在各战区的政策和行动支持工作的人准确地把握着特斯拉进入中国的最好时机。

在美国加州帕罗阿尔托市的特斯拉总部，奥康奈尔向《博客天下》记者确认，他至少花了5年时间来观察中国的政治风向。

奥康奈尔最初见到的是北京市前副市长苟仲文，会面时，他并没有对苟仲文过多施展在美国国务院习得的谈判技巧。他告诉《博客天下》，自己仅仅是礼貌地做了一番自我介绍：“我只是向他们介绍什么是特斯拉，为什么我们决定来中国，没有向政府提出要求或是展开商业谈判。”首次会面，奥康奈尔努力给北京市政府留下“特斯拉是一家很谦虚的公司”的好印象。

“此前很多硅谷公司入华失败，特斯拉却相对顺利，这是否因为你们在中国政府面前表现得过于顺从？”面对记者质疑，奥康奈尔希望从技术上解释这一点—硅谷社交软件的技术容易模仿，特斯拉的技术不容易模仿。

“不过，我可以坦率告诉你，我们做出进入中国的决定非常快。”奥康奈尔说。目前他在特斯拉汽车公司内部负责管理商业关系和政府事务。“我们知道在上一个五年计划里，中国政府就强调要支持新能源汽车的发展。但当时我们还没有做好充足的准备，Model S还没有准备好，我们也没有充足的资源来销售、推广我们的车。而且我的观察是，中国政府的这个政策确立了很多年，但在最初的几年里并没有落地，政府和汽车制造商都没有采取行动。”

奥康奈尔认为，特斯拉进入中国的时机是在习近平成为中国最高领导人后出现的。他说：“习近平感受到了他所面临的环境挑战，并反思此前可持续发展战略的执行情况，因此他会投入更多精力在这项战略上。”

此前经常跟奥巴马打交道的奥康奈尔不吝溢美之词地称赞，“在对电动汽车政策的扶持上，习近平比奥巴马做得好。”事实上，奥巴马政府同样重视新能源汽车的发展。2009年，奥巴马上台后投入的4.65亿美元低息贷款救活了当时濒临破产的特斯拉公司。正是在获得这笔贷款后，特斯拉才开始大规模生产第一款商用型纯电动车Model S。

2014年8月14日，特斯拉副总裁奥康奈尔在位于美国加州帕罗奥图的特斯拉公司总部向《博客天下》记者介绍总部情况。图/于捷

不过，在奥康奈尔眼中，中美政府对特斯拉的态度还是存在微妙差异—“中国政府会尽力保护和扶持本土的新能源电动汽车发展，而美国部分州为了保护传统汽车行业的平稳运营和经销商的利益，比如新泽西州、亚利桑那州和得克萨斯州都禁止在州内直销汽车。”

与传统汽车不同，特斯拉一直遵循硅谷互联网公司的金科玉律—一切从用户出发，省略一切复杂的中间环节。特斯拉汽车公司采取的直销模式有点类似苹果公司，消费者网上订购，然后到特斯拉在各地开设的体验店提车，不需要像传统汽车厂商那样通过4S店销售。在美国，特斯拉的这种直销模式一开始就遭遇传统汽车销售商和其游说的州政府政客们的抵制。

2013年6月，由于特斯拉的网络直销模式面临多个州的反对，一位网名为“K.S.”、 自称是马斯克拥趸的美国马萨诸塞州人，在白宫网站上发起了一项请愿，呼吁奥巴马政府“允许特斯拉在50个州直接面向消费者销售汽车”。在征集到10万个签名后，美国白宫却拒绝对此作出回应。

奥康奈尔告诉《博客天下》：“关于白宫的请愿书事件，从策略角度讲并不成功，因为限制特斯拉直销的法律和联邦政府无关，是由州政府制定的。我当然希望奥巴马政府能更明确地表态支持电动车，能以更积极的态度面对这份请愿。”这位曾在美国国务院供职两年半的特斯拉高管指责白宫的做法“胆小如鼠”、“令人失望”。

采访当天，他同时表达了对中国政府毫无保留的称赞：“两个国家政府的区别显而易见。在美国，今年我说服了一些政客支持电动车，明年他们因为种种原因就又开始辩论是否要支持我们。但在中国，如果我花了一年的时间成功说服政府支持电动车，我更有信心在接下来的五年里政府都会支持电动车。”奥康奈尔认为，造成中美两国政府处事差异的原因是领导人的不同行事风格—习近平有能力集中所有资源到某项政策上，而不像美国的政客那样态度摇摆。

奥康奈尔的判断也许是对的，新一届中国政府上台后针对新能源汽车出台了一系列扶持政策，地方财政开始给予购车者相应的补贴；个别以往实施机动车限牌措施的大城市，还实施了牌照免费或单独摇号等优惠政策；随着一系列鼓励新能源车政策的出台，“新能源车”的概念重新成为资本市场的宠儿。

进入2014年，密集出台的利好政策带动了中国电动汽车市场的突然爆发。工信部最新统计数据显示，上半年全国电动汽车销量已超过2万台，为去年总销量的1.1倍。中国汽车工业协会预计，今年销量将突破5万台，为2013年总销量的3倍多。

因此，特斯拉进入中国之初的几个月并未受到太大阻碍。2013年3月，特斯拉在北京芳草地建立第一家汽车体验店，开始招聘相关团队人员，准备在中国大干一场。在特斯拉美国总部看来，中国市场将很快进入特斯拉汽车公司最熟悉的加速模式，到时候，一切疑虑都会迎刃而解。

车陷北京

然而现实残酷。进入中国后的一年里，特斯拉公司和它的领导者似乎都没有找到自己的加速挡，他们几乎陷入到首都北京复杂如蛛网的交通系统，并在雾霾沉沉的天气中步履维艰。

侨福芳草地体验中心是特斯拉在中国内地的第一家体验店，本计划2013年早春开店，却一推再推，直到2013年11月2日才在北京低调开业。这家中国体验店几乎照搬了美国总部的模式。800平方米的空旷展厅以红白两色为主，展厅中央停放着一辆黑色的Model S—流线型车身在精心调试过的展示灯光下，闪闪发亮。与Model S相隔几十米处摆放着其全裸底盘，展厅周围是彰显生活品质的周边产品，暗示特斯拉不甘于成为一个单纯的代步机器。

在2013年11月前的大半年里，这家体验店一直被厚重的暗红色壁纸包裹，附近的安保人员哈欠连天。体验店迟迟无法开幕的原因，除了装修和招聘员工耽搁了外，最重要的是一系列繁杂的手续报批和美国人没有想到的意外。

直到特斯拉入华后，其高管们才发现早就有人在中国注册了“Tesla”商标，注册者为一位在广州做化妆品电商的生意人占宝生。占宝生在接受《博客天下》采访时坚称，此前从未听说过美国有家特斯拉汽车公司。然而，特斯拉的各项执照审批均受此影响，其中国官网（tuoSule.cn）上线时，商标名称就尴尬地显示为“拓速乐”，而非广为人知的特斯拉。

奥康奈尔虽预料到中国政府将大力发展新能源汽车，但中国政府制定政策时似乎并没有考虑到舶来品，地方保护主义带来的阻力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困扰着这家硅谷公司。

目前，特斯拉尚未出现在任何一款中国国家或者地方出台的新能源汽车扶持条款中。这意味着它在政府政策层面不能享受任何优惠。

麻烦不止于此，超级充电站在中国的建设也进展缓慢。与传统汽车遍布全国的加油站相比，一款全新的电动车能够顺利上路，需要足够的超级充电站和充电桩。在美国，一些高速公路上每200、250公里就会有一个超级充电站。在超级充电站，仅需20分钟就能充入一半电量，用户在途中停下来充电的同时，也可以喝杯咖啡，缓解长途旅行的疲惫。

与国家电网谈判的停滞影响了超级充电站的建设。在2014年4月以前，大约在特斯拉汽车公司入华一年后，它只在北京酒仙桥建立起一座可以依靠太阳能发电的超级充电站，一共只有2个超级充电桩和10个目的地充电桩。马斯克访华两个月后，超级充电站的数量也仅勉强在北京和上海两地增加到3座。本来能够提供电力的国家电网和电力公司无法提供建设场地，致使合作谈判项目迟迟无果。

在华业务进展的缓慢，也引爆了特斯拉中国区团队的动荡。2014年3月，以销售豪车见长而广受关注的郑顺景离开了他执掌大约一年的特斯拉中国区总经理的位置。郑顺景向《博客天下》否认了自己的离职是因为任何派系斗争的传闻，当时正在欧洲旅行的他也拒绝回应公司在运营上的问题。而特斯拉“抛弃”郑顺景的背后，很可能是其在华策略上的一项大手笔调整，从单纯卖车走向全面攻关中国市场，其中就包括公关中国政府。

苹果新人

早在郑顺景辞职前，美国特斯拉总部就开始为中国区物色新的领导者。2013年11月，吴碧瑄走进了位于洛杉矶的Space X工厂，这个受美国军方保护的神秘工厂是马斯克在特斯拉汽车公司以外管理的另一个重点项目。她亚洲面孔、个子不高，日后与她共事的一位同事评价，“她精力充沛，并且希望打造一个帝国。”

这位小个子职业女性拥有漂亮的履历，先后在麦肯锡、摩托罗拉工作，来特斯拉面试前，她负责苹果公司开拓中国区教育与企业的业务。

吴碧瑄应聘的职位是特斯拉全球副总裁，负责特斯拉中国区的业务，直接向马斯克汇报。“当时我还没有决定要来这里，只是想来看看这家充满科幻感的工厂和它的主人。”吴碧瑄说，“就是一种粉丝心态。”

走进Space X工厂，吴碧瑄立刻就喜欢上了马斯克的行事风格。她对《博客天下》回忆，马斯克和员工一起办公，“桌上的陈设十分简单，只有一台电脑，摆放着Model S获得汽车奖的奖杯，与其他人没什么区别。”

见马斯克前，吴碧瑄写下一段自己对特斯拉未来500字的构想，其中重要的一点就是，“处理好与政府的关系”。

在她见到马斯克时，后者直截了当地告诉吴碧瑄，自己认同她的观点，“美国各个州都有不一样的法律，因此他们在每个州都遇到各种各样的挑战，妥善处理政府关系在这个时候就显得十分重要。”

初次见面，身着普通衬衣和牛仔裤的马斯克给吴碧瑄的感觉是，他理解处理政府关系的重要性，同时也知道应该采取什么方式跟政府沟通。

“马斯克刚见到我就这么说，让我很惊讶，至少我之前共事过的苹果公司高管不会这么说话。”吴碧瑄说。

在那场面试中，吴碧瑄告诉马斯克，尽管目前特斯拉在中国进展缓慢，“但0.1%的市场份额就是99.9%的市场机会。”在交流中，她还谈到了面试前试驾特斯拉的感受，她说，既然特斯拉汽车公司要进入中国市场，那么特斯拉电动车内的Pad屏幕上的全英文界面自然要随之汉化，当吴碧瑄跟马斯克谈到她对特斯拉电动车的看法时，马斯克开始变得兴奋起来。

最后，马斯克向吴碧瑄作出了保证，“不管需要我去中国多少次，我都会答应。”这句话成为打动吴碧瑄进入特斯拉汽车公司工作的关键。

这位在美国生活了30年，同时又在中国有丰富职业履历的职业经理人告诉《博客天下》，“我上任后最重要的工作之一就是消除（中国）政府对这家公司的陌生感。”

特斯拉全球副总裁吴碧瑄驾车到北京望京SOHO地下停车场充电，今年6月，特斯拉宣布与SOHO中国达成充电桩合作。图/Mark Leong

访华前夕

马斯克终于下定决心来中国看看。在他访华前的两个月，吴碧瑄就给马斯克写了一封长长的邮件，这份私人邮件的内容包括马斯克需要见的一系列中国领导人，以及为什么要见这些中国官员。

吴碧瑄开列的官员名单中有科技部部长万钢和工信部部长苗圩，这两个部门都决定着特斯拉公司能否顺利驶入中国政府为新能源汽车铺设的快车道。8月，在特斯拉工厂，马斯克也告诉《博客天下》：“当时我还希望自己能够见到中国总理李克强，希望当面感谢他对新能源汽车的关注。”

发完这封邮件后，吴碧瑄明白，她必须在马斯克来华前解决摆在她面前的一系列棘手问题，包括建设超级充电站和做好与地方政府的沟通，以及解决特斯拉电动车无法获得中央政府的新能源汽车优惠政策的问题。

她将目光投向了上海。一方面是当时特斯拉中国区在北京的进展处于停滞状态，如果能在上海这座超级大城市的新能源汽车政策上取得突破，那么就有可能带动特斯拉在中国其他城市的布局。另一方面则是因为马斯克访华要参加预定在2014年4月23日举行的上海交车仪式，为此，她必须在这之前在上海建成超级充电站。

特斯拉内部一位员工告诉《博客天下》：“吴碧瑄空降中国大陆，就是为了完成特斯拉在中国的急速扩张任务，其中之一就是开设更多店面。”

留给吴碧瑄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2014年3月中旬，吴碧瑄走进上海市政府的会议室，上海市副市长周波和浦东新区区委书记沈晓明带领上海市发改委和商委的官员坐在会议室桌子的一边，吴碧瑄和特斯拉其他高管坐在另一边。当时，吴碧瑄急切地提出了几点需求：“第一是希望购买特斯拉能够拿到免费牌照，第二是帮助建设超级充电站，第三是税收优惠，最后是希望能够拿到财政补贴。”

周波当即表态：“上海是一座很时髦的城市，特斯拉是一个很时尚的东西，所以上海一定要支持。”

落实到具体操作细节，吴碧瑄对《博客天下》转述了沈晓明当天的说法：“地方财政补贴我不知道，因为财政补贴目前还只针对国产汽车，但你希望消费者购买特斯拉电动车就能够免费申请上海新能源汽车牌照的事情，我可以帮你去协调，至于税收，你只要把公司放在这，政府就可以给你一些税收的（优惠）政策。”

一贯踩在改革潮头的上海官员已经敏感地感知到特斯拉入华的意义。沈晓明甚至直截了当地告诉吴碧瑄：“（其实）你们近期也不会有什么收入，所以，我看中的不是税收，我要的是你们的鲶鱼效应，你们要帮我把上海的新能源电动车市场激活。我们要把这个市场做大。”在过去，不管是中国的中央政府还是地方政府，看重的都是外商带来的直接投资，现在他们则希望这些硅谷企业能够带来技术和商业竞争的氛围。

最终，上海的超级充电站选址在浦东金桥。方案敲定后，为确保万无一失，吴碧瑄还从美国总部搬来了援兵。4月初，特斯拉首席运营官、全球销售副总裁杰洛姆·吉伦（Jerome Guillen）从美国加州飞抵上海。不过令吴碧瑄感到失望的是，当他们兴冲冲赶到金桥的超级充电站工地时，看到的还只是一片空空的停车场。吉伦焦急地嘱咐吴碧瑄：“必须每天向我汇报这里的工程进度。”此时距离马斯克访华已不足两周。

吴碧瑄立即给身处英国的超级充电站设计团队打电话，两天后，他们从英国飞抵上海。此后两周里，设计团队和当地建设团队24小时加班工作。吴碧瑄告诉《博客天下》：“我当时的感觉是要抢在马斯克来华前完工不可能了。不过，浦东新区区委书记沈晓明说让我放心，他一定会办好这件事情，施工团队也是每天都发施工照片给我和老板。”

4月中旬，当吉伦再次前往上海见到副市长周波时，金桥充电站从设计到外观绿化都已经完成。“真的是挺稳的，每天你看着那个东西真的就建起来了。”吴碧瑄事后向《博客天下》回忆时，语气中依然带着惊奇和兴奋。4月21日马斯克访华当天晚上，上海浦东金桥充电站正式通电投入运营。

救火队长马斯克

4月21日上午11点左右，中国科技部部长万钢在科技部的空地上试驾了那辆绿色的特斯拉Model S。因为科技部的院子太小，特斯拉的加速无法施展，万钢只是象征性地上车感受了一下，不过下车后的他仍然连连称赞，对现场所有人说：“这是一个好东西。”

3个小时前，也就是4月21日早上8点，马斯克乘坐的达索猎鹰私人飞机降落在北京首都国际机场，随行的包括他的前妻、一对双胞胎儿子以及数名特斯拉高管。

在酒店匆匆安置好家人、换上西装后，马斯克和吴碧瑄钻进一辆绿色的特斯拉汽车，直奔中国科技部所在地北京市海淀区复兴路乙15号 。

马斯克对即将会面的万钢并不陌生。5年前，万钢去硅谷参观过特斯拉的工厂，并在公开场合表示：“特斯拉在电动车方面的成功值得我们思考。”拜访完万钢的第二天，马斯克还要见中国工信部部长苗圩，工信部直接负责制定新能源汽车规划。

在以往的类似谈判中，中美双方彼此的态度都像棋局上的对弈，对方一个眼神、话语的迟疑，都会引起猜测。中国官员担心美国企业背信弃义，或者在暗地里进行秘密计划；美国企业则担心中国政府有地方保护主义。

特斯拉车在长安街上飞驰，略怀忐忑的吴碧瑄希望马斯克当面问万钢，特斯拉能否进入工信部2009年制定的《节能与新能源汽车示范推广应用工程推荐车型目录》（以下简称《新能源汽车推广目录》）。这个目录不是由科技部制定的，但吴碧瑄希望马斯克能跟每位他见到的中国官员都提及此事以及进口汽车关税的问题。

当他们快到科技部时，吴碧瑄提醒马斯克，如果万钢问他是否愿意来华建厂，他应该暂时不给肯定回复，只给一个三四年的模糊时间。吴碧瑄的疑虑是，特斯拉毕竟刚刚入华一年，虽然对中国市场有信心，但还没有多少销量。

上午11点，马斯克走进科技部大门，万钢开门见山问马斯克：“你们有什么想法和要求？”马斯克试探性地问道：“电动汽车进口关税方面能不能给一些优惠政策？”当时，特斯拉Model S与传统燃油车一样，入关需要缴纳25%的关税，这是马斯克和吴碧瑄最想解决的事情。

令马斯克和吴碧瑄都倍感惊讶的是，万钢一口就答应了下来：“这个事情我肯定会办。”他对马斯克等人说，中国政府正在考虑电动汽车在税收方面的改革，比如在进口关税方面会区别于传统汽车的进口，但具体细则现在还在制定中。

谈到新能源汽车目录的时候，万钢主动提到中国的地方保护主义，而马斯克则提到特斯拉尚未在工信部制定的《新能源汽车推广目录》。万钢答应马斯克说“我再去看一下”。

万钢的爽快并非仅凭个人喜好。在此后5月5日在清华大学召开的中国电动汽车百人会2014年重点工作研讨会时，万钢就表示：“特斯拉进入中国是把双刃剑，有竞争是好事，利用倒逼机制有助于推动中国电动车产业发展。但特斯拉在中国发展也有很多困难，需要政府提供公平开放的环境。”

面对这位部长的爽快表态，马斯克在会谈中也当即表示：“特斯拉充电桩建成后会完全开放，任何符合标准的厂商都可以免费使用。”最后，在马斯克等人邀请下，万钢坐上了载着马斯克来科技部的那辆绿色特斯拉Model S。

正如吴碧瑄设想的那样，万钢希望特斯拉能够在中国找到更多的合作伙伴，他提到了富士康与苹果的合作。此后，马斯克与郭台铭会面，并达成了合作生产特斯拉电动车部分部件的协议。

5个月后，万钢再次来到美国加州弗里蒙特市的特斯拉工厂，这是他第二次到特斯拉总部，这一次他终于在工厂的停车场里试驾了两圈，走下车后他告诉陪同的吴碧瑄，“每一次特斯拉汽车都在进步，跟我上次来这里开过的特斯拉第一代汽车Roadster感觉又不一样，你们的进步确实挺快的。”在特斯拉工厂里，万钢还遇到了一位美国特斯拉车主。这位车主因为想来观摩在他看来很酷的工厂，专门把特斯拉汽车从家里开到工厂来充电，看到吴碧瑄身边的亚洲面孔的万钢，车主很好奇地问万钢：“你们来这干什么啊？”当他得知眼前这位是中国政府的一位部长时十分惊讶，“哇，连中国的部长都来了。”

邀请官员试驾特斯拉是吴碧瑄上任后常用的“推销术”，她本人就经常开着特斯拉到各地政府进行谈判，然后邀请地方官员亲自上车感受。“很多官员对特斯拉汽车并不了解，你说那么多，不如让他亲自上车感受一下，”吴碧瑄说，“几乎所有人都跟我第一次驾驶这辆车一样—原来开车还能有这样的全新体验。”

特斯拉与万钢的沟通可谓首战告捷。但第二天，马斯克与工信部部长苗圩的见面却出现了尴尬，“钢铁侠”乘坐的特斯拉被堵在了龟速行驶的车流里，结果见这位工信部部长时，马斯克迟到了半个小时，见面时间只剩下10分钟。苗圩只是简短地表示欢迎特斯拉来中国。

之前限制特斯拉享受中国新能源汽车政策的制定者正是工信部，一位特斯拉高管告诉《博客天下》，工信部官员告诉他，当初制定这项政策时，并未考虑到特斯拉这种外来电动车。但在不同场合，一些来自工信部和发改委的中国官员告诉吴碧瑄，需要中央政府向地方政府解释的时候，他们会帮着特斯拉去解释。

“其实中国政府还是蛮想支持我们的”，吴碧瑄对苗圩的态度表示理解，她告诉《博客天下》，“中国政府也不想为特斯拉再设立一个特殊的政策。”

匆匆见过工信部长后，马斯克赶去芳草地为当天下午中国首批特斯拉用户交车仪式做准备，而等待他的还有一群维权的非京籍车主，他们很早就缴纳了25万元定金，但因京沪以外地区没有体验店和充电桩而迟迟未提到车。他们在马斯克来华之际从全国各地聚集到北京，准备给特斯拉汽车公司一个教训。

4月22日中午11点，《博客天下》记者陪同维权车主来到芳草地。等待期间，他们挑选了特斯拉展示店里的T恤，准备要签上所有31位车主的名字，并在前胸处预留一处给马斯克签名。维权活动看起来就像一场粉丝见面会。

在会客厅，马斯克一落座就口头做了道歉：“我要为影响到交车的进程道歉，这个决定是我做的，因为根据之前的经验，没有服务点将影响到客户体验，这是我们所不愿看到的。”后来，马斯克在10月接受腾讯科技采访时提及，针对无法按时交车这个问题，其实是所有不满意特斯拉的理由中最不糟糕的一个。

最终，马斯克承诺在8周内交车和安装充电桩。虽然矛盾并未根本消除，但仅仅20分钟，困扰特斯拉中国团队半个多月的维权危机就被马斯克的几句话暂时化解了。两个多小时后，特斯拉在华首批车辆的交车仪式顺利进行。

马斯克中国之行的第二站是上海，在那里，他必须解决一些实质性问题。吴碧瑄此前已经与上海政府谈妥了一系列合作，就等马斯克出现。

4月23日，由于飞机起飞晚点，在上海降落时又被停机坪上违规停放的车辆挡住了道路，马斯克下飞机时已经比预定时间晚了50分钟。正式行程开启前，吴碧瑄问他要不要吃点东西，马斯克一字一顿地说：“不要在乎我怎么样，只要告诉我该做什么。”

当天，马斯克与上海市市长杨雄见面时，后者再次展现了上海官员对接纳新兴潮流的开放态度。杨雄向马斯克保证：“你还有什么想法吗，如果美国政府不支持你，你就到上海来，我支持你。”

一个月后，上海市经信委网站上放出消息，上海市为包括特斯拉在内的数十种进口新能源汽车提供了3000个免费牌照。

富豪玩具

马斯克和特斯拉在2014年引发的追捧效应很容易让人想起可口可乐1980年代入华。两者流行的背后是美国文化的内涵和政治符号。此前，中国第一大新能源汽车生产厂家—比亚迪董事长王传福看不懂特斯拉在华为何火爆，他强调，比亚迪的技术并不比特斯拉差。客观来看，特斯拉电动车在中国的流行可能不仅是马斯克研发的新能源汽车技术。正如1979年，第一批满载可口可乐的卡车开进北京时，市民夹道欢呼，也不仅是可口可乐中含有令人上瘾的咖啡因。当然，这并不是抹杀马斯克对电动车技术研发的功劳，如果说将特斯拉电动车送上世界轨道的发射塔是马斯克花血本研发出的新能源汽车技术，那么这个发射塔则是靠着巧妙运用马斯克个人身上所代表的硅谷精神以及西方消费形态来维持热度的。

在中国，很多富豪都希望能尽快拥有一辆自己的特斯拉。在北京和上海订购特斯拉的第一批车主名单包括网易掌舵人丁磊、新浪集团CEO曹国伟、汽车之家CEO李想、力帆足球俱乐部董事长尹喜地、携程网创始人梁建章、一号店董事长于刚等。这些巨富购买特斯拉汽车，一方面是因为它所倡导的新能源技术和车内所谓的科技感，另一方面则是冲着马斯克。

3个多月前，刚拿到特斯拉电动车的金立手机总裁卢伟冰就是出于对硅谷精神和特斯拉技术产品的认同才选择它的。他认为特斯拉提速非常快，且颠覆传统汽车一百多年的人车交互体验。卢伟冰向《博客天下》回忆，他在拿到车后就带几个同事直接上了高速，“高速出口从0提速到120让大家感觉头晕、尖叫。”同时，他也希望致敬马斯克这样的硅谷企业。卢伟冰特意去参观过特斯拉总部，他认为这是一家平实的公司，有时甚至会产生一种错觉，如此优异的产品竟然出自这么平常的小房子里。

“我们印象里大公司，或者伟大的产品都应该有大楼等等，其实不是这样，谷歌和Facebook都没有大楼，这就是硅谷。我们的潜意识里有框，而我们自己不知道。我们缺乏的就是这种颠覆，从完全不同的角度去思考和切入，我们的教育从小都是向某某学习，而不是颠覆谁，那是捣蛋。”卢伟冰说。

易到用车CEO周航在2013年5月就在加拿大买了一辆Model S作为自己40岁的生日礼物。周航在加拿大居住的社区里有四十多辆特斯拉，车主都是出于认同其价值观而购买的。他认为，特斯拉所代表的互联网精神的核心是“平权”，是人人都能享有，而不是追求“尊享”的特权。同样，汽车之家CEO李想购买特斯拉则是不想落后于时代的潮流，他说：“特斯拉是未来一个可能会普及的潮流。”

一些中国车主更是直接受惠于马斯克。杭州车主金德训在特斯拉的股价只有30多美元时买入，在涨到208美元时卖出，大赚了一笔。特斯拉是金德训炒股的第一桶金，买车也是对特斯拉的感谢。2013年6月，他还赴美参加了特斯拉的股东大会，见到了马斯克本人。

“我最欣赏马斯克的就是他不甘心只做一件事。”久邦数码前总裁张向东说，“他是这样的人，同时做三件事，每件都是大事，就好像同时和3个女孩子谈恋爱，每个都轰轰烈烈。”

与传统汽车相比，特斯拉电动车并非完美无缺。李想就曾在微博上表达了对特斯拉售后服务的不满。2014年5月2日，刚拿到手不足半月的特斯拉的车胎意外被钉子扎了，李想才发现特斯拉没有备胎，没有千斤顶，也没有补胎剂，甚至螺母都是特定的，一切只能等待特斯拉救援。

不过，这些小问题并不影响中国富豪崇拜马斯克，他创造的特斯拉电动车与他提倡的平等、共享硅谷精神，已经俘获了这些中国富豪的心。

访华首日晚上，马斯克走进了一个由30多位中国极客巨富和明星参加的闭门晚宴，他在这场晚宴上见到了特斯拉在中国最优质的粉丝和最有潜力的消费者。晚宴组织者是极客公园创始人张鹏和《时尚芭莎》主编苏芒，张鹏请来的是他科技圈的朋友，360董事长周鸿袆、久邦数码前总裁张向东、易到用车董事长周航、搜狗董事长王小川、美团董事长王兴和今日头条CEO张一鸣。而在娱乐圈长袖善舞的主编苏芒则请来了韩庚、陈思诚等中国新生代当红演员。

这场晚宴的参与者不少已经购买了特斯拉，成为中国第一批特斯拉车主，他们与马斯克有着相同的共性，喜欢创业和新鲜事物，通过不分昼夜的辛勤创业和天马行空的想法在中国获得了巨大的财富和声誉。

当天晚上，紫色与金色映衬的宴会厅中灯光幽暗，两排长桌摆在中央，桌上装饰着一束束白色的花球，水晶的烛台上白色蜡烛闪烁着温柔的光焰。马斯克坐在长桌左侧的正中央，东道主张鹏和苏芒分别坐在他的右手边和左手边，无论是中国身家过亿的富豪和粉丝过千万的明星，都在马斯克面前黯然失色，成为他的拥趸。

晚宴开始时，张鹏对马斯克讲了一个段子，他在长桌一端的舞台上一边讲，一边关注着台下略显疲态的马斯克的表情。张鹏讲到自己从小迷恋阿波罗登月的故事，而父亲经常用“好好学习，长大就能上太空，登上月球”来激励他好好学习，然而有一次当他没有用心读书时，父亲用严厉的语气反问他：“你不给我好好学习，还怎么上太空！”全场人都被逗笑了，马斯克也从椅子上侧过身，认真地将目光投向张鹏。

张鹏告诉《博客天下》，他觉得马斯克的眼神一下子亮了起来。张鹏对马斯克的经历了如指掌，知道这位硅谷新贵从小喜欢看一本叫作《伽利略火箭》的书，书的主人公是一位科学家，参与了登月火箭的制造和航空计划。而如今，马斯克已经亲自造出了火箭，将它送上了太空。

当晚现场，几乎每个人都希望能和这位科技巨星说上话。但马斯克最愿意回答的并不是有关特斯拉的商业问题甚至技术问题，而是他的太空梦想。当微软中国副总裁张亚勤问到“什么时候人类可以登陆火星”时，马斯克再次兴奋了起来，用了比回答其他问题更长的时间做了回应。马斯克后来告诉《博客天下》，他的梦想就是在火星上建立殖民地。

席间，张亚勤还谈起一则当时的新闻，“NASA（美国航空航天局）说最近似乎找到了一个距离地球600光年的孪生地球。”马斯克几乎不假思索地纠正：“嗯，是500光年。”“那是他在中国公开亮相的第一天中，眼睛中最闪耀光亮的时刻之一。”这个瞬间给张鹏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不要指望他像那些熟悉公众情绪和充满语言天赋的商业精英那样去取悦和迎合别人，当你的问题让他不感兴趣或者因为过于无厘头而无法作答，他就会变成一个毫无语言亮点甚至在交互界面上瞬间走向‘封闭’的人。”张鹏在随后发布的一篇文章中写道。

整个晚上，马斯克始终被明星围绕，晚宴上，一拨又一拨的提问者和合影者让他应接不暇。他和每一个上前的人碰杯，喝上一小口白葡萄酒，只有在几拨人的间隙，他才能趁机吃点东西。张鹏戏称自己成了马斯克的御用摄影师，至少有20次接过各位富豪和明星的手机，拍摄他们与马斯克的合影，马斯克通常很配合，但也显得十分腼腆。

更多的时候，马斯克是孤独的，他似乎与中国整个喧嚣的商业世界格格不入。当晚9点半晚宴结束，张鹏记得，马斯克用了一种看来如释重负的姿态起身，离开座位，朝电梯走去。

中国特色道路

2014年10月11日，洛杉矶霍桑机场铺上了红毯，搭建起精心设计的舞台，巨大的电子音乐声响彻开放式酒吧，笔直的跑道两旁亮起霓虹灯，衣冠楚楚的人们穿梭其中。数千名受邀的特斯拉拥趸都想看看，马斯克即将发布的那个叫作“D”的玩意究竟是新车型，还是什么“别的东西”。

“是时候释放提坦之神了！”马斯克跃上舞台告诉台下的粉丝。一只巨大的机械手臂抓住一款四轮驱动模型车，将其升至半空。机场跑道一侧，聚光灯追逐试驾员关上车门，3.4秒后，汽车时速达到100公里，“瞬移”至跑道另一侧。

这就是马斯克所谓“D计划”的真相—特斯拉的三款新车型，Model S 60D、85D和配置最高的P85D，其特点都是可以实现四轮驱动，Model S P85D的百公里加速较Model S车型的4.4秒提升至3.2秒，续航里程增加了10英里（16公里），即最大续航里程可达到275英里（442公里）。

与此同时，在马斯克访华后6个月，他的特斯拉也开始在中国提速。现在特斯拉充电桩在中国的建设速度远高于其他任何国家。

据《博客天下》统计数据显示，2014年7月10日，特斯拉在华内地的目的地充电桩数量仅为53个，截至2014年9月10日，目的地充电桩的数量已经增至369个，平均每天建成5个，并且速度越来越快，另外加上20个超级充电站，特斯拉的充电设备遍布全国17个省、自治区、直辖市的49个城市，从福建广东沿海一直深入到甘肃青海西藏等西部内地。

充电桩爆发式的增长，并非来自中国政府在政策上的扶持。尽管马斯克不断亲近中国政府，但他依旧没有突破政府在新能源汽车政策上对外企汽车的限制。今年7月，国务院办公厅下发《关于加快新能源汽车推广应用的指导意见》，从8个方面提出了30条具体政策措施，仍然没有特斯拉电动车这个舶来品。

在美国，马斯克接受腾讯驻美科技记者采访时也坦承，“最大的困难应该是希望能够列上能源车辆的补贴名单，但可惜的是这在中短期看来都不大可能实现。”

吴碧瑄对特斯拉一再错过中国政府的政策红利表示遗憾，“以前，中国政府内部有争议，是不是要做电动车，特斯拉的意义是可以做出来，这让政府有了信心。下一步是怎么样发展，中国的国策怎么对待进口电动车，又会对中国市场起到什么作用，政府正在讨论，内部的意见也有一些分歧。”

马斯克的中国首秀虽说有些波折，但他至少部分打消了中国政府高层对特斯拉这个科技企业是否具有侵略性的疑虑。此前，中国的老一代汽车人总在向中国官员灌输要警惕这些外来者。与特斯拉类似的中国新能源汽车新秀比亚迪公司董事长王传福曾向当局发出过警告：现在中美站在新能源汽车的起跑线上，中国再不能重蹈以往十几年中“以市场换技术”的覆辙。

清华大学汽车发展研究中心主任李显军认为：“现在中国不缺资金，虽然没有过多的核心技术，但技术也不差。尤其中国加入WTO后，如果再像以前一样给外企额外优惠，就更培养不出自主品牌了。现在条件不同了，最主要是我们已经认识到换不回技术了。”

在6月作出开放部分专利技术的特斯拉公司，依旧未能换回7月的“能源补贴名单”上的一席之地，但吴碧瑄向《博客天下》透露，她还在不断游说中国政府，但更重要的可能在于他们怎么看待这件事。“电动车是大事情，我们的案例对他们挺有启发的，但在进口车的处理上，他们确实没有先例。中国在全球有竞争力的产品，往往诞生在开放的市场领域。市场越开放，竞争力就越强，比如说小米。”这位执着的中国职业经理人说。

当地时间2014年10月9日，美国加州霍桑，特斯拉发布了代号为“Tesla D”的新车型：升级款Model S P85D。

但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特斯拉在中国走出了一条在全球范围内都找不到的独特成长路径，而这种破局缘于一位特斯拉车主的善意“谎言”。

宗毅是广东一位开发新能源技术的企业主，在2013年6月就交付了特斯拉购车定金。他告诉《博客天下》，自己在美国旧金山订购特斯拉的时候被销售人员告知，比他更早订车的中国客户不超过10位。今年4月，他曾向《博客天下》透露，等5月份提到车之后，准备雇一辆拖车把特斯拉从北京拉回广州的家里。

后来宗毅改变了想法，他希望提车后直接把车子从北京开回广州去，“传统的方式就是一路上跟多家酒店沟通，我觉得这样实在不酷。我就想要做一件非常酷的事情，不但要把车开回去，还要修一条充电之路。”

宗毅对这件“非常酷”的事保持低调有两个原因：“第一我担心特斯拉不让我上路。第二是我担心别人发现这个事很好，有车的人先上路了，我的故事就不精彩了。”

在宗毅计划购买充电桩的准备阶段，正值中欧商学院20周年院庆。宗毅回母校参加庆典，正好赶上吴碧瑄受邀来参加一场论坛，宗毅在论坛结束后找到吴，说服她卖了20个便携式充电桩给自己。

在宗毅成名后的多次演讲中，他一直强调自己始终站在特斯拉的立场上考量此事，但特斯拉方面告诉《博客天下》，宗毅其实耍了些小技巧—他最初声称购买20个充电桩是为了自己公司内部员工使用，直到提车后要离开北京前，才告诉特斯拉“修充电之路”的想法。这种所谓“技巧”令最后一刻得知真相的特斯拉中国团队无法接受。宗毅的计划在全球范围内尚无先例，特斯拉中国团队在彼时完全无法预料这位车主的行动会给他们带来怎样的影响。

不过，宗毅还是说服了中国特斯拉团队：“我让吴碧瑄认识到，我所做的事情对特斯拉充电桩的扩张之路帮助非常大，他们原本总想从大门走进来，但其实这个门一直是封上的。”宗毅告诉《博客天下》。最终，特斯拉方面以每个5000元（零售价一万元）的价钱卖给了宗毅20个便携式充电桩。

随后，宗毅带着这些充电桩免费一路安装。为此他绘制了两份充电桩地图，从北京出发，开着特斯拉经由天津、济南、青岛、徐州到南京、上海，转道武汉、长沙，最终回到广州的家。其中14个充电桩在酒店、宾馆，剩余6个分布在武汉到广州的沿线。

“酒店安装充电桩是在自己的地盘上做事，避开了物业、政府和电力公司。充电7个多小时，电费才30元。但车主会去酒店住一夜，或者吃顿饭，这对酒店来说就变成了一种盈利模式。”宗毅解释了这种“求包养”方式背后的商业合作逻辑。如他所料，消息发布不久，他就收到了几百条回应。

在打通南北充电之路的过程中，宗毅向所有人宣传特斯拉电动车。他声称，自己和特斯拉没有利益分成；特斯拉方面也告诉《博客天下》，宣传特斯拉是他的个人行为。宗毅也不避讳这项策划给他带来的一系列效益，一路上，他对自己的企业和热泵产品进行了大规模推广，并在沿途的武汉等城市举办了6场演讲。

这种互利共赢的方法意外打开了特斯拉充电桩在华建设停滞的局面。此后在中国，类似宗毅这种自掏腰包建设特斯拉充电桩的车主越来越多。

有了宗毅这个先例后，一些寻求合作的民间企业进入特斯拉中国团队的视野。特斯拉意识到，必须依赖其他充电合作方式，以便更快交车和满足用户的充电需要。

特斯拉中国区公共充电业务总监王淏承认，与企业合作发展充电桩并不是特斯拉最理想的模式，与中国国家电网合作这样的“正规”方法才是特斯拉在全球发展战略中的常用模式，他们一度表态愿意配合中国充电统一标准，坐等电网“互联”。

2014年4月17日，北京，侨福芳草地购物中心的特斯拉电动汽车体验店。

但今年4月发生的令人尴尬的维权事件，不得不使特斯拉重新思考这一战略。吴碧瑄告诉《博客天下》，国家电网很支持提供电力，但提供不了建设充电桩所需要的场地，各地的开发商和房地产商就不同了，他们有的就是土地的使用权。应该说，通过民间力量这种发展模式会比较顺畅。

选择什么样的公司作为首轮合作方成为王淏的第一个难题。他认为，“建设本身可能很快，但今后怎么办更重要。”

在中国，有很多机构和公司希望借特斯拉进行自我营销和炒作，特斯拉必须从中甄选值得信赖的伙伴，以达到双赢：特斯拉拓展了充电桩；合作伙伴提升了品牌影响或服务能力，而双赢的基础则是环绕着特斯拉和马斯克的“技术创新”、“颠覆”、“环保”等一系列光环。

今年6月，特斯拉突然宣布与银泰及SOHO中国两家地产公司达成充电桩合作：望京SOHO向特斯拉车主提供9个免费充电车位，北京银泰则贡献了2个。

吴碧瑄后来向《博客天下》证实，SOHO中国董事长潘石屹作为特斯拉的车主“是很愿意支持这个事情的（建目的地充电桩）”，并且包揽了所有建设费。高端楼盘住户的充电需求成为推动特斯拉与地产商合作的最实质原因。

前中国首富王健林的万达集团也有可能成为特斯拉合作伙伴名单上的一员。来自万达内部的消息，合作达成后，万达今后所有楼盘都会安装特斯拉的充电桩。对此，王淏表示，他们确实在和万达就此商谈，不过具体合同签订前，细节不便透露。

特斯拉还开启了与非电力系统的国有企业的合作。中国联通与中国民生银行高层相继与特斯拉中国高层签署协议，未来这些国有企业的门店内都将安装特斯拉充电桩，作为回报，特斯拉电动车未来将部分使用这些国有企业提供的技术，例如，每辆在华销售的特斯拉电动车都需要搭载联通提供的车载通讯3G/4G服务。

此前，马斯克表达过除了戈壁沙漠，要在每个中国城市都看到特斯拉充电桩的愿景。现实的情况是，中国那些情绪高涨的车主已经把充电桩建到了草原和沙漠。在4月的车主维权事件中表现强硬的于鑫泉也调头与特斯拉合作，在内蒙古全境的呼和浩特、集宁、锡林浩特、呼伦贝尔、阿拉善等地安装30个免费充电桩，口号是“为了绿色草原”。

截至今年10月，特斯拉在大陆已经有20个超级充电站和至少400个目的地充电桩。特斯拉充电项目在中国的扩张战略以一线城市优先，逐次由东朝西向二三线城市拓展。

特斯拉最新的合作伙伴是中国最大的电子商务网站，马云创立的阿里巴巴集团。这家在全世界只通过直销卖车的公司再一次为中国破例，特斯拉汽车公司10月20日宣布，它决定加入到中国人一年一度最大的网络购物狂欢节“双十一”中进行售卖。

为亲近中国消费者和打消中国官员和企业主对这款电动车的疑虑。马斯克愿意向所有新能源电动车研发者开放特斯拉超级充电站技术，他希望团结所有人，包括对手，在中国突围。

马斯克一系列举动被今日头条创始人张一鸣称之为“共享经济”。刚从美国回来的他告诉《博客天下》，在硅谷，共享经济的浪潮已不可遏制。

“在硅谷，在中国，在全世界，总有那么一群人，愿意从分享信息到分享物质，愿意把自己的车子房子都共享给网络上对此有所需求的人。这种建立在技术基础上的分享，和生产资料私有基础上的分享，共同给人带来了解放，也因此让人更加自由。”张一鸣说。

2014年，中国问题专家郑永年在《技术赋权》一书中对科技的魅力如此解读，互联网产生了巨大的影响，高度分散和超越了政府权力的限度。如今特斯拉依托互联网在民间的巨大影响，已经另辟出一条蹊径。在政府权力之外，如今在中国，各种人出于各种目的，每几天就能建起一个特斯拉充电桩，只是这种态势能够维持多久，无人能够预言，但这不妨碍马斯克暂时先编织一个美好的设想。

2013年，马斯克曾载着家人驾驶特斯拉电动车分别路过了拉斯维加斯、大峡谷、四角区、怀俄明州、拉什莫尔山、芝加哥和费城穿越全美。现在，马斯克正期待下一次来到中国时，他能够顺利地完成一场毫无约束的自驾游。

（周琼媛、宋一楠、邓楚阳对此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