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记者 / 吕昊
想做那件独一无二的裙子
本刊记者 / 吕昊
图 / 王卓
婚纱永远是兰玉心中最美的裙子,它隐藏着每个女孩对爱情的所有幻想。
7月15日,从巴黎2014秋冬高级定制时装周回到北京,顾不上倒时差,兰玉就被蜂拥而至的媒体包围了—她突然成了传说中那个“第一位在巴黎大皇宫办秀的亚洲设计师”。
在时装设计界,大皇宫意味着高级定制的最高殿堂,每年全球只有十几家品牌可以跻身于此。去年巴黎工会向兰玉抛来橄榄枝时,严格审查了她的工作室,“规定必须长期雇佣两个专职模特为自己的工坊服务,工坊超过20人,在巴黎有团队,并且连续每年不低于30套服装展示。”兰玉告诉《博客天下》。更重要的是设计,“我们工作室主要做苏绣跟蕾丝,他们对苏绣比较感兴趣,还是中国的国粹帮了大忙。”
她为大皇宫秀命名“水·魅”,灵感来自诗人骆英的同名诗集。“这两个词会让你有很多遐想。水跟女人之间的关系很微妙,很多人都说,女人是水做的;魅是指我们的设计很多面,清纯中透露性感,性感中看出无辜。”
尽管半年前已经向工会递交了方案和设计图稿,直到4月碰面会,兰玉才第一次走进香榭丽舍大道上这座玻璃穹顶的恢宏建筑。
“整场秀是靠想象力准备下来的,”她说,“因为当时宫殿里什么也没有,你就看着一个大空房子,在那儿拼命想,怎么描绘一个水的感觉。”
结果令人满意。秀场上十几位模特一身白纱,昂起脖颈,缓慢而优雅地走过静谧、空灵的T台。模特脚下3D效果做出的水纹起伏波动,闪烁幽暗蓝光,宛如深夜的海底。
走秀结束,兰玉站到T台中央,对着四面涌动的观众双手合十道谢。
出道9年,这是她最受关注的时刻。
许多人第一次听说兰玉,皆因她“女神嫁衣缝制专业户”的身份。罗海琼、董璇、胡可、谢娜、李小璐、徐若瑄……在她不算很长的婚纱高定客户名单中,娱乐圈女星的名字屡屡可见。
电影《分手合约》里,白百合饰演的女主角对男朋友说,“如果你买得起兰玉的婚纱,我一定努力把自己塞进去。”穿兰玉设计的婚纱出嫁,一夜间变成了很多女孩的梦想。
“但其实找我的人也没有像大家想象中多到爆棚啊,”兰玉笑着说,“因为很贵,大家都在半路上就被吓回去了。”
兰玉婚纱作品。她的设计中多见法国蕾丝与中式苏绣艺术的结合。
她的高级定制婚纱价格从105000人民币起,上不封顶,至今卖出过最贵的一件接近200万元。这其中的价格差距完全取决于材质和人工,比如那件200万元的婚纱,用团队在巴黎工坊花一年多时间现织的蕾丝做成,蕾丝中将先生和太太的名字一针一线地钩进去,还在婚纱后面镶满了钻石做的花蕊。所有的穿珠都是施华洛世奇的水晶,用透明的线绣在纱上,“你看不到线,也看不到针脚,珠子像长在上面一样。”
由于镶嵌的珠宝价格不菲,存放婚纱成了一件难事。兰玉的工作室有一个巨大的定制衣柜,平常设置恒温15摄氏度,专门用来保存婚纱。每次出国展览,都要为它们买高额保险。
2012年李小璐结婚,兰玉为她设计的婚纱上镶了近万颗珍珠,“婚礼那天我特别担心,怕珠子出意外脱线,一直拿着针线包跟在她身边,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2014年7月9日,兰玉的婚纱秀“水·魅”在法国巴黎大皇宫开场。
她的婚纱定制更像是一场婚前辅导,前后二十几项服务。婚礼前一周,还会把准新娘带到店面隔壁的法国餐厅,做一对一的心理辅导。
事实上,参加每场婚礼,兰玉都是最紧张的那个人。“谢娜的婚纱有个特别的设计,摆尾有9.9米长,意味着长长久久,”她说,“结果婚礼那天,大家都热热闹闹、开开心心地在她周围跑来跑去,只有我担心得要命,恨不得在一边大喊‘别踩到新娘子的拖尾!’”
通常情况下,一件婚纱要制作3个月左右。而在这期间,“真的有30%的新娘就怀孕了,然后我们就得换款式,全部打断重新做。大家都开玩笑说,我们是送子观音品牌。”只要婚纱没有最终定型,兰玉都愿意为新娘重新选材制衣。有的客人有选择恐惧症,无论如何也选不出想要的款式,她就一口气做了3件婚纱,婚礼开始前再让客人决定穿哪件,另外两件收藏进了她的“兰玉博物馆”。
约兰玉做一件婚纱,前期准备的步骤有很多。她会让每个来访的客人都填一张问卷,从喜欢的颜色、香味到生活习惯,巨细无遗。与准新娘的前几次见面,都是“天马行空地瞎聊”,直到彻底了解对方的喜好。她跟谢娜在第四次见面时才谈到婚纱的设计,“前面全是聊天,聊她少女时期对爱情的梦想、与张杰的相遇,生活中的点点滴滴”。这是她一贯的定制方式。
“我觉得什么叫高级定制呢,就是你在为她的灵魂定制一件最美的霓裳。但这个东西不是剪刀能做到的,用剪刀和颜色为她穿得好看,这事儿太简单了,早就不是我挑战的方向了。”兰玉说。她的婚纱高定更像是一场婚前辅导,前后二十几项服务。婚礼前一周,还会把准新娘带到店面隔壁的法国餐厅,做一对一的心理辅导。
大部分女孩是哭着出来的。兰玉觉得这是一个重新寻找自我的过程,“这个社会给了你太多的压力、抱怨、不安全感。很多女孩结婚觉得我应该有很多钱,有最漂亮的婚纱、最好的婚礼,但这些给不了你幸福。在定制婚纱的过程中,对我来说最有挑战的是提升她的自信心,提升她对人生、爱情的看法,帮客人找到最好的她自己。”
4年前,兰玉的店铺在北京香格里拉大酒店开业。或许是因为高昂的价格,以及彼时国内定制婚纱还未成风气,头一年一个客人也没有。“我们长期充当各种淘宝店铺的‘研发团队’,这边刚发布一个设计,淘宝上就有同款,最高也能卖到几万块一件。”
起初她有点接受不了,后来想明白了,觉得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去淘宝买婚纱的客人永远不可能成为我的客人,这是思想意识上的不同,不是价钱上的不同。可能有人会花几十万买一个假的Birkin(爱马仕铂金包),但她不是我的客人。我的客人是那种一针一线都得要真的。”
认识的人都说,兰玉是个很拼的姑娘。
2003年,兰玉17岁。在人生的前16年里,她一直以为自己会成为一个芭蕾舞演员,直到听大学毕业回老家的师姐说,即使考上北京舞蹈学院也只能做伴舞,她决定放弃舞蹈之路,转学服装设计。
她的母亲是位职业打版师,担心女儿从此变成一辈子帮人做衣服的裁缝,哭了整整半年。兰玉则用这半年的时间学画画、上培训班,考上了北京服装学院。
“很多人只看时间,只会说你用几个月考上了北服,但是不会讲你之前练芭蕾练了10年一无所获这件事,这对我是巨大的打击。”兰玉从来不穿露脚趾的鞋,“因为大脚趾没法看的。小时候长期练芭蕾,骨头都变形了。”
2004年春天,18岁的兰玉和来自全国各地的考生们挤在望京的一个北服考前培训班里上课。那年北服刚把考试内容从素描静物改成了素描人物头像,她完全没学过。
“大家都画得特别好,然后我就只能画一个圆,两横眉毛,其他就不会了。不会画就哭,哭完再回来画,老师一边看着一边乐,说‘这就是你画的啊’,大家就会觉得你七八年之后都考不上。”
这是一个艰难挑战自己的过程,“你就只能一直哭,实在没别的办法”。素描笔上的铅沾在手上,她再用手抹眼泪。“老师给了我一个外号叫‘小花猫’,就说我一边画一边呜呜哭,都蹭到脸上了,黑乎乎的。”
准备考试的三个月里,兰玉每天只睡两三个小时,剩下所有时间都在做训练。平时连恐怖片也不敢看的她为了锻炼对“三庭五眼”的感知力,睡觉的时候都要抱着一个石膏骷髅头在怀里,连做了好几天噩梦。
“我比别人条件稍微好一点,还能住个两居室,有很多考生都是住地下室的,七八个人住在一起。我更多的时候是过去跟他们挤,因为你不想一个人待着,很孤单,觉得人其实最难熬的是孤独。”
她评价自己最大的优点是“挫商”很高—遇到无数的挫折,再战胜无数的挫折,“我吃了很多苦,这些苦别人能吃吗?你会受很多委屈,这个不是很轻松就能走到最后的。所以我觉得,我是那个永远都打不败的小强。”
兰玉给自己定了7年的目标,如果7年还没考上北服,那就放弃这个梦想。谁知一次就考过了。大学二年级的她创立了人生中第一个工作室,员工只有她和母亲两人。
“没有同学加入,同学才不跟你一起呢,都觉得这个事儿太扯了,做什么工作室啊,人家谁谁谁都还没做工作室呢。那时候同学们大多数人都在看韩剧,我们根本不是一群人。”
兰玉和母亲合影。兰妈妈作为专业的苏绣打版师,也是兰玉工作坊的一员。
玫瑰之窗
兰玉的品牌logo是一个镂空花纹的圆圈,简单的深灰色,灵感来自欧洲教堂色彩鲜艳的玫瑰窗。在中世纪宗教文化中,玫瑰窗被视为哥特教堂的象征。圆形玫瑰窗象征天堂,而玫瑰则象征圣母的纯洁。
兰玉第一次看见玫瑰窗是在罗马。后来她去梵蒂冈,去巴黎,都发现了这个在教堂塔尖的小窗子。“进入教堂举行一场圣洁的婚礼,大概是每个女孩对于爱情的一个梦想。有人说这扇窗代表着诺言和忠诚,这也是我对爱情的看法。”
2008年毕业,她和她的品牌“Beauty Blue”被中纺收购。2009年,她找到机会出国进修,在纽约时装学院(FIT)学习商业案例,又去婚纱高级定制女王Vera Wang的工作室实习了两个月。
在那里,兰玉最大的感触是,“Vera Wang也没有那么神奇。”她觉得自己“开窍了”,决定回来创业。“我觉得我找到了自己想做的事,其实就是定制。我想做很多很漂亮的裙子,每一件都与众不同,而且永远不重复。再后来,我就想做那件独一无二的裙子,那就是婚纱了。”
兰玉不喜欢将如今的成功归结为运气。她说,当年北服的老师也没想到,教的学生中会出这么一个敢把自己拿到全世界去和大家比拼的人。
“最重要的是我敢想,也敢努力做。在纽约、巴黎这些地方,天才太多了,每个人都特别social,特别有才华,家底都特别丰厚。但我常常跟朋友聊起自己,我说,‘兰玉最大的不同是,她就是一个普通的中国高考出来的女孩。’”
在接受采访的一个半小时里,兰玉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看心情”。她把这归结为“典型的风象星座性格”。
2010年,她看了电影《爱丽丝梦游仙境》,童话的梦境带给她很多灵感。她和刚刚成立的团队在北京健一公馆搭了座12米高、与电影里场景相似的皇宫,做了一场时装发布会,让所有的模特从这座皇宫里走出来。
那是她离开中纺创业的第一年,根本不知道做一场秀是什么流程,只想着要把自己的好朋友都请来,看自己设计的衣服。朋友邀请朋友,那天来了500多人,大家坐在草地上烧烤、打碟、跳舞、喝酒,直到全部客人走光了,兰玉也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做这场发布会。
兰玉与母亲共同绣出的作品。
整个团队为此花了100多万,却因为没有请一个媒体,最终血本无归。“我是做完这场秀才知道原来设计师做发布会是为了做给媒体看的。”
难过之后,她又释然了。随性给她带来的好处是天马行空,在自己的世界里制定规则,只要这样的规则有触角可以跟外界接触,她就可以完美地坚持做自己。
有人在微博上给她留言,说,兰玉你设计得太复杂了,现在都在追求少即是多。“可是世界上的美不只有一种,不是所有人都追求少即是多,”她说,“我的微信、微博里面有很多人说,你就应该做像Elizabeth Fillmore(美国婚纱设计师,作品以剪裁贴身、质地轻盈著称)那样的裙子,很美的。我知道那个出来会很漂亮,但那个真的不是我。”
也有人骂她的设计丑、孩子气、过于梦幻。在创业最初两年,这些留言她都会一条条读完。
“说实话,骂我最多的是中国人。外国人都说太美了,因为他们更尊重创造性,而且他们见过很多东西,能接受很简单的设计,也能接受很复杂的。中国人说,你看那些大牌都设计得很简单,你弄得那么复杂,你就不是大牌。”兰玉有点生气,“行业标准是他们定的吗?”
她对下一次巴黎高定时装周的愿望,是把更多的中国媒体带到自己的秀场。“你坐在那儿,看完Chanel的秀,再看兰玉的,你就会觉得它并没有多么遥不可及,多么不可颠覆。”
现在的兰玉已经不太在意人们拿她去和其他品牌作比较。7月的时装周,她的秀被安排在将近40个展示品牌中倒数第3个出场。公关公司安排她们先去看别人的秀,坐在第一排,还可以拍照,兰玉拒绝了。
在巴黎的第一场秀,她更想关注自己。“你不觉得现在大家都在关注其他人吗?好像自己的‘好’是要别人的‘不好’来衬托的。我觉得不是这样的,不管别人怎么做,做得好还是不好,兰玉都很重要,要挑战的是自己,每一年都要比自己以前做得好一点。”
对很多设计师而言,一年设计太多件作品,最令人担心的是灵感枯竭。兰玉恰好相反,担心的是灵感太多了,脑子里全是想法。工作室里安排了好几个团队和她一起工作,她就一次同时开六七个会,想到一个灵感就分给一个团队去执行。“别人会觉得这怎么可能呢,你要有规划,可是我没有,就是看心情,觉得有什么你就接着,然后就往前走。”
好友兼公关“走走”评价她成熟、悟性超人。“刚认识她的时候觉得,这个小女生好有灵气啊,像仙女一样。那时候我想,20多岁的人就这么有名,她肯定高大上啊,在云端飘着。她的创意的确是高大上,但做事又特别特别接地气,每一件事情,每一个细节,都有她很理性的一面。这一点你会觉得,特别不像她这个年龄段的人能悟到的东西。”
靠着“超人”的悟性和“打鸡血”的拼劲,兰玉在2014年马不停蹄地参加了三个国际时装周,分别在纽约、澳洲和巴黎,并且早已开始计划自己的下一场秀。
在她看来,当把作品放到世界平台上去时,最需要挑战的是自己的信心。“你可以接受来自所有人的赞美和评判吗?你到底敢不敢?这个很难的。”
兰玉并不畏惧这样的挑战。“我没有敢不敢啊,我就是等着接受赞美。”她顿了顿,有点不好意思,话没说完自己先笑了,“因为我就是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