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霞 张丽波
摘 要:卡夫卡在小说《变形记》中用写实的手法描写荒诞不经的事物。人变为甲虫,这看似荒诞的现象下隐藏的是社会变形的丑恶事实。卡夫卡用奇异的想象、精细准确的语言、详尽的细节描写,深刻地揭示出丑恶的真实,进行了辛辣的讽刺。本文分析了《变形记》中精神高压下肉体的变形,金钱腐蚀下的亲情沦丧,进而对比论述了当今社会所存在的人们精神压力极高、人性淡漠、亲情缺失等一系列问题。
关键词:《变形记》;精神高压;亲情缺失;人性淡漠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2596(2014)07-0180-03
卡夫卡在反映社会的突出问题时入木三分、切中要害。他与时代的关系,就像但丁、莎士比亚与他们时代的关系。而将卡夫卡《变形记》中所反映的问题放之当今社会,同样揭示了当今社会的一些弊病。格里高尔这个人物形象,超越了时间、地域的限制,让不同时代、不同地方的人们找到情感的共鸣,这也是卡夫卡小说能有如此影响力的原因之一。
一、精神高压下的肉体变形
小说中的格里高尔是整个家庭的支柱,是家庭唯一的经济来源。为了全家人能生存下去,尽管早已厌恶了单调、乏味、繁杂的工作,但他别无选择,只得硬着头皮,顶着压力,一步步地扛下去。为了能给自己不去工作找个合理的借口,骗过领导、家人,也骗过自己,他甚至急切地希望自己能生场大病。但他也清楚地知道,即使是病了,也会有好的时候,而那时,他只得更加倍地工作以弥补自己生病期间落后的进度。生活的重压如同一束追光灯,紧紧的追着他,让他暴露在众人面前。尽管他已一丝不挂,尽管他因躲藏时的四处逃窜已撞得头破血流。没有人会关心他的处境,没有人会倾听他的心声,哪怕一秒也好,即使是父母,即使是妹妹。
在生活的重压下,格力高尔的肉体发生了变形。小说一开头,作家就直奔主题,格里高尔已经变成了一只甲虫。“One moring,as Gregor Samsa was waking up from anxious dreams,he discovered that in bed he had been changed into a mastrous veminous bug.”①过去完成时表明,在小说开头,格里高尔已经完成了形态的变化。被动语态让人不禁发问,施动者是谁?是什么让格里高尔变成了甲虫?格里高尔一觉醒来,惊讶地发现了自己身体变成了一只甲虫,正常的人一定会惊慌失措,害怕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想着还能不能变回来,怎么才能变回来。然而,格里高尔首先想到的是墙上的闹钟早已不再是五点(原计划应该是五点起床,乘坐最早的一班火车去跑业务),而是接近五点半。面对自己身体发生如此大的变化,格里高尔却在担心不能按时上班了,“挣扎着起来要去赶火车上班”。在生活的重压下,格里高尔早已失去了自己,他变成了社会生产流水线上的一枚小齿轮。这齿轮是什么形状的已经无人关心,只要他还能转动,还能工作,是压扁了还是挤烂了,谁又会在意呢?即使是他自己,首先想到的竟然也是耽误了跑业务的火车。在快节奏的生活中,在生存考验的高压下,人性被完全抹去,人沦为工具。没有了释放自己感情、倾泻压力的渠道,人终究难以支撑而异化。
卡夫卡通过写格里高尔这一个小职员的异化,引起人们对他异化的原因的思考,从而揭示出真正异化了的东西——资本主义化的社会。正是异化了的社会逼着格里高尔发生了异化。格里高尔承担着家庭重负,在整个金钱为主导的社会挤压下,完全成为了一个没有自我的“工具”。格里高尔之所以曾经被承认,被需要,只是因为他的劳动有利用价值。一旦这种被利用的价值消失,格里高尔变为甲虫,失去劳动能力的他也没有了存在的必要。
二、金钱腐蚀下的亲情沦丧
家庭是社会的缩影。卡夫卡的《变形记》集中展现了格里高尔在感情冷漠、亲情沦丧的家庭中的遭遇。至亲的人对待卡夫卡态度的评判标准都是建立在利益上的,更何况是毫无关系的其他人。通过亲情的沦丧,更揭示了社会的冷漠、变形。
小说通过写格里高尔身体的变形、异化,也表现了格里高尔家人的兽化过程。他的家人是人格的变形,人性的缺失才是真正的悲哀。其中,格里高尔父亲的兽化过程是最快的。父亲虽然破产,但威严霸道依然还在。他是格里高尔在这个家庭中压力的主要来源。父亲永远像一座大山一样,重重地压在格里高尔头顶,让他无法喘息。在格里高尔变形前,父亲就一直在利用他。他上缴全部工资,为了维持生计,拼命工作却并没有换来父亲的一丝赞扬与感激。父亲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是他应该做的,而且不论他怎么做,父亲都不会满意。小说有一处细节,当格里高尔迟迟没有醒来去上班时,家中的其他三位成员都去敲了他的门。母亲是首先去的,轻轻地叩门,并伴随着温柔的低声提醒;而父亲虽然也是轻轻的,但用的是拳头敲门;妹妹则是用轻轻的悲哀的声音呼喊。从敲门这一细节就可看出父亲的威严是不可撼动的。用拳头敲门,既包含了提醒,更多的是催促与不耐烦,还有埋怨。在格里高尔变形后,父亲也是最主张用暴力的方式对待这只大虫子的。用秘书的手杖驱赶他,这里的手杖是权力威严的象征,父亲一直在用自己的威严震慑着、压抑着格里高尔。挡住房客,不让人看见他,用苹果砸他,这也是导致格里高尔死亡的直接原因。从一开始,父亲就没有对儿子的异化表现出应有的同情。后来,父亲也找到了一份工作,穿着制服不愿脱下。这是父亲对权力、控制极度渴望的表现。父亲总想掌控者一切,尤其是自己的儿子。
妹妹面对哥哥的异化,开始是哀啼、关心、殷勤照顾,可到后来,妹妹俨然以一个虫子的专家的姿态在父母面前,对哥哥的处境加以权威的定义。凭借着仅有的一点对哥哥的接触,在关于哥哥的一切问题上,妹妹发号施令。将哥哥房中的家具搬出来是妹妹的主意,而这一举动正意味着家人对格里高尔的弃绝。格里高尔反正是一只虫子,他用不着家具,看似合情合理,但这也意味着家人接受了格里高尔变成了虫子这一事实,并且认为他不可能再变回人了。这是对他的彻底抛弃,对他作为人的记忆的清除。这间房子中的这些家具最起码还证明过格里高尔曾经是一个人。现在,家具被撤走了,还有什么能证明这间屋子中曾经住着的是一个人?看似最善良的妹妹却表现出了最残忍的兽性。
母亲是家中中和式的人物。在女儿面前,没有母亲的威严;想看儿子,却又不敢,被儿子吓晕好几次;想要保护儿子,但迫于丈夫和女儿的威严,无能为力。但母亲始终认为,这令人作呕的虫子是自己的儿子。妹妹要搬家具的时候,母亲劝阻,并小声地说,这是不是意味着格里高尔变不回来了。也正是母亲的提醒,让格里高尔认识到了意味着什么。父亲用苹果砸格里高尔时,母亲哀求放过自己的儿子。母亲是格里高尔最积极的保护者,无奈,母亲的能力太小。她害怕这奇怪的儿子。格里高尔在人间最后一眼是看向母亲的,而母亲是闭着眼睛的。这也让他最后的一点留恋没有了,破灭了。此时的格里高尔除了死,没有别的选择。“‘现在又该怎么办呢?格里高尔自言自语地说,向四周的黑暗扫了一眼。他很快就发现自己完全不能动弹了。”当所有的希望破灭后,他只能选择死亡。当格里高尔在孤独失望中死去后,全家人毫不悲痛,反而如释重负,作了一次轻松的郊游,谈起新的梦想和美好的前途。
与格里高尔的三个家人相比,变了形的格里高尔才是真正的正常人。而外形正常的家人,才是真正的吸血鬼、大甲虫。格里高尔作为一个“人”所具有的一切外在条件被剥夺了,他没有了人的外形、人的能力,但是却始终没有失去人的思想和理智。也正因为变形,让他更看清了人性的虚伪。变形,意味着格里高尔与社会联系的中断,而这种联系也完全依赖于利益、金钱,所以才会如此易断。格里高尔最终在孤独、绝望中死去。死去的是虫的躯干,实则是人的精神、人性的温暖。在生活的重压和残酷的环境下,格里高尔被挤压得变了形。正如卡夫卡本人说的:“为每一天的面包所感到的忧虑摧毁了一个人的性格,生活就是如此。”尽管如此,他依然在艰难地前行着,为了肩上的责任,为了家人的幸福。虽然生活的重压让他喘不过气来,可他依然愿意坚持。让格里高尔的信仰彻底崩塌的,是家人的厌恶和抛弃。与家人的伪善、自私相比,即使虫化后的格里高尔仍然保持着人的心灵世界的纯洁和善良。变形后的他,首先想到的依然是家人,极力协助家人,避免给他们造成的不方便;想到挣钱养家的问题,心中如焚;怕吓着妹妹,在妹妹每次进房间时总是藏在沙发底下;不愿大白天在窗户附近露面,怕让父母没有面子;当听到妹妹说要设法摆脱自己时,他为了不拖累家人,下定决心要离开家,甚至比妹妹更迫切。如此为家庭着想的格里高尔却并没有得到家人一丁点儿的同情与帮助。相反,随着时间的推移,他逐渐被遗弃,最后,在孤独、绝望中死去。更可悲的是,他的尸体最后竟然是被家里打扫卫生的老妈子发现的,他的死对全家人来说,甚至是一种解脱,他们觉得终于可以摆脱这个负担去迎接自己的新生活了。
亲情的缺失,人性的冷漠,卡夫卡在面对格里高尔变成虫子后家人的反应中表现得淋漓尽致。格里高尔与家人形成鲜明的对比,辛辣地讽刺了在金钱的腐蚀下,即使是亲情也变得不堪一击,一文不值。
三、当代社会中的“变形记”
卡夫卡曾说:“人们互相间都有绳索连接着。如果哪个人身上的绳子松了,他就会悬吊在空中,比别人低一段,那就够糟;如果哪个人身上的绳索全断了,他跌落下去,那就可怕极了。所以必须和其他人捆在一起。”变形记中所反映的人性缺失,放之当代社会依然存在。越来越快的生活节奏让我们越来越不知所措。如格里高尔一样,生活逼着人们不断向前,无力挣扎,无处反抗。现代人对金钱的无限渴望正如格里高尔对金钱的渴望。整天干着单调、冗长而无意义的工作却不能有丝毫抱怨。为了维持生活,他不得不牺牲了自己的梦想、舍弃了自己的快乐。为了家庭,在痛苦中咬牙前行。更为讽刺的是,他用压榨自己所养活的并深爱的家人对他却丝毫没有感情。他对于他们来说,只是提款机,因为有利用之处,才有存在的价值。一旦他不能在通过劳动创造价值了,他们便避之唯恐不及。
随着科学技术的进步,社会的发展,人们的物质生活得到了巨大的改善,随之而来的是快节奏生活带来的巨大压力。学生们的空闲时间被压榨,每日每夜的做作业和永无止尽的试题,只是为了进入理想的学校。学习不是受求知欲的影响而产生的自觉冲动,而是被逼的无奈选择。所以,对大多数人来说,生活的价值就是对物质财富的追求。他们不断地追求金钱、权力和荣誉。然而,被金钱、权利、荣誉充斥着的生活,便很难再容下亲情、友情、爱情。而这些被挤掉的,却恰恰是我们所必不可少的。
利益使人们疲于奔命,生活在巨大的压力中。也正是因为利益的争夺,人与人之间失去了起码的信任。没有了信任的人们变得孤独、无助,即使是最亲近的亲人们,联系的纽带也只剩下了利益。如格里高尔的亲人们一样,在他失去了为家庭带来利益的能力后,即使是父母,即使是兄妹,也会毫不犹豫地抛弃他。每个人都带着厚厚的保护套,伤害着他人,隔绝着自己。
《变形记》的伟大之处不只局限于卡夫卡的时代,正是因为他抓住了人类共同的弱点,并将它深刻地展示。他带给我们的思考还远不止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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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释:
①本文所引原文均出自《卡夫卡中短篇小说选·变形记》,人民文学出版社,2003年版。
参考文献:
〔1〕弗兰茨·卡夫卡.卡夫卡中短篇小说选[M].人民文学出版社,2003.
〔2〕弗兰茨·卡夫卡.卡夫卡全集[M].河北教育出版社,2001.
〔3〕曾艳兵.为何变形?——卡夫卡《变形记》解析[J].名作欣赏,2006(7).
〔4〕师彩霞.从《变形记》看卡夫卡创作的后现代特征[D].天津师范大学,2007.
〔5〕胡志明.卡夫卡现象学[M].文化艺术出版社,2007.
(责任编辑 姜黎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