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海蓝天》中杰克形象的分离与重聚

2014-09-28 12:29王晓华
电影评介 2014年22期
关键词:贝松碧海吕克

王晓华

电影《碧海蓝天》海报

《碧海蓝天》是吕克·贝松早期电影中最成功的影片,它“被视为80年代法国电影的经典之作”[1]该片被认为是融入了他个人情感最多的一部自传性影片,饱含其对历史和生命的终极认识。近代社会中,人天性的内在联系被撕裂开来。“人永远被束缚在整体的一个孤零零的小碎片上,人自己也只好把自己造就成一个碎片。他耳朵里听到的永远只是他推动的那个齿轮发出的单调乏味的嘈杂声,他永远不能发展他本质的和谐。他不是把人性印在他的天性上,而是仅仅变成他的职业和他的专门知识的标志。”[2]主人公杰克的亲情、爱情、友情等等这些所有社会关系都是缺失的,这种极致的分离状态才让他只能是一个人,也只能思考属于他自己的人的天性。极致的分离状态幸运地给杰克带来了与生命本真极致的重聚。

一、分离的杰克

《碧海蓝天》弥漫着一种纯真而又绝望的气氛。电影中两个女孩子对白时说:“你知道,不管怎样,你都会以孤单来结束这一生。”影片塑造了杰克这个始终与现实世界处于分离状态的人,他拥有海豚的很多特征(在潜入深海时,杰克没有了人应该有的血液循环,而是像海豚一样,血液集中在大脑部位,心脏跳动也变得很缓慢);而命运却选择了他作为一个人而存在,把他放在一个“人”的位置上。

语言学家索绪尔“能指”和“所指”的概念[3]有助于我们理解该片,影片中出现的符号往往具备隐喻内涵。“隐喻是电影的本性所在,因为电影是在用画面说话,凡是出现在银幕上的东西,它们都有隐喻的功能。”[4]海豚、大海在本片中都是隐喻,象征着杰克的自由、亲情。杰克不得不面对选择:自由或者世俗生活。选择海洋和海豚便是选择了自由;选择了乔安娜便是选择了世俗生活。正如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这个世界上有的男人或者女人,他们中一部分其实理应是相反的性别。有的人理应成为一名作家或者一名艺术家,但是他的家人却决定让他成为一名医生或者律师……但是他们并不愿意。人们毕生都会面临那样的事情。而杰克也更应该是一条海豚,而不是人。

电影开场用15分钟的黑白色调向杰克残酷的童年致哀:母亲离开,父亲早逝。第16分钟以后,杰克就已经是成年了,忽略了杰克从童年向成年成长的艰难转变。吕克·贝松没有渲然孤儿对父母的思念和痛苦,而是让成年的杰克以一种“失语”状态和对万事万物的淡漠状态来展现亲情的缺失对他造成的巨大阴影。这种侧面记录反而撕裂出更深刻的伤痛。父母角色的缺失,让杰克生命中的亲情只剩下一段可怜的黑白记忆。他把海豚作为他唯一的家人,他与家庭、与整个世界处在一种分离的状态。

友情和爱情的出现,好像一下子让杰克和这个世界联系更加紧密了。杰克也试图说服自己是爱乔安娜的,在和乔安娜亲密的过程中,杰克脑中浮现出自己从海底游向海面的画面,他把乔安娜作为他潜水时回到海上世界的理由。因为在杰克的概念里,潜水最痛苦的便是在海底的时候,因为这时杰克会找不到让自己浮出海面的理由。乔安娜问他,“怎么了?”他说,“我想我爱你。”可是真的如此吗?当杰克有了开心的事,第一个想要分享的不是乔安娜,不是恩佐,而是海豚。友情和爱情在某种程度上与杰克也是分离的状态。

恩佐的离开对杰克触动很大,恩佐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用生命体悟出自己的追求,潜水的深度不仅仅是一个深度,而是一种融入海洋的感悟。杰克忍痛把恩佐放回水里,然而当他在海里放开恩佐时,他已经平静了。恩佐以背对天空、拥抱大海的姿态慢慢下沉,隐喻着一种回归。恩佐离开的当晚,杰克做了个奇异的梦。在梦里,海水从屋顶慢慢侵入,一层层、一层层慢慢从上面包围杰克。这样杰克就奇妙的处在海底的位置,不是从海面潜入海底,而是一开始就处在海底的位置,仿佛杰克天生就属于这里,海水像羊水一样包裹着杰克。周围的海豚越来越多,像是来召唤杰克回归海洋的美人鱼,成群的海豚里,杰克也变成了其中的一条海豚。父亲和好友恩佐都在海洋里丧生,可这些并没有让杰克对海洋心生畏惧或者是仇恨,由于杰克自身对海洋的神秘情感,他觉得父亲和好友是通过这样一种方式完成了回归,在海洋里遇到美人鱼,开始一种更美好的生活。

这个奇异的梦像海妖塞壬的歌声一样让杰克进入一种疯狂的决绝之中,梦醒后,他要立刻就要回归海洋,乔安娜怀孕的消息也不能留住杰克。这次潜水对于杰克来说一定不会痛苦,因为他再也不用寻找让自己浮出水面的理由了。最终杰克回归了海底,和海上的世界彻底分离。

二、重聚的杰克

吕克·贝松强烈地感受到现实中社会与个人、自然与人类、物质与精神及人与自我之间的矛盾,带有对物质文明危机感。我们在感叹唏嘘的同时也在内心深处呼唤着生命的复归。杰克个人形象的一步步分离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一步步的重聚,在重聚的过程中寻找属于他的生命的意义。正如吕克·贝松接受采访时所说,“你可以认为他死了,也可以认为这才是他真正出生的时刻——杰克放开了绳子,就是剪短了脐带,所以他获得了新生。”

潜水对杰克来说是一种回归大海深处的诱惑。潜水时感受到的大海深处那种沉寂般的宁静,那短短十几分钟神圣而至高无上的权利,是任何东西都换不来的。每个人都有只属于他自己的赖以生存的东西,这些东西也许在外人看来很荒诞,但每个人都是如此。海洋对于杰克来说,是幸福的源泉。每一次潜水后浮上岸,都是对生命原点的一次分离,很痛苦,满是挣扎。“杰克的挣扎是任何人,包括恩佐都感受不到的,那是一种在世俗规则、责任与内心真实天地之间摇摆、游离的挣扎。”[5]杰克始终都不能很好的融入人类社会,他从童年一直到成年都不会向别人发问,杰克的叔叔向童年的杰克抱怨,“你为何不问我?”“你为什么从来不问问题。总是我在问,和你在一起我只能自言自语。说话呀,该死的!”成年后的杰克对恩佐说,“我不会发问。”他也许应该是一条海豚的,只会和海豚交流。歌德笔下的维特最终真的选择开枪自杀,他发现自己的生命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入。与其让暧昧的世界强迫人以不能接受的方式活着,不如以自己肯定的方式选择死亡,开始另一种生活。杰克与海上世界的分离过程正是他与自我生命本真相遇和重聚过程。

英国文艺理论家瓦尔特·佩特认为“艺术的生命开始于感觉、印象的生动丰富。”[6]《碧海蓝天》中杰克听信自己的感觉,追寻自我生命的意义,最终回归大海,更确切的说,那是他真正的生存。杰克选择了自杀式的回归。加缪曾在《西西弗斯神话》一开始就写到“真正严峻的哲学问题只有一个,这就是可否自杀。”[7]卡夫卡在短篇小说《猎人胡拉胡斯》也曾写到“我现在在这儿,除此一无所知,除此一无所能。我的小船没有舵,只有随着吹向死亡最底层的风行驶。”[8]主人公在追猎中不幸坠崖而死,谁知却躺在一条陌生的小船上在似是而非的尘世的海洋中漂流,吹着它漂流的冥风则来自地狱。但是,无论他怎么努力,他的灵魂也无法踏进纯洁的天堂。这是一种无限漂浮的状态,把人折磨得筋疲力尽,这种无法改变又无法结束的状态正是具有普遍意义的人类困境。现代的流浪汉和精神的流浪汉,他们为寻找自我、寻找生活的意义和价值、寻找精神家园而四处流浪,但终无结果,每一个人都像一个孤独的游魂,徒劳的追逐着虚幻的目标。徒劳是因为没有旁观者记下他们的功绩,虚幻是因为没有人见证他们行动的过程,就好像他们根本没有生活过一样。

电影《碧海蓝天》剧照

刘小枫在《拯救与逍遥》里有更详细的解说:“一般人的自杀是向暧昧的世界无意义性边界发起的最后冲击。既然生没有意义,主动选择死就是有意义的,其意义在于毕竟是维护了某种生存信念的价值。”[9]刘小枫从拯救与逍遥这两个维度向我们描述了:为人类提供巨大精神支持者——总是那些与现实世界格格不入的绝望者。而绝望者之所以绝望,正是因为他真正的热爱生活。在无情的谎言世界里,也许只有绝望才是真实的。在绝望与希望之间,诗人往往选择了绝望。杰克充满诗意的活着,他选择了葬身大海,追寻另一种生存信念。

“毕竟只有一个世界,为我们准备了成熟的夏天,我们却按成年人的规则,继续着孩子的游戏。”[10]他们都是纯真的人,才能体会到这样微妙神奇的感觉。上帝偏爱这类人,让他们游离在现实世界和上帝之间,远离人世间的规则。拜伦在《唐璜》中写到,“古语有云:‘上帝爱的人死得早’,这一死到把许多其死亡躲掉。”[11]他们更接近上帝,所以也更容易回归到那里。

电影《她比烟花寂寞》中杰奎琳因为狂恋大提琴,如同穿上了传说中神奇的红舞鞋,身不由己地寂寞独舞,再也停不下来。《霸王别姬》中“不疯魔不成活”的程蝶衣最终拔剑自刎。极致的一面是传奇,另一面是毁灭。毁灭对于他们来说更像是一种回归。

三、杰克在吕克·贝松身上的重现

本片实际上是导演童年的生活和梦想,他儿时住在南斯拉夫和希腊的海边。他曾说:“我天生是一条鱼,这个世界上唯一让我感觉到是家的地方就是海洋,我一上陆地就感到周身恐惧和紧张,只有戴着我的橡皮脚蹼我才感到安心,在陆地上我总是小心翼翼,会有种奇怪的感觉,我们在陆地上有很多敌人,人、社会、狮子和蛇,当你在水下你就没有敌人,它们不在乎你。”“我在水中感觉不到自己的重量,也没有人和你说话,这样很好。我现在一半是鱼一半是迷你人。”这些都和杰克很相像,他们在人群中的感觉就像个初生的婴儿。

吕克·贝松童年有着非凡的想象力。儿时由于不会说希腊语,无法和同龄人玩,这种孤独感让他能把更多的时间留给想象。他13岁的时候开始写作,在16岁的时侯,就几乎要天天写作,并完成了《第五元素》的初稿。17岁那年他看到一个片子的拍摄场地,就立刻完全疯狂的爱上了电影,他觉得片场简直就是天堂,他立刻就知道自己这辈子要做什么了。回到家不顾母亲的反对就立马就收拾行李去巴黎决心投身到电影事业中。在报考国家电影学院被拒绝后依然不放弃梦想。一个17岁的男孩为了梦想那股决绝的劲头像极了影片中的杰克。

如今吕克·贝松已经实现了他的电影梦,拍了很多美丽的电影,被誉为“法国的斯皮尔伯格”,虽然他为此不得不与很多人甚至和他的母亲做抗争。但是,最终他就像杰克一样,成为一条海豚了,实现了他内心最渴望的东西。《碧海蓝天》是他献给了他的第一个孩子作品,准备了十年的电影终于可以开拍的时候,他的女儿却需要做手术,他要把电影和他可能会失去的女儿放在一起权衡。所以,在《碧海蓝天》中导演的男主角杰克也不得不面对选择,选择水、选择海洋、自由和幸福,而不是把他的余生留给所爱的女人,等等这样的选择。

他把这些曾经的记忆和感觉都融到了杰克的生命里。米兰·昆德拉在《生命不能承受之轻》写到:“一个作者企图让读者相信他的主人公们都曾经实有其人是毫无意义的。他们不是生于母亲的子宫而是生于一种基本情境或一两个带有激发性的词语。《生命不能承受之轻》中托马斯就是‘Einmalistkeinmal’这一说法的产物,特丽莎则产于胃里咕咕的低语声。”[12]在电影《碧海蓝天》中杰克产生于孤独的蓝色,杰克的潜水服和日常用衣都是蓝色的。冷色调的蓝,是一种冷静而高贵的颜色,正如杰克的眼睛,清澈而宁静。而恩佐的潜水衣永远是红色,热烈奔腾的颜色。而乔安娜总是白色的衣服居多。蓝、白、红正是法国国旗的组成颜色,象征着自由、平等、博爱。电影中的这三个灵魂人物,一个孤独,一个热烈,一个博爱,他们更像是从一个完整的有生命的人身上剥离出来的三种性格,通过导演的幻想把他们极致化。现实世界中更多的是这三种性格委曲求全的合体。

结语

《碧海蓝天》探讨了与普世价值观几乎相逆的观念,是对生命价值的深刻思考。展现了深海潜水者杰克与现实世界一步步分离,同时向生命本真的一步步相聚的过程。现代社会充斥了太多的精神流浪汉,为寻找精神家园而四处流浪,筋疲力尽。杰克和吕克·贝松无疑是无数流浪汉中的幸运者,坚定地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生命本真,不再流浪。

[1]马尔丹.电影语言[M].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1995:55.

[2]席勒.审美教育书简[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5:30.

[3]索绪尔.普通语言学教程[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8:12.

[4]贾磊磊.电影语言学导论[M].北京:中国电影出版,2001:92-93.

[5]吕婧华.吕克·贝松与《碧海蓝天》[J].电影文学,2011(17):96.

[6]郑克鲁.外国文学史[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9:346.

[7]加缪.西西弗斯神话[M].江苏:江苏文艺出版社,2012:2.

[8]卡夫卡.卡夫卡小说全集第三卷《猎人格拉胡斯》[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3:75.

[9]刘小枫.拯救与逍遥[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42.

[10]诗集.结局或开始(北岛卷)《爱情故事》[M].湖北:长江文艺出版社有限公司,2011:26.

[11]拜伦.唐璜[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78:367.

[12]米兰·昆德拉.生命不能承受之轻[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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