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路灯》中的“败家子”形象解读

2014-09-26 22:54李谷悦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14年9期

摘 要:《歧路灯》是一部产生于我国18世纪的小说,反映了当时中下层社会人物的生活状态和精神风貌,其中的诸多“败家子”形象刻画得非常生动和细致,在这一点上远超同时代的《儒林外史》、《红楼梦》等作品。作者李绿园在这部小说中寄托了自己宣传伦理道德、移风易俗的想法,描述了很多背景的“败家子”及其不同的结局。而18世纪中国产生诸多“败家子”,则有其复杂的社会因素和家庭教育因素,值得我们进行反思和借鉴。

关键词:败家子 《歧路灯》 世风

18世纪,中国正处于“康乾盛世”,社会相对安定,商品经济进一步发展,城市繁荣。然而社会的风气却在变化,上至朝廷,下至民间,奢侈、赌博之风横行,许多士绅家族因此破败,出现许多“败家子”。这些人在当时的文学作品中有大量的描写。《红楼梦》《儒林外史》等都有这类人物,而又以《歧路灯》对“败家子”的描写较为生动。

一、《歧路灯》及其创作背景

《歧路灯》是一部“世情小说”,作者是李绿园。所谓世情,实际是世态人情的简称,而世情小说则是指那些主要以生活琐事、饮食大欲、恋爱婚姻、人伦关系、家庭或家族兴衰以及社会各阶层为题材,来反映社会现实的小说。

书中描述了世家子弟谭绍闻在父亲去世后,由于母亲纵容溺爱,禁受不住“浮浪匪类”的百般诱惑,逐步堕落,误入歧路,导致家败人散,然后幡然悔悟,在家仆规劝、族人提携之下,重整家业、光耀门楣的故事。描绘了当时中下层社会人物的生活状态和精神风貌,展现出一幅十八世纪中国中等城市的生活画卷。

它与《儒林外史》《红楼梦》同属18世纪的作品,但就小说主线而言,本书始终以主人公谭绍闻为主线,描述谭宅的盛衰际遇,既不同与以一个阶层作为主要描写对象的《儒林外史》,也不同与以一个大家族为主要描写对象的《红楼梦》。

李绿园(1707一1790),名海观,字孔堂,号绿园,晚年又号碧圃老人。祖籍河南省河南府新安县,世居县北北冶镇之马行沟村。他从小好学,发蒙很早,乾隆元年(1736年)他应河南乡试,中了丙辰科举人。但此后科场不顺,屡试不第。乾隆十三年(1748年)父亲逝世,李绿园遂绝了参加科举的想法,他在家守孝,并开始写《歧路灯》,到乾隆二十一年(1756年),《歧路灯》已写完主要部分,即前八十回。

乾隆二十一年(1756年),五十岁的李绿园开始了他称之为“舟车海内”的生涯,外出做官。乾隆三十九年(1774年),六十八岁的李绿园回归家乡宝丰,第二年,他的二儿子李蘧中了进士,分用为吏部主事,教子成名的喜悦加强了李绿园的自信,他在这一年开始续写《歧路灯》。乾隆五十五年庚戌(1790年)六月二十八日巳时,李绿园寿终于米市胡同京邸,享年八十有四[1]。

李绿园对《歧路灯》费了很多心血,寄托了他很多的情感。李绿园青壮年时执意功名,对长子李葂疏于管教,致使其殴人致残被告官,判充军陕州,后提开封。李绿园为救儿子多方往返奔走,将一生积蓄耗其大半。后来李葂先李绿园四年,在开封死去,身为父亲的李绿园非常悲痛。在《歧路灯》中,谭孝移忧子成疾可以说是李绿园的真情实感,最后谭绍闻堕落败家,还牵连官司的经历,应该也有长子李葂的影子。

李绿园宦海沉浮,游历过许多地区,对当时的世风应该说是很失望的。作为一名士人,他认为自己有责任纠正世风,如他在《歧路灯自序》中说的,“借科诨排场间写出忠孝节烈,而善者自卓千古,丑者难保一身;使人读之为轩然笑,为潸然泪,即樵夫牧子,厨妪爨婢,感动于不容己。”[2]这就是《歧路灯》的写作意图,李绿园希望以一部民众喜闻乐见的小说,来宣传伦理道德,移风易俗。

清朝于1644入主中原,到李绿园生活的时代,已经建立半个多世纪了。清朝统治者延续八股取士的科举制度,尊崇理学,并辅以“文字狱”来控制儒林士人,儒林士人的独立思考受到迫害,求取功名成为许多读书人的目的。李绿园作为士绅之一,也比较尊崇理学。《歧路灯》中谭绍闻的父亲谭孝移,表字忠弼,隐含着“移孝于忠”的意味,并被塑造为一名完美的士人,谭绍闻后来的转变也是因为回归理学,才有了家业振兴的结局。在李绿园看来,读书是人安身立命的根本,但他认为读书不应只以功名为目的,而是要把学问融入生活,真正践行理学。书中借程嵩淑之口道出了李绿园对读书的认识,“不是单单要你中举人,成进士,做大官,还想着叫你在家为顺子,在国为良臣”[3],接着又谈论孝道,“要之,孝之理极大,孝之事无难。恭敬了,便是孝,骄傲就不是孝;老实了,就是孝,欺诈就不是孝。恭敬老实便集福,岂不是孝?骄傲欺诈便取祸,岂不是不孝么?”[4],把孝道与生活联系起来,培养道德,这才是李绿园认为的“保家长策”。

李绿园主张读经史,这又与当时读书人流行的专研八股不同,书中谭绍闻的两个塾师,娄潜斋和侯冠玉形成对比,实际上是两种读书观的对比。娄潜斋教学生读《五经》,由经书下手,李绿园认为这是培养学生做人、做学问的根基;侯冠玉则要学生读“时文”,即时下流行的八股范文,还说“学生读书,只要得功名;不利于功名,不如不读。若说求经史,摹大家,更是诬人。你想古今以文学传世者,有几个童生?不是阁部,便是词林,他如不是大发达,即是他那文章,必不能传。况且他们的文字俱是白描淡写,直与经史无干。何苦以有用之精力,用到不利于功名之地乎?你只把我新购这两部时文,千遍熟读,学套,不愁不得功名。”[5]李绿园对这种读书观很反感,所以侯冠玉的名字有“沐猴而冠”的讽刺意味,但就当时而言,这种求取功名的观点却恰是多数士子的心理写照。

学问观念的动摇,学术的功利化,直接影响读书人的价值观。“康乾盛世”下,社会风气也发生了变化,士绅家庭“败家子”众多,李绿园创作《歧路灯》的目的之一就是要为众多走上“歧途”的“败家子”们,点亮一盏照亮前程的“明灯”。

二、《歧路灯》中的“败家子”形象

《歧路灯》的主人公谭绍闻就是典型的“败家子”,而他结交的一干“匪类”,如盛希侨、夏逢若、管贻安等人也大多如此,从他们的形象中,反映出18世纪中国士绅家风的变化。endprint

(一)“败家子”的背景

“败家子”是指任意挥霍家产,不成器,最终使家族基业破败的人。作为“败家子”,首先需要有“家”可败,要有一定的“祖宗基业”,所以在本书中“败家子”多为城市士绅和商人子弟。谭绍闻祖上书香门第,也做过官,其父“端方耿直,学问醇正”[6]。谭家祖上也留下了大量的产业,“赁住谭宅房子的客商,有当店、绸缎铺、海味铺、煤炭厂几家。”[7]盛希侨乃是布政使的后人,家大业大,“父亲做过广西向武州州判,俱已去世。遗下希侨兄弟二人。弟希瑗,尚小,还从师念书。这希侨十九岁了,新娶过亲来,守着四五十万家私,随意浪过。”[8]夏逢若“父亲也曾做过河南微员”[9],小乡宦出身。至于管贻安、娄星辉、茅拔茹等人,也都是有家业背景的。

“败家子”们另一个前提就是父亲早亡,缺少家教,不爱读书。谭绍闻的父亲谭孝移是本书第十二回上去世的,盛希侨、夏逢若等人的父亲则都是已亡故的背景人物。在帝制农商社会里,家庭的核心就是父亲,同时也是家庭教育的主要负责人,如《三字经》中说的,“养不教,父之过”,至少在理论上是如此。失去父亲,很多士绅子弟的教育就中断了,谭绍闻就是如此。士绅子弟不爱读书,就渐渐与“正人君子”没有共同语言;而耽于玩耍就染上了种种恶习,“败家”行为也就在所难免了。

(二)“败家子”的行为

“败家子”根据各自家业和兴趣爱好的不同,“败家”方式各不相同,但有几种“败家”的行为是一致的。谭绍闻是本书的主人公,先“败家”,后“兴家”;豪奢公子盛希侨是书中人物公认的“败家子”,而很多“败家子”,如夏逢若等,在书中事实上已经把家“败”过了,破落不堪,所以盛希侨和正处于“败家”过程的谭绍闻的行为最具代表性。

1.谭绍闻的“败家”行为

谭绍闻的“败家”是从父亲死后,结交一帮“匪类”开始的。他在表弟王隆吉的介绍下,认识了豪奢公子盛希侨,后来又认识了夏逢若。盛希侨的生活方式,吸引着谭绍闻内心被压抑的欲望,看到盛希侨对仆人的谩骂,他也借酒劲骂老仆人王中。而夏逢若的一番歪理,更对谭绍闻过去的价值观起了“颠覆”作用。“人生一世,不过快乐了便罢。柳陌花巷,快乐一辈子也是死;执固板样,拘束一辈子也是死。若说做圣贤道学的事,将来乡贤祠屋角里,未必能有个牌位;若说做忠孝传后的事,将来纲鉴纸缝里,未必有个姓名。就是有个牌位,有个姓名,毕竟何益于我?所以古人有勘透的话,说是‘人生行乐耳,又说是‘世上浮名好是闲。总不如趁自己有个家业,手头有几个闲钱,三朋四友,胡混一辈子,也就罢了。”[10]这段话事实上是18世纪社会的“及时行乐”风气的体现。这两个人,一个在行动上,一个在“理论”上,诱使着谭绍闻放弃学业,专事玩乐。

此后谭绍闻生活上开始效仿盛希侨,变得奢侈起来,经常和狐朋狗友们吃吃喝喝,花销无度,纵然家境已现败象,迁葬谭孝移、给母亲办寿宴仍极尽奢华。生活变得奢侈并爱好玩乐,随之染上了狎妓、赌博等恶习。

狎妓与赌博都是极耗家财的恶习,谭绍闻迷上赌局,十赌九输,谭家虽有些家业,也渐渐支撑不住,欠下赌债。为了还赌债、“聚赌再战”和奢侈生活,谭绍闻也开始到处“打秋风”。“打秋风”也叫“打抽丰”,指利用各种关系向他人索取财物,廉耻之心也逐渐丧失。他甚至“打秋风”打到自己过去的老师娄潜斋身上,娄潜斋给了他二百两银子,但杯水车薪。他又“烧丹灶”,从事迷信活动,结果被道士骗走不少钱财。他准备和夏逢若“铸私钱”,但是被王中发现,又因为这毕竟是犯法的事,只好放弃。

最后他“集债如猬”,只好变卖家当,先人古董、字画,妇女的首饰、妆奁,乃至各种衣物,甚至连自家坟地的树都没保住。谭家的家产就此“败光”。

2.盛希侨的“败家”行为

盛希侨与谭绍闻不同,没有像谭孝移一样的严父,家产又远比一般乡宦雄厚,祖上做到云南布政,声名显赫,在中等城市祥符县成为数一数二的公子。在谭绍闻没认识他以前,他就得了个公认的“败家子”称号,“王中道:‘这盛公子,我常听人说,是个败家子,绰号儿叫做公孙衍。”[11]公孙衍是战国时代的纵横家,这里是形容盛希侨的排场大且应酬多。盛希侨的家教不好,生活极其奢侈,不爱读书,非常好玩,尤其好爱赌博。“希侨坐了一会,道:‘我竟是闲坐不来,咱生法玩玩罢。绍闻道:‘闲坐说话罢。希侨道:‘叫我闲坐,时刻我就磕睡了。一定玩。谭贤弟,你只说你会啥罢。绍闻道:‘我一些也不会。先君在世严谨,莫说玩意儿不会,也并不曾见过。隆吉道:‘这是实话。家姑夫性情固执,这表弟四门也没出过。希侨道:‘怎么会下象棋?绍闻道:‘间是舍下一个厨役有一盘棋,偷弄弄是有的,所以前日下时,一连两盘都输了。希侨道:‘棋我是不耐烦下的,骨牌也不好玩。再坐一会,我就闷死,这却该怎么?不然者,咱掷六色罢?”[12]几句话,盛希侨的玩心就勾勒出来了。除了赌博,盛希侨还钟情于声色犬马,狎妓、偷情、包戏子他都干,还喜欢到处游玩,谭绍闻受到他的影响也渐渐成了一个“败家子”。

他缺少家教,“喜怒无常,一时上心起来,连那极疏极下之人,奉之上座,亲如水乳;一时厌烦起来,即至亲好友,也不愿见面的”[13]。性情乖张,随意,正是没有经过谭绍闻似的家教的结果。他也经常谩骂下人,为两坛酒而打杀奴仆,嘴上经常不干净。盛家的家业后来也大不如前了。

(三)“败家子”的结局

《歧路灯》中的“败家子”,结局具有代表性的有四人,谭绍闻、盛希侨、夏逢若、管贻安。

谭绍闻走到人生低谷后,认清人间冷暖,在老仆王中、小妾冰梅和父亲的几位好友,乃至族兄谭绍衣、好友盛希侨的帮助下,脱离浪荡生活,回归理学道德,最终功成名就,爱子登科,重振家风。

盛希侨虽然奢侈放浪,但心中却对真情很在意,又有几分豪气在里面。其弟盛希瑗与他分居刺激了他的廉耻心,于是痛改前非,承认“败家”的过错,倒也坦诚磊落、不加掩饰。他还多次帮助谭绍闻解决债务问题,最后还劝谭绍闻自立。endprint

谭绍闻是本书主角,为了让他体现本书主题,李绿园为他编排了一段相当传奇的复兴经历,盛希侨也作为“人性本善”的改过形象有了一个好结局。而夏逢若和管贻安就没这么走运了。

夏逢若是小乡宦出身,父亲弄了不少钱留给他,用书中话讲,“那钱上的来历,未免与那阴骘两个字些须翻个脸儿”[14],属黑色或灰色收入。等他死了以后,夏逢若就把自己的家产败坏的够呛,书中他出场的时候,早就经历过吃喝、狎妓的阶段,已经发展到像后来谭绍闻“打秋风”那样的阶段了。他“生的聪明,言词便捷,想头奇巧,专一在这大门楼里边、衙门里边串通走动。赚了钱时,养活萱堂、荆室”[15]。他主要是为了巴结盛希侨而认识的谭绍闻,然后用奸邪思想诱使谭绍闻挥霍和赌博,自己从中渔利,是个小人。他设赌局坑害不少人,要和谭绍闻“铸私钱”,差点触犯律法。虽然后来对谭绍闻有些愧疚之意,帮他解决债务,但终究恶习难改,仍旧作奸犯科。最终,“祥符有人命赌案,在夏鼎家起出牌版,只得按律究拟,私造赌具,遣发极边四千里”[16]。

管贻安比起夏逢若则更为悲惨。他也是乡绅之子,兄长考有功名,可是他却不学无术,一身纨绔子弟的气息,爱好赌博,浪荡不羁,霸占逃荒来的爨妇雷妮,对其公公任意欺侮打骂,最终发生人命案,他也因此被处决。“到了霜降之节,可怜管贻安一个旧宦后裔,只因不依本分,竟同一起强盗等案,押赴市曹绞桩之上,一个淫魂儿上四川鄷都城去了。”[17]

纵观四人的结局,谭、盛二人的结局并不多见,尤其是谭绍闻,需要太多援助的因素了。而夏、管二人的结局,以及孙绳祖、毛拔茹、娄星辉、虎振邦等人或家破人亡,或触犯律法,或沦入黑道,为非作歹等结局,才是18世纪大多数“败家子”真实命运的写照。

三、18世纪“败家子”众多的原因

《歧路灯》这样一部描写众多“败家子”形象的小说,会在18世纪出现,客观上反映了当时“败家子”很多。分析小说中的人物形象,可以发现他们“败家”的共同行为,一是奢侈,二是赌博。“败家子”众多,是一种社会现象,而其产生的原因,既有社会因素,也有家庭教育因素。

(一) 社会因素

从根本上来讲,18世纪诸多“败家子”的产生是由于国家与社会上下资源流动的阻滞。人口膨胀使得读书进仕之人剧增,但是国家的政策调整却滞后于社会的新变化,使得大量的读书人举业无望,被迫改弦易张,寻找新的自存之道。同时商品经济的发展,促使许多人从事投机冒险活动,并对世风产生影响,直接导致了奢侈风气和赌博风气的兴起。

1.奢侈风气

康乾时期,社会长期处于稳定和繁荣之中,整个社会,尤其是东南繁盛之地,滋生了一种奢侈之风。上至皇室、朝廷、八旗子弟,下到商人、乡绅,很多人都努力追求物质享受,奢侈之风成为这个时期一个非常严重的社会问题。

据《清经世文编》记载,“稍见饶余,辄思华美,日复一日,妄费愈增;人复一人,摹仿务过。见人朴俭,则笑以为不才;视家清素,则歉以为深耻”[18]。一些人的价值观发生了扭曲,奢侈成为风尚,节俭却被视为耻辱。

康熙帝、雍正帝对此也想过一些对策,比如派一些节俭官员到崇尚奢侈的地区赴任,但效果很不明显。也曾下发过一些反对奢侈的法令,但并没有改变奢侈的世风。乾隆帝本人就比较奢侈,所以奢侈之风更甚。“败家子”的奢侈与社会的奢侈风气有直接关系,就像谭绍闻第一次见到盛希侨的豪奢一样,不久也学起来了。

追求奢侈必定带动社会风气继续变坏,贪污腐败、拜金主义的问题随之而来。乾隆帝时期,官场腐败,出现了大贪官和珅,贪污案屡有发生。在这样的腐化世风下,“败家子”有了孕育的温床。

2.赌博风气

小说对赌博有大量描写,赌博是所有“败家子”必然涉及的项目,也是他们“败家”的最重要的手段,谭家的产业也全在这件事上“败光”了。在康乾盛世的表面繁荣稳定之下,全国许多地方赌博风气大盛,八旗子弟和许多世家子弟倾家荡产,家败人亡。

赌博盛行也是有深刻的社会背景的。康雍乾时期,人口急剧增加,城市进一步发展,社会剩余劳动力增加,许多无业游民到城市里碰运气,而商品经济的发达又为赌博提供物质基础。八旗子弟和世家子弟疏于管教,耽于玩乐,自然会迷上刺激的赌博。富豪家的“败家子”以此为消遣,中产人家的“败家子”以此为乐和作为“发家之路”,衰败人家的“败家子”以此作为诈财的手段。于是,赌博与“败家子”紧密结合,并且与黑道、高利贷等联系密切,许多“败家子”破败后就从事这类活动来解决生计。

清朝是明令严禁赌博的,雍正四年九月谕:“赌博最坏人品行。下等人习此,必至聚集匪类,作奸犯科。读书居官之人习此,必至废时失事,志气昏浊。向来屡申禁饬,而此风尚未止息。若不严禁赌具,究不能除赌博之源。著京城及各省将纸牌、骰子等悉行严禁。又有窝赌之家诱人入局以取利,嗣后准输钱者出首,免其赌博之罪,追还所输银钱。若有司官员斗牌赌博者,著该管上司及该督抚指名题参。又定例:旗人制造纸牌、骰子售卖者,照光棍为从例,拟绞监候。民人凡制卖赌具及赌博者,以充发、杖流分别拟罪。官员赌博者,革职,永不叙用。”[19]从这篇上谕,可以看出雍正帝禁赌的决心和赌博盛行的严重程度,《歧路灯》中夏逢若因造赌具、设赌局而被流放,从这篇上谕可以找到“法律依据”。

然而,赌博可以具有很强的隐蔽性,比如盛希侨可以在家里和人赌博,士绅之家又不能随便调查,更何况官员们,或也喜爱赌博或懒于政务,民不举官不究,所以朝廷的政令到底在民间具有多大的影响力,是很值得商榷的。

(二) 家庭教育因素

在崇尚奢侈等世风的影响下,利己主义对于家庭的伦理道德和文化造成了强烈冲击。“败家子”产生的内因,很重要的一点就是没有良好的家庭教育,令他们无法融入主流社会。《歧路灯》里谭孝移临终留给谭绍闻的话“用心读书,亲近正人”,就是李绿园认为的可以融入主流社会的方法。士绅家的子女无法融入主流社会,也就是无法走“学而优则仕”这条路,就可能耽于游乐,成为浮浪的“败家子”。endprint

清朝的家训类作品较前代激增,李绿园自己就写作了《家训谆言》,同期还有尤侗的《戒赌文》、刘德新的《徐庆棠十二戒》、李毓秀的《弟子规》等,客观上反映了当时家庭教育丧失的情况十分严重。《歧路灯》里的“败家子”们除了父亲都去世以外,还有个家庭特征,受到来源于母亲的溺爱,代表人物就是谭绍闻的母亲王氏。在18世纪的中国,很多女子本身没有受过良好的儒家教育,但对家庭教育的影响力却巨大,往往是娇惯出“败家子”的主要力量。这一点,对于今天家庭教育也有反思的意义。

注释:

[1]吕明凤:《<歧路灯>研究》,西安:陕西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7年。

[2]李绿园:《歧路灯.自序》,济南:齐鲁书社,1998年版,第1页。

[3][4]李绿园:《歧路灯·第九十回》,济南:齐鲁书社,1998年版,第528页。

[5]李绿园:《歧路灯·第八回》,济南:齐鲁书社,1998年版,第53页。

[6]李绿园:《歧路灯·第一回》,济南:齐鲁书社,1998年版,第2页。

[7]李绿园:《歧路灯·第七回》,济南:齐鲁书社,1998年版,第37-38页。

[8]李绿园:《歧路灯·第十五回》,济南:齐鲁书社,1998年版,第93页。

[9][14][15]李绿园:《歧路灯·第十八回》,济南:齐鲁书社,1998年版,第114页。

[10]李绿园:《歧路灯·第二十一回》,济南:齐鲁书社,1998年版,第127页。

[11][12]李绿园:《歧路灯·第十六回》,济南:齐鲁书社,1998年版,第102页,第103页。

[13]李绿园:《歧路灯·第三十七回》,济南:齐鲁书社,1998年版,第211页。

[16]李绿园:《歧路灯·第九十九回》,济南:齐鲁书社,1998年版,第582页。

[17]李绿园:《歧路灯·第六十四回》,济南:齐鲁书社,1998年版,第380页。

[18]贺长龄,魏源:《清经世文编(中) 》(卷54),北京:中华书局,1992年版,第1354页。

[19]李文海:《清史编年(卷4)》,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216页。

参考文献:

[1]李绿园.歧路灯[M].济南:齐鲁书社,1998.

[2]李鸣.《歧路灯》教育思想研究[D].扬州大学,2005.

[3]杜贵晨.《歧路灯》的结构[J].齐鲁学刊,1987,(04).

[4]彭娟.《歧路灯》对家族命运的关注与对家族文学的开拓[D].长沙:湖南师范大学,2005.

[5]徐云知.李绿园的创作观念及其《歧路灯》研究[D].北京:首都师范大学,2005.

(李谷悦 天津 南开大学历史学院 300071)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