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缙碚
摘 要:假借字与通假字是古汉语课通论部分的一个教学重点。由于两者所指对象存在交叉,学生在学习过程中常会感到困难。在教学实践中,应先对两者的概念进行准确的辨析,再通过具体例字的梳理,认识两者的联系与区别。
关键词:假借字;通假字;本字;本义
假借字与通假字本是两个不难理解的概念,但在古汉语的教学中仍有一些含混之处,所以有必要对汉字的假借与通假现象作一些梳理,以便于古汉语及文字学的教学。
一、假借与通假之别
假借本是一个文字学上的概念,许慎在《说文解字》里所下的定义为“假借者,本无其字,依声托事”。我们知道,汉字是记录汉语的书面符号系统,在汉字记录汉语时,可能会遇到有词无字的情况,于是就依据这个词的读音找个与之音同或者音近的字来记录这个词,这就是许慎所说的“本无其字”的假借。在此需要注意的是,既然许慎对假借字下定义时提到“本无其字”,那么自然就有所谓的“本有其字”了。这个“本有其字”就是与假借字相对应的本字。本字就是为某个词所造的字,这个字无论表示该词的本义还是引申义,我们都称为“本字”。如果这个字所表示的词义与最初造字时所记录的词义没有关系,那么这就应该属于使用假借字来记录汉语的某个词了。
然而,在汉字系统里,还有一种“本有其字”的假借。这是指在汉字系统中本来存在为表示某个词所造的字形,但在书写时不用这个本字而使用另一个意义不相涉而音同或者音近的字。这种用字现象,虽然超出了许慎“本无其字”的限定,但我们现在仍将其视做假借字。所以,我们现在讲的假借字,概括地说是指书面语中所使用的汉字,只要其所记词义与其造字之初的本义无关,无论这个词是“本有其字”还是“本无其字”,就都是假借字。
现在再来讨论“通假”的问题。古人注书,或者用“通”,或者用“假”“借”(假与借在此为同义词),即作“某通某”“某与某通”,或“某假作某”“某借作某”等。一般不会“通假”连用。所以“通假”本身是包含有两个不同概念的复合词。王力先生讲“古音通假”时下定义说:“就是古代汉语书面语言里同音或者音近的字的通用和假借。”在此需要说明两点,第一,从王力先生的定义里可以看出,通假包含通用和假借两个含义。第二,通假是存在于古代书面语里的现象。那么现代汉语书面语有无通假的问题,王力先生没说,至于“通用”跟“假借”的联系与区别,王力先生也没有进一步的说明。在现代好些人的观念里,“通假”似乎已经凝固成一个概念,在此,我们有必要理清两者的区别与联系。
其实,“假”与“通”是从不同的角度对书面语用字现象的描述。“假”,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假借,指的是字形与字义的关系。如果字形的造字本义与其所记词的词义无关,则是使用假借字记词;反之,如果字形的造字本义与其所记词的词义有关,则是使用本字记词。所以,如果是本无其字的假借,也就没有与之相对应的本字。只有本有其字的假借,才有与之相对应的本字。而“通”,是指在书面语里,某个词既可以用字形A,也可以用字形B,对此古人注书常用“A通B”或“A与B通”等术语。
后来大概是受汉语词汇双音节化的影响,现代人一般不单说“通”,而说“通假”。
由此可见,文字的假借现象与通假现象存在着交叉。即本有其字的假借,其本字与假借字之间自然可以说“通”,但不能说假借就等于通假,毕竟两者是根据不同的标准划分出来的文字使用现象。
另外,通假与假借还有一个重要区别,即王力先生对“通假”下定义时所强调的“古汉语”书面语。就是说假借现象,本是一个文字学的问题,不论是本无其字还是本有其字的假借,在现代汉语书面语中也大量存在。现代汉语书面语中的假借字符合我们这个时代的用字规范,所以不会影响我们阅读。但在古汉语书面语里,符合古时规范的用字不一定符合我们现在的规范。比如记录某个词,古人字形作A(如早晚的“早”,古书常写作“蚤”)符合古人的规范,然与后人的用字习惯不符,所以后人阅读古书就可能不习惯,就要换成阅读者时代的规范用字B(换成“早”),这就叫“A通B”。所以说,通假可以看做是一个训诂学的问题。由此可见,说通假字或者假借字是古人写别字的说法,是完全没有根据的。
同理,我们现代人用现代的规范用字写出来的著作,千年之后,其中的某些字也可能被换成别的字形,后人再阅读我们现代的著作,同样也会有通假字的问题。
下面对文字学的假借现象与训诂学的通假现象举例说明。
二、假借字
(一)本无其字的假借
(1)“亦”字,甲骨文作“”,指事字。“大”象正立人形,两小点指事人腋窝所在,为“腋”的表意初文。《论语·学而》:“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这个“亦”假借作副词,起强调作用。
(2)“其”字,甲骨文作“”,象簸箕之形。《论语·学而》:“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句中“其”假借作特指代词。
(3)“莫”字,甲骨文作“”“”诸形,象日落草木之中,会日暮之义,为“暮”的表意初文。《论语·雍也》:“不患莫己知,求为可知也。”句中“莫”假作否定性的无定代词,即“没有人”的意思。
以上所举的假借字不存在与之相对应的本字,不影响书面语的阅读,这一类假借也就谈不上通假的问题。
(二)本有其字的假借
1本字后于假借字产生
(1)重——緟:“重”的本义为厚重,可假借为“重复”之义。后造“緟”字以表重复之义。在重复这一意义上,“重”为假借字,“緟”为本字。
(2)童——僮:“童”的本义为男性罪奴,可假借作儿童之义。后造“僮”字以表儿童之义。在儿童这一意义上,“童”为假借字,“僮”为本字。
(3)舍——捨:“舍”的本义为房舍,可假借为舍弃之义。后造“捨”字以表舍弃之义。在舍弃这一意义上,“舍”为假借字,“捨”为本字。
以上所举本字后于假借字的三例,后造的本字我们今天都不再使用了,在阅读古代书面语时,以上假借字虽有与之相对应的本字,但这类假借字的用法我们已经非常熟悉,所以并不会因为它们是假借字而影响我们阅读。endprint
(4)采——彩:“采”的本义为采摘果实,可假借为光彩的“彩”,后来又造“彩”字以表光彩之义。在光彩这一意义上,“采”为假借字,“彩”为本字。
(5)卒——猝:“卒”的本义为终卒,可假借为仓猝。“猝”的本义依《说文》为“犬从艸暴出逐人也”,引申有仓猝之义。所以在仓猝意之义上,“卒”为假借字,“猝”为本字。
(6)罴——疲:“罴”的本义为熊罴,可假借为疲敝之义,后造“疲”字以表疲敝之义。在疲敝义上,“罴”为假借字,“疲”为本字。
以上所举三例,假借字与其相对应的本字我们今天都在使用,但现代书面语里“采、卒、罴”等字的假借用法已被后造的“彩、猝、疲”等本字所取代。所以在阅读古籍时,就需要考虑“采、卒、罴”等字是否使用的是假借义。
2本字先于假借字产生
有些本有其字的假借字,假借字与本字并行一段时间后,假借字或许替代了本字的位置,本字反而废弃不用了。
(1)厶——私:自私的“私”本作“厶”,后借表示禾名的“私”字以作自私的“私”,遂使“私”行而“厶”废。
(2)勝——胜:胜利的“胜”本作“勝”,为从力朕声的形声字,后借从肉生声的“胜”(本义指腥臭,与“勝”不同音)字以作胜利之胜,遂使“胜”行而“勝”废。
(3)艸——草:草木的“草”本作“艸”,后借表示栎实的“草”(“艸”与“草”本不同音)字以作草木之草,遂使“草”行而“艸”废。
三、通假字
1A、B皆为本字
古人书面语与后人用字不同,但所用皆为本字,这就构成一种历史层面的异体字现象。
(1)云——雲:在表示云气这一词义上,最早用“云”字(甲骨文作“”,象云气回旋之形),后用从“雨”的“雲”字(字符“雨”表事类,云属于气象类)。就云气这一词来说,字形“云”“雲”都是本字。
(2)嘉——佳:嘉肴的“嘉”,元代以前习惯作“嘉”,元代以后习惯作“佳”。“嘉”本形容音乐美,“佳”本形容人美,皆可引申来形容菜肴美。所以嘉肴的“嘉”,写作“嘉”或者“佳”都是本字。
(3)屰——逆:逆反的“逆”以及迎逆的“逆”,初作“屰”(甲骨文作“”,象倒立的人形),因迎逆与行走有关,所以后来加了走之旁作“逆”。在迎逆意义上,“屰”与“逆”都是本字。
2A为假借字,B为本字
古人书面语用假借字而后人使用本字的情况与上文所讲的“本字后于假借字产生”中的情況大致相当。光彩的“彩”、仓猝的“猝”、疲敝的“疲”,早期书面语分别借用“采”“卒”“罴”等字,后世书面语通行“彩”“猝”“疲”等后起本字。
3A为本字,B为假借字
古人书面语曾经使用本字而后人使用假借字的情况与上文所讲的“本字先于假借字产生”的情况大致相当。如自私的“私”、胜利的“胜”、草木的“草”,早期书面语作“厶”“勝”“艸”等形,都是用的本字,后来书面语则用“私”“胜”“草”等假借字。
4A、B皆为假借字
(1)矜——鳏:“矜”的本义指矛柄,“鳏”的本义指一种鱼。在“鳏寡”这一意义上都是假借字。《礼记·礼运》:“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句中借用“矜”字,而现在通行“鳏”。注书可以说“矜,通鳏”。
(2)女——汝:“女”为象形字,本义指女人。“汝”本义指汝水,一条河流的名称。用作第二人称代词上,古用“女”,后来用“汝”,都是假借字。
总之,假借字与通假字是根据不同的标准切分出的概念,它们不出现在同一语义场。假借字是一个文字学的概念,判断一个字是否为假借字是看它在记词时其字形与所记词义是否有联系,如果存在联系,则是“本字”,如果不存在联系,就是“假借字”。通假字应该是一个训诂学的概念,即在阅读古籍时,针对同一个词,古用A字而现在通行B字,就可以称为“A通B”。而在某些字上,假借字与通假字有交叉现象。在古汉语教学中,需要理清两者的概念及其相互关系,方能收到更好的教学效果。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