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来
莱比锡布商大厦管弦乐团的唱片我早有收藏,但看到他们的现场却是在2009年的上海大剧院。记得当时第一场音乐会是马勒《第一交响曲》,听下来总觉得差一口气,力道不够;第二场布鲁克纳我就缺席了。2014年,乐团再次访沪演出,地点在上海东方艺术中心。3月14日、15日两场音乐会,分别演奏马勒《第七交响曲》和肖斯塔科维奇《第五交响曲》。“肖五”是最爱,逢现场必听,“马七”应该是国外名团大陆首演,也是期待已久。曲目是重量级的,但对莱比锡这个团和夏伊,我是持保留意见的。
先说第二场“肖五”。虽然因为钢琴家尼尔森·弗雷尔临时生病,导致大家期待的贝多芬《第五钢琴协奏曲》被迫取消演出,但乐团接下来的演出并没有受到影响。在保留曲目门德尔松的《吕伊·布拉斯》序曲之后,未及喘息,“肖五”就登场了。对于莱比锡这样的乐团来说,这个曲子并不难,考量其成功与否,个人以为在于指挥家如何传达作曲家的本意。第一乐章的低音弦乐一出来,直觉告诉我,有了。这是心领神会的东西。等到中间管乐的爆发,更增加了我的认同。第二乐章谐谑曲部分容易处理,一般不会对乐团和指挥构成考验。到了广板的第三乐章,悲天悯人的凄厉与绝望让莱比锡的弦乐显现了实力。因为第一天音乐会后,有爱乐者表示这个乐团的弦乐弱于管乐,尤其是第一小提琴声部,此处的考验夏伊也过了。最后一关是第四乐章的结尾,由于大部分西方指挥家不熟悉作曲家要求放慢节奏的讽刺寓意,大都处理得速度偏快,仿佛苦难之船抵达了胜利的彼岸,这样的处理自然把方向弄反了。但莱比锡在夏伊的掌握下不慌不忙,阵脚不乱,管弦乐齐奏大而无当的“吹嘘”和定音鼓有条不紊的敲击,让作曲家嘲讽意味的终场得以完美传达。整部作品感觉下来,比那年哈丁率领伦敦交响乐团在保利剧院的演出增加了很大的张力。
回过头来再说头一天的“马七”,这个让主办方和广大爱乐者期盼多时、又捏着一把汗的作品的确不是一顿容易消化的大餐。演出前,一个旁听了新闻发布会的记者朋友无意间说的一句话让我吃了一颗“定心丸”。发布会上夏伊透露,早在少不更事的十三岁,他就指挥了马勒《第七交响曲》。这个信息至少透露了两点心思:一是情有独钟,二是烂熟于心。想想看,一部你钟情了四十多年的作品,指挥起来肯定是得心应手。
马勒《第七交响曲》的标准录音版本大约要八十几分钟,老牌的指挥像索尔蒂、伯恩斯坦、滕斯泰特都在这个时间范围内。后来现场的时间有越来越快的趋势,雅尔维和科隆广播七十八分钟,阿巴多与琉森音乐节管弦乐团竟然只有六十八分钟,而夏伊在欧洲的一场演出实况约在八十分钟。东艺当晚的演出我精算了一下时间,大约为七十八分钟,除去每个乐章休息的间隔,应该在七十五分钟左右,从时间上说刚刚好,或者稍快一点点。
“马七”是五个乐章,首末是篇幅偏大的两个呈现“日”的精神的乐章,中间夹着三个夜曲,掌握起来非常不容易。首乐章的次中音号把现场带入黑暗与不详之中,在铜管与木管的交互演奏中,表现了布商大厦管乐声部的超强实力。夏伊驾轻就熟地掌握着乐队,多个主题之间的串联以及主部到副部主题之间的转换准确而流畅,如果不是训练多年和相互之间的默契,难以有这么好的合作效果。待到木管的交替轮奏,引导竖琴的声音出来,一片春回大地的暖意袭上心头,激进刺耳的和声被消解,插部的旋律异常美妙。
第二与第四乐章是两个夜曲,显示了马勒当时返归生活的好心情,同时,作曲家进一步在作品中扩大了器乐的使用和声音的实验。模拟山谷回声的圆号把人们带入山区之夜,双簧管、单簧管和其他木管乐器相继奏出,显示了在夜的安宁之下,大自然的另一种生命的活力。夏伊手上的动作非常密集,并不因对作品的熟稔而稍有懈怠。木管声部的每个演奏员都尽心竭力,漂亮的声音让我身边的观众频频点头赞叹。“这首温柔而有魅力的诗歌”(阿多诺语)征服了全场,而牛铃声则把人们带入到达山巅之前的最后的神秘。第四乐章是“马七”最悠闲安逸的部分,风格顽皮,表情生动,台口左侧的曼陀铃和吉他营造出一种“小夜曲”的浪漫。在这里,夏伊把与第二乐章谣曲式的风格稍加区别,显示了他对乐队细腻色彩的调配。
末乐章是一个大型回旋变奏曲的组合,有八个回旋变奏,是最难处理的一个乐章,速度慢则显得冗长拖沓,速度快则会方寸大乱。夏伊成竹在胸,疾徐有度,转换毫不拖泥带水,引述的“各乐章元素”的串联没有丝毫的慌乱与破绽。全曲结束时,全场观众报以发自内心的长时间的掌声,明知没有加演曲目,却还一次次为大师和乐队鼓掌不已,夏伊则把乐队中各声部的关键演奏员叫起,向他们表示敬意。
这是一场罕有的酣畅淋漓的音乐会,全场近八十分钟不休息的连续演奏丝毫没有引起观众的疲劳。事先很多观众有沉闷的担心,都在夏伊与乐队高水平的演奏中一一化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