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在4D校园

汪鑫

作弊的手机

午后阳光慵懒，突然一阵风，满教室都是雪白的光线飘散。没有往日喧嚣，没有人将老师在后排晃荡的脚步声打乱，杨小东抬头的时候，正逢上光线里的七彩斑斓。他的瞳孔猛烈地收缩了一下，不是阳光太刺眼，而是恰恰在这一瞬间，他从余光瞥见，班主任正从后排走向讲台。心里忍不住一阵奔腾的窃喜，苦苦等候的机会终于来了！

杨小东伸出手的时候，就将从侧后方弹射过来的一个纸团稳稳夹住。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杨小东与李墨妍一弹一接的配合是行云流水般，十分默契。在监考老师眼皮底下作弊，对于他们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因为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揉开纸团，看着熟悉的字迹，杨小东心里有种难以言表的亲切感，这可是标准答案，考出好成绩，回到家爸爸的奖励肯定是丰富的。回头给李墨妍一个会心的微笑，再看周围其他同学，有的在低着头冥思苦想，有的还在抓耳挠腮。李墨妍是班里的学习委员，学习一流，能关照自己，这都是因为自己平时善于搞关系。

杨小东恨不得手中的笔就是一台微型复印机，自动扫描，然后自动复印，这样连抄答案的时间都省了。他心里这样想，手中的笔却没停下来，眼睛撇着班主任还在讲台上，然后飞快地在试卷上写下歪歪扭扭的字迹。这种既兴奋又害怕被老师发现的心理是很微妙的，杨小东的额头也沁出了细细的汗珠。

“叮铃铃”，一直沉闷而紧张的气氛突然被手机铃声打破，就像一滴热油溅到水里面，教室开始沸腾了。

“刚刚有了思路，都被手机铃声吓跑了！”有同学开始抱怨了。

“考试还有人带手机，肯定是作弊用的，学校已经规定不能用手机啦！”这句话明显带有一丝幸灾乐祸的味道。

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着，眼睛都盯向了铃声发出的地方。杨小东面对众多同学的围观，第一时间将纸团揉进了掌心，脸涨得通红，好像他是真的用手机作弊。肯定是刚才下课时将手机借给李墨妍打游戏，还给自己的时候忘了重新设定模式。

班主任大步从讲台上走了下来，站在杨小东的面前。杨小东知道现在将手机交给班主任是最好的选择，但他还是有一丝固执的坚持，所以他抬头看了班主任一眼，班主任厚厚近视眼镜片里的眼神，让他不寒而栗。

“拿来！”班主任说话一向是掷地有声，丝毫不打折扣。杨小东知道最后一丝侥幸都破灭了，只有怯怯地拿出了手机。

班主任转身走向讲台的时候，翻看了手机，当然，里面没有他料想的作弊信息，但是他绝对不允许自己的学生触犯自己的权威。

“学校明令禁止带手机进入校园，但是有的同学竟然将手机带进了考场，对于这种行为我深表遗憾，同时为了以儆效尤，决定对杨小东同学作出记过处分，并将这部手机就地处理。”说完，老师将手机重重地往讲台上一扣。

“砰”一声响之后，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那部手机摔在讲台上的时候，变成了一盆手掌大的仙人掌，所有人都睁大眼睛，在瞬间惊呆了。

大款的礼物

操场上布置得焕然一新，主席台下校长春风满面。同学们都穿着校服整齐划一地坐在主席台下，脸上却没有愉悦的表情，好像与这种美好的气氛格格不入。这个初夏，露天的操场上没有一丝风，附近一人多高的小树根本遮不住热辣辣的太阳，声声蝉鸣让大家更加烦躁起来。

但是同学们依旧正襟危坐，虽然心里有怨言，也不敢有任何异常举动，因为他们都知道，今天学校有如此大的排场，是因为要迎接一个重要人物。

“啪啪啪”，伴随着几声掌声，同学们循声望去，学校门口有一位气质儒雅的中年男子下了汽车，在礼仪小姐的簇拥下径直朝主席台走来，同学们不由自主地跟着鼓起掌来。

崭新的礼服下，校长的身体略显发福，但他快步迎下主席台的时候，动作倒是十分干净利落。

主席台上校长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同学们，现在我代表全体师生对浩东科技集团董事长杨浩先生光临本校，表示热烈的欢迎！”

主席台下立即响起了一片掌声，很多同学都知道，浩东科技集团一直是学校最大的赞助企业，今天浩东集团的董事长驾到，难怪学校会安排这么大的场面来举行欢迎仪式。

杨浩先生微微一笑，冲台下一摆手，示意停止鼓掌，然后接过话筒说道：“我也是这所学校毕业，和大家都是校友，不必拘束。同学们为了迎接我这个师兄坐在下面都被太阳烤糊了吧，真是不好意思。我就长话短说，这么多年一直想用实际行动回馈母校，也为了同学们能免受炙烤之苦吧，所以我今天给大家带来了一个礼物。”

杨浩话音刚落，只见操场外走来几个人，手里都拿着一个小小的盒子。同学们忍不住开始议论了，猜测盒子里的东西。主席台上的校长，长大了嘴巴，眼睛里放出炙热的光芒，看来他也很想知道盒子里装的是什么。

在众目睽睽下，盒子被打开了。可是盒子里的东西，却让所有人大跌眼镜，竟然是几株小小的树苗，而且还是只有几寸来高，只长出两片嫩黄叶子的那种。校长眼里炙热的光芒开始黯淡了，有的同学甚至发出了嘘嘘声。

杨浩先生面色沉静，不慌不忙地示意将这几颗树苗种在操场四周。刚才还在怀疑的同学们，立刻变得十分好奇，难道真的会有奇迹出现？

树苗种下后，杨浩立即在自己的掌上电脑上输入程序。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几棵树苗上，一秒钟，两秒钟，就在大家还在心里默默数第三秒的时候，奇迹真的出现了。

那几棵树苗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生长了，它们抽出了第三片叶子，第四片叶子，就在大家不相信奇迹，揉揉眼睛的时候，它们已经长到了几尺来高。

校长脸上也满是诧异，显然连他都不知道这是唱的哪一出。有些同学还是发出惊呼了，奇迹真的就在眼前出现了，可是就在他们惊呼的一瞬间，那些树苗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茂密的树叶在微风中沙沙作响，将炙热的阳光遮掩，同学们顿时置身于一片荫凉之中。

这时，毫无疑问，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杨浩身上，因为只有杨浩才能解释这魔幻一般的现实。

杨浩依旧面带微笑，面对大家疑惑的眼光，不慌不忙地说：“同学们，其实你们刚才见识的只不过是我们公司最近研制的4D打印技术，就是利用记忆合金，通过软件设定模型和时间，让变形材料在设定时间内变成预定形状。打印出来的树木可以模拟光合作用自由生长，花儿能够自由开放，散发出芳香。这意味着地球上很多不合适植被生长的不毛之地，一下子就会草木繁盛，鲜花怒放，很多光秃秃的山头，也会重新被绿色覆盖。”

校长率先站起来鼓掌，同学们也都跟着站起来，操场上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同学们，知识改变命运，科技改变未来，希望你们以后也能用自己学到的知识回报母校，回报社会，谢谢大家！”杨浩见大家疑惑已经解开，自己母校之行的任务已经完成，就和校长寒暄一番后，离开了学校。

从操场回到教室的时候，同学们还沉浸在刚才神奇的一幕，被杨浩的高科技所折服，还在一路讨论着。可是，只有一个人既没有感觉到神奇，也没对杨浩有一丝惊叹，那就是还在闷闷不乐的杨小东。

杨浩是他爸爸，浩东科技集团就是以他们父子的名字命名的，爸爸的4D打印技术他早就见识了，自己的手机就是4D打印的，平时可以变成一盆仙人掌掩人耳目，必要的时候变成手机。这是杨小东费了很多嘴皮子才让爸爸给他制造的，可惜被班主任摔了，想到这里杨小东心里好不容易压抑下去的火气，又一下子窜了起来。

就在这时，走在人群后面的他，突然发现了令他诧异的一幕，班主任竟然一边耳语一边带着一个女生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然后关上了门。

老班的眼泪

自从多了那几棵4D打印出来的参天大树，整个校园就变得静谧且隐秘了很多，往日一眼就可以从学校这头看到那头，现在在大树的掩映下，显得有些扑朔迷离。也许正因为如此，杨小东才鬼使神差地看到班主任带李墨妍进了他的办公室。

自从师德问题层出不穷后，上级教育部门为了加强管理，也为了保护未成年人，明令禁止教职工和异性学生单独共处一室。新明初中作为全省示范初中，在这方面更是三令五申，对教职工队伍约束非常严格，发现类似情况，一向是从严处理，轻则开除，重则移送司法机关。

杨小东很好奇，一向稳重的班主任突然把李墨妍叫到办公室干什么呢？而李墨妍也是很聪明伶俐的，怎么一点自我保护意识都没有了？杨小东虽然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知道不能妄下结论，但想起自己的4D打印手机被摔坏，心里就不是一般的气。

这时候，他看到了走廊上的校长信箱，他没有迟疑，掏出纸笔，写了点什么，塞了进去。做完这件事后，他心里有隐隐一丝愧疚，但这种愧疚马上被一种油然而生的快感取代。

当杨小东还没有从快感中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看到李墨妍从班主任办公室走了出来，她从进去到出门，前后也只有说几句话的时间。杨小东心里的愧疚感又小小地萌动了一下，但是他马上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走进了教室。

有同学提议用4D打印技术建一座大型体育场，而且这座体育场还是悬浮在学校上空的，不会占用学校的空间，周围立刻有人叫好。

杨小东从他们身边走过的时候，本来想装作没听见的，却还是忍不住嘀咕了一句：“空中楼阁自古至今都没有实现，4D打印也不是无所不能的，不要太异想天开了。”

“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况且你怎么知道浩东科技集团没这个技术，杨浩先生没这个实力，你和他很熟吗？”杨小东平时本来就是班里的调皮蛋，所以其他同学都不怎么喜欢他。

杨小东本来想反驳几句，但瞅着李墨妍走进了教室，就没说什么，径直朝自己的座位走去。李墨妍经过杨小东身边时，看他的目光闪烁着，想要说什么，但是这时候上课铃响了。

这节课是语文课，上的是古文，老师在上面之乎者也，杨小东依旧是不知所云。他听不进去，更重要的是心里一直在进行着激烈的斗争，一方面希望班主任什么也没发生，另一方面又希望校长看到自己写的纸条后，能狠狠处理班主任，为自己出一口恶气。杨小东用笔在课本上画起了圈圈，这是无意识的动作，甚至连课本被划破了都不知道。

好不容易下课了，杨小东想起身去卫生间洗把脸，清醒一下。经过走廊的是时候，他恰好看见班主任从校长办公室出来。学校的监控无孔不入，面对这样的举报和事实，他自然是百口莫辩。

看着班主任失魂落魄的样子，杨小东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他终于出了一口手机被摔的恶气。那天没收自己的手机的时候是多么嚣张，终于有了今天的报应吧。杨小东看到班主任低着头朝校门外走去，边走边取下近视眼镜擦眼睛，难道他哭了，难道他受委屈了，自己做错了吗？杨小东想到这里，心里涌起一连串的疑问，但是立即提醒自己不能同情他。

班主任真的是哭了，他取下近视眼镜抹眼泪的时候，还依依不舍地回头看了这个校园一眼，因为他舍不得那一群可爱的孩子，不甘心就这样被开除。

近视有时候是致命的，偏偏又在这个时候回了头。班主任没有发现一辆大货车，正从拐角处朝这边开来，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大货车已经朝自己撞了过来。

剧烈的刹车声和碰撞声，杨小东清晰地看见，班主任的身体像是一片落叶，从空中旋转了一圈才落到地上。杨小东脑袋嗡了一下，然后无力地蹲下身。

无限的自责

终于有人知道杨小东是杨浩的儿子，浩东科技集团的少爷，因为杨小东在操场需要太阳的时候，让4D打印树木回归到树苗状态。这个往日在同学们眼里学习差的捣蛋鬼，终于有了地位，同学们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这些对于杨小东来说已经不重要了，他已经无力再捣蛋了，他的心里很沉重。因为事后李墨妍告诉他，班主任那天把她叫到办公室，是让她督促自己学习，因为中考就要到了。

李墨妍当然不知道是杨小东向校长告密，而且校长训斥班主任是因为自己，她也不知道班主任被车撞，是因为这件事被冤枉，取下近视眼镜偷偷抹泪……

没有人责怪杨小东，杨小东自己却非常内疚，班主任被撞后，一直到现在还没清醒，变成了植物人。一连多少天都是黑暗的，杨小东的世界都是无限的自责与不安。他趴在课桌上，无力地望着窗外，心想如果时光能够倒流，他一定不会迷失了自我。

突然，有人叫道：“班主任来了！”

杨小东循声望去，班主任穿戴一新，走进了教室，完全看不出受伤的痕迹：“同学们不必担心我，现在医学技术发达，何况我福大命大。大家努力准备中考，到时我再和大家一起庆贺。”

同学们激动得热泪盈眶，在中考即将来临的时候，他们的精神支柱再次出现了，这对他们是再好不过的鼓励。杨小东的眼泪毫无掩饰地流了下来，他不是激动，而是只有他才看得出来，眼前这个“班主任”只是4D打印体，打印出一个和班主任一样的身体，输入这段话，让“他”播放给大家听而已。这肯定是校长为了给大家鼓励，让爸爸这样做的。

杨小东决定放学后去找爸爸，他知道爸爸现在正在研究5D打印生命智慧体，如果能将班主任的思维意识，“复制”进一个打印的身体，那么班主任就能真正地重生。

微风拂拭着眼角的泪，杨小东心里那些光怪陆离，好像在瞬间得到洗礼。这个校园，这个季节，斑驳的日光不再迷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