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慧萍
八月末的一个周六,是《齐鲁周刊》社员工姜晓鹏的新婚志喜。
这一天,刚刚下过一场小雨,鸟鸣垂柳,荷绿湖岸,乌突突的济南,也有了个秋高气爽的意外。
中午喜宴,一群周刊人聚在一起,围成一个喜圈儿,喝着喜酒,抽着喜烟,拉着喜呱,品着香茶,所谓喜气儿,就在这样的喜圈里聚集,蔓延。人生的大喜莫过于此:生过,活过,爱过,圆过。
酒过三巡,副社长董振说,张总,15年前的今天你还记得吗?
何止记得。
1999年9月1日这一天,是《齐鲁周刊》的诞生日,也是我的一生一世一辈子。
15年前这一天的前夜,一群怀揣梦想的年轻人聚集在著名的大明湖畔著名的贡院墙根街2号小楼,深秋的炎热尚未消退,美女们长裙摇曳,酷男们短衣短裤,汗珠滚在额头,笑意喜上眉梢。气压很低,空气很浓,敞开式的办公区里烟味儿、啤酒味儿、汗水味儿混在一起,每一粒分子都充满了青春的荷尔蒙,大家在期待着一个梦想成真。
——经过艰难的孕育,还有几个小时,《齐鲁周刊》这个新生的婴儿就要呱呱坠地。
这一天的晚上,我在赶写《齐鲁周刊》的创刊词,助手钟伟志等着拿稿录入。那时,电脑还没有普及,我拿起笔来,铺开稿纸,一时间,所有的情怀,所有的愿景,所有的诉求承载着责任和使命,光荣和梦想,如江河大海,汹涌而出,地球小了,天地小了,我们就是世界,世界就是我们。
创刊词《觉醒与顿悟·相约九九》就这样一挥而就。
伟志说,张总,你在写诗吗?
我说,不,是诗在写我们。
15年后,回想起那个时代,激情的土地,开放的春风,每天都有大树成林,每天都有鲜花盛开。每个人都在渴望改变和被改变。生命里有阳光,生活中有希望。而所谓希望,对于每一个具体的人来说,就是活着的每一天都不一样。
经济的开放,离不开文化的支持,先进的社会需要文化的浸淫和滋养,如唐诗般的北京,宋词般的济南。
为了这许多的“不一样”,我们有了梦想和激情,有了创业和冒险——这就是《齐鲁周刊》创刊的初衷和文化基因。
这一天的晚上,在另一个房间里,忙碌着另一班人马,隔着墙壁,不时传来欢声笑语和电话铃声,还有分管经营的副总编徐波的大嗓门儿,他在调动着广告和发行,这个晚上,他的嗓门又高了八度。
一会儿,徐总叼着小烟到我办公室,他问我,开机首印多少份?我说15万份吧。他说,咱稳着点儿,开印10万份吧——这就不少了,能卖光,也是个奇迹!我们找来了承揽首期《齐鲁周刊》四封广告的程老板商议,虽然开印的数字经过了市场调研,最后,我们决定首期开印15万份。
1999年9月1日这一天,注定是周刊人的节日。天蒙蒙亮,整个泉城2400多个报摊就已布满了刚刚出炉的《齐鲁周刊》,带着锐气,带着新意,散发着墨香。
首期《齐鲁周刊》的封面人物是鲁能主帅桑特拉奇,他呼风唤雨、傲立群雄的英姿为《齐鲁周刊》平添了魅力。那一年,鲁能俱乐部获得全国足球联赛的双冠王,桑特拉奇成为齐鲁大地上的一个江湖传奇,他的故事也写进了首期《齐鲁周刊》的体育板块。
这一天的一大早,刊社全体员工一起出动了,大家抱着《齐鲁周刊》就像抱着自己的孩子,奔向街头路口体验卖报。我和王晶来到泺源大街的街口,刚刚卖出几份,迎面开来一辆白色面包车,突然停下了,下来几个人,一把将我们怀里的周刊夺走了,不容解释,不分由说。王晶追着面包车前头跑,我跟在后面追,追了几步,我发现车体上涂着“城管”两个大字。王晶穿着背带裤,留着娃娃头,回头看着我,一脸的无奈。
我冲他们大声喊着,拿走吧,别扔了,回家好好给你妈看看。
那时的城管就这么牛逼。15年后,比城管牛逼的还是城管。诸如此类,当你真正做起了媒体,你会发现,在你生活的这个世界上,你不希望的“不一样”却比希望的“不一样”多起来。不是世界在变,而是你的眼睛在变。这些“不一样”必然成为《齐鲁周刊》的责任和使命。于是,质疑、批判、建设,逐渐形成了《齐鲁周刊》的精神气质,也符合了那个时代的精神气质。《谁抛弃了济南》、《济南南部山区之命运》、《走进56个民族》、《围剿我们的城市垃圾》等大型报道,令读者耳目一新,刮目相看,一时,《齐鲁周刊》洛阳纸贵。
这一天,上午10点不到,徐波急乎乎打过电话来说,《齐鲁周刊》马上脱销,怎么办?我说,加印。于是,我们又找那位承揽周刊四封广告的程老板,大概是这位老板害怕再多印赔钱就找不见人了。我们迅速调整了四封广告,随即又加印15万份,因此,首期《齐鲁周刊》便有了两个版本。
这一天的上午,遭遇城管后,我们又跑到银座商城门口,我的发行部主任林春晓正等在那里。他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支笔,咧开大嘴说,张总,你也来个签名售报吧。我说,行啊,咱脸皮厚,不害羞。说完,我发现,我的嘴咧得比他还大。
于是乎,平生第一次,大庭广众之下,我大言不惭地展示了自己的“龙飞凤舞”、“笔走龙蛇”。每签一本,我都小心翼翼地在周刊封面上选一个小角,我害怕不小心惊动了那位帅气的桑特拉奇先生。
还别说,签售这一招还真管用,我们周围一会儿就聚起了一群读者,来了,走了;走了,又来了。不知不觉,两大摞《齐鲁周刊》一会儿就全部卖光。那时,我想,总编辑除了写字,也能赚钱。但完全没想到,在后来的日子里,总编辑一直在找钱,找钱。也许是,这创刊的第一天就注定了找钱的命运。
下午五点时分,徐波又打电话说,新加印的15万份《齐鲁周刊》全部被报贩付款预定。
30万份!我们创造了齐鲁大地上一个同类媒体创刊首发的奇迹。
1999年9月1日的晚上,注定是周刊人的狂欢。大家喝酒唱歌,放纵激情,放纵生命,把这一天深深打上了青春的印记。
那个夜晚,我把自己喝醉了,我的年少轻狂的弟兄们把酒喝醉了。endprint
多少年以后,希拉里才说,我们在创造历史的时候,却不知道自己在创造历史。而我们要说,创造“自己”就是创造历史,创造“自己”远比创造历史更为重要。没有“自己”的历史是“自己”的不幸,也是历史的不幸。
15年后,为了15年前的那个日子——1999年9月1日的纪念,我们特意征集了《齐鲁周刊》四套全套本和数本创刊号。这些全套本和创刊号都是用专车拉回来的,每一套都被收藏的整整齐齐,干干净净,每一套摞起来都比我高。它们临时码在刊社大厅里,每天向我们深情的瞩目,同事们建议我和它们合影留念,我一直不敢。
突然想起季羡林老先生的境界,他说,这些年来,我是“真话不全说,假话全不说。”
这一大摞《齐鲁周刊》也一直努力表达这样的境界,全世界的假话大致相同,而真话却各有各的不同——这就是一个媒体坚持的基本品格和职业操守,恰如我们立志追求的每一天和每一天的“不一样”。
15年来,“不一样”形成了《齐鲁周刊》独特的精神品质,也是一群人的思想形态和集体表达,无论坎坎坷坷,生生死死,15年的脚印里一如既往地刻满了我们的初心。虽然,我们经常发现,我们希望中的“不一样”和不希望的“不一样”有时候成相反的气势而凶猛,这不仅是一个媒体的块垒和纠结,也是一个社会的块垒和纠结,最好的时代和最坏的时代往往结伴前行。
也许,对于一个媒体来说,15年的历史还不足以成为历史,与其唤醒它,不如让它好好沉思,或许,它根本没有沉睡,只是它们比我们还累。
2014年八月的这个周末,喝着同事姜晓鹏的喜酒,忽然发现,我们的小才子吴永强没有到场——他的儿子刚刚出生。大概同一天,我们另一位同事的父亲则刚刚去世。15年啊,15年,我们参与了一个时代的变革,也经历了一个圈子里的人生轮回。张总编荣升为张阿姨、张奶奶、张姥姥,亦被业界戏称为“张校长”。
所谓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熙来攘往,进进出出,15年的《齐鲁周刊》千难万险,荣辱与共,被业内封为“黄埔二期”。今天的新郎姜晓鹏已经说不上是“黄埔二期”的第几拨学员了,但毫无疑问,《齐鲁周刊》是一个孕育新生命的开始。
在姜晓鹏的婚宴上,我想起前一天吴永强报喜的短信,说“儿子很帅,有乃父之风”,我哈哈大笑。当我“质疑”吴永强父子的帅气时,一家人对我群起而攻之,杨百会说,永强就是帅啊,怎么看都帅。由卫娟盯着杨百会的小眼睛接上话茬,“百会也帅”!于是乎,一家人举起酒杯,“我们都帅”!
看着这群江山依旧,青春不老的孩子们,我想了我们的“思想广场”——那是刊社办公大厅靠近厕所存放杂物的一个小屋,大小不足五个平方,摆着一个随时卖破烂的旧沙发和破茶几,我的这些才子才女们就偏偏爱上了这个小屋,每到周五选题会后,他们就像趋光的萤火虫一样聚集到这里,继续脑力激荡。一时间烟雾缭绕,乌烟瘴气,或是锋言利语,或是大呼小叫。每个周三的晚上,是周刊人的集体加班日,这些孩子们累了,困了,都会躲到这里抽个小烟,打个小盹。此种情景,经常让我想到那个蹲在鸡窝里孵蛋的爱迪生,车库里捣鼓电脑的乔布斯,还有当年在杭州英语角上和老外练嘴皮子的马云。
在这个小屋里,我的才子才女们年年月月,周而复始,用个性的思维,独特的视角,把采访来的“人咬狗”们进行思辨、思考和梳理,每一次,都产生出诸多的“和而不同”,这些“和而不同”成为一种职业常态,使《齐鲁周刊》形成了一致的价值观和核心竞争力。
在这个小屋里,经年累月的相知相识,互为依存,学为相长,使他们内化了自己的精神气质,在这种共同的精神气质下,仿佛各自的样貌表情也有了某些相像。因此说,他们夸赞吴永强之帅,其实是给自己点了一个“赞”。
这些孩子们大都从乡村出发,走进大学,走进《齐鲁周刊》。他们脚上带着新鲜的泥巴,带着父辈的记忆去发现和寻找这个世界关于生命的千姿百态,万千气象。多少年以后,这些泥巴会告诉他们,即使你穿越了地球,当你的生命和千万个生命发生交集的时候,你可能拥有世界,但却难以拥有故乡。
人类本质上的文化意义就在于对精神原点的寻找。
——这就是我们为什么出发。
一个小屋,折射出一个杂志的文化气象,这种气象或为一轮明月,或为一缕阳光,汇入天空平添一份靓丽,融入大地增加一份营养,文化的功德概莫如此。
一个小屋,走出了多少周刊的才子才女们,无论他们走到哪里,都不会忘记曾经从这里出发。
一个小屋,连接着《齐鲁周刊》的过去、现在和未来,有了这样的思想广场,才有了《齐鲁周刊》15年的接力。《齐鲁周刊》的每一个符号都将记载着每个人,每一棒的精彩。
2014年9月1日这一天的晚上,为了15年前那个不能忘却的纪念,周刊人又聚到了一起。
这个晚上,沙沙秋雨带来丝丝凉意,大家带着脚上的泥巴来到酒店,这注定又是一个坎坷的轮回。
9月1日,这一天,也是一个开学日,但,有多少人已经没有了开学。《齐鲁周刊》是自己的学校,她会为自己永远开学——因为,那个未曾实现的“自己”长在别人的身体里,一个美丽的新世界在别处。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