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熙奇
那是一个冬日里的午后,我正在城市中漫游。我信步走着,穿过一个商业区,走过了几栋民房,再转入一条小径。在一座天桥下,我遇到一个耍猴戏的艺人。
那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他衣衫褴褛,微颤着站立在寒冬里。他裹着一件破败的绿色军大衣,下身着一条分不出颜色的土呢子袄裤,浑身上下只有脸裸露在外面。
他眯着眼,朔日的风掠过他满是皱纹的脸,像肆虐过干涸的大地。他的手里拖着一根铁链,铁链的另一头锁着蹲在地上的猴子的脖颈。
那老人身材矮小,几乎近似侏儒。而他的猴子则大而肥胖,浑身蓬松的毛像是金子般闪亮,如同一座微缩的黄金雕像。它蹲坐在地上,在寒风里蜷缩成一团,两只豆大的眼珠慌张地向四处张望。
老人拽了拽铁链,猴子立刻做出了下跪、翻滚等一些有趣的姿势。
猴子的表演很是卖力。它接连做了四五个后空翻后,又伏拜在地上一个劲地磕头,最后又扑倒装死。但往来行人来去匆匆,并不注意它,只我一个人驻足观看。
我往地上扔了一块硬币。老人向我鞠了一躬,又拉拽了一下铁链,猴子立刻向我作了个揖,挪着两条小短腿去拾硬币。
我走到旁边的路边摊上去买些吃食。老艺人则蹲了下来,侍弄猴子。他用手揉弄着猴子浓密的金毛,并顺着脊背轻轻捋下。
他看上去有些疲惫,我就买了两杯咖啡,递给老艺人一杯。
他道了声谢,抓着纸杯喝了起来。我在他身旁蹲下,与他攀谈起来。我们聊得很投机,他告诉我说他自小便开始闯荡江湖,学会了很多手艺,其中要数耍猴戏玩得最好。
他还给我玩了其他一些把式。他朝那只盛咖啡的杯子的底部戳了个洞,然后用劲抓住杯口。咖啡没有从底部漏出来,满满地漂浮在杯中。
我耸耸肩,说这是压力的原理,没什么稀奇。他又从怀里掏出一副纸牌,摆在地上让我随机抽取一张。他并不看,将那张牌混进牌组里重新洗好,然后迅速地从中抽出那张我选的牌来。
我又说他作弊,事先在牌上做了记号。他没有争辩,又拿出一支墨水笔,背着我在那张牌上写画了一阵,然后转过身来,将纸牌压在地上,对我说:“你看看上面写了什么。”
我低头去看那张遮盖起来的牌,有趣的事情发生了,那张牌如透明一般,我看到底下倒写着一行字:“利大吉大。”
他解释道:“这是我的特别本事,不能说是把戏,而是一种特异功能。”
他说他的本事就是把特异功能赋予别人。无论是透视眼、穿墙术、读心术还是隐身术,只要他想得出来,就能办到。
“但是,”他继续说,“我只能让别人有特异功能,自己却没有;我能让别人展示出透视眼、穿墙术或者读心术,但自己却表演不出来。”
“这倒是件奇事。”我说。我是指他有特异功能和他的特异功能如此特别这两件事都很稀奇。
“我可以把我的故事告诉你,”他说,“我也好久没讲我的故事了。”
我同意了,下面记述的就是他讲述的他那近乎传奇的一生:
我在生命中最初的日子里并没什么特别。我自小就不读书了,跟着一群算命的、卖膏药的艺人们跑江湖,先是做一个卖耗子药的师傅的徒弟,后来一段时间又转行去学算命,又贩了一阵子的狗,再来又跟几个朋友去卖假银饰。买卖一开始还算顺利,但有一次巡警来抓人时我跑得不利索,被逮住了,劳教了半年才放出来。
在那之后我又干过很多活:跑过一阵子运输,当过挖煤工人,修过电器、扫过大街……总之那时候我干得不算好,但也不算坏,每日挣到的钱刚好够一天的饭钱。
后来有一次,我发现自己竟有特异功能。我记得那时我正和几个人喝酒,正喝到兴头上时一个外号叫“弥勒佛”的人说要“给我们表演功夫”。
说完他便站起身来,向前挪了几步站定,然后大喝了一声,接着全身开始扭动,跳着一种说不上来名字的舞蹈。他很肥胖,又喝多了酒,舞动时显得十分吃力。只见他小心翼翼地用脚尖踮着步,用力向前跳跃;然后再踮起步,向前跳跃,如此重复。
他说这叫轻功,只要他想,一步就可以登九千里,惹得大家哈哈大笑。我看着他的这番动作,心里不由自主地幻想着他飞起来的样子。突然,他像被什么东西托举似地,渐升渐高,直至整个人都飘了起来,悬浮在半空中,身上的肥肉也因为重力的关系而向下扇动。
众人离开了座位,站起身来,惊异地看着正浮在空中的“弥勒佛”。因为这一打断,我停止了念想。弥勒佛“噗咚”一声掉到了地上,几个人连忙去扶他。
“我没骗你们吧,我会轻功。”他的醉意还未消,红着脸朝我们笑。
事后我告诉一个叫“耗子”的朋友说我有特异功能,方才“弥勒佛”的表演正是我无意间导致的。他开始并不信,我就又表演了一次,让他也飞了起来,他才相信了我。
那时在这个城市里,有很多号称自己有特异功能的人。他们经常在广播、电视里做宣传,有时也在大庭广众下演出。但实际上他们大多都只能挪动一小块物体,或者透视一个密封盒子里的东西,如此而已,并没什么稀奇。更重要的是,他们的特异功能由他们自己展示,而我的特异功能就不同了,我可以让别人,让任何一个人飞行,脱离重力的束缚。
我告诉耗子我们可以用这个赚钱,他立马就同意了。
第二天我们就到街上摆摊,表演飞行术。我天生口拙,又长相丑陋,所以只负责在暗地里发功。而真正的表演是由能说会道、对于表演十分谙熟的耗子来完成的。
我们选择在人群最密集的广场上演出,不一会儿就吸引来了一大群观众。
他向观众们说这是当今人体科学发展的最新成果,意念飞行。人可以克服重力的作用在空中悬浮。说完他便闭上眼睛,盘腿坐在地上。我躲在一边,等待他的信号。
只见他闭着眼,像是在使很大的力气似地浑身抽搐,那张干瘦狭长的脸也因此紧紧绷着,可以看到太阳穴上跳动的血管。最后,他大喝了一声,双手用力撑向天空。
我收到信号,立马开始在脑海里幻想他飞行的样子。这样,过了一小会儿,他的双腿开始渐渐离地,左摇右摆地离开引力的束缚,徐徐向上升,最后在三四米高的半空中停住。
人群中一片哗然,向头顶上的表演者欢呼叫好。耗子伸出双手,朝下面的人大喊:“这就是未来人类发展的方向,以后人们再也不需要火车飞机之类的东西,仅凭意念力就可以飞出千里远!”
我们做得不赖,每日出摊都能招揽到一大批顾客。我们先是表演飞行术,后来又增添了隐身、隔空取物、读心、千斤坠等其他一些项目。这些都是我和耗子琢磨出来的,因为后来我发现我的特异功能不单只限于飞行,无论多离奇的表演,事实上只要是我能想得出的,我就都能让耗子办到。
我们去看了一些魔术表演,电视台播的还有马戏团里演的我们都去看。我们模仿他们,有时还增添一些新花样,比如有一种魔术表演是把人关进一个插着刀片的箱子里,然后人再完好无损地走出来。
我们找不到专业的道具,就找来一口大水缸,上面盖上盖子,里面装进水,再让耗子钻进去。我把一根手指头粗的钢筋竖着插进去,再往水缸下填柴火烧煮,直到里面的水煮开。最后等到水完全沸了,把水缸上的盖子掀开,耗子完好无损地从中走出来。
在整个表演过程中一直可以听到耗子的惨叫声,闻到血水的腥臭和肉块煮熟的味道,令人毛骨悚然。人群中发出了异议,更有人想上前阻止,但当耗子完好无损地从水缸中走出来时,大家都惊呆了,接着全场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我们凭借着这项绝技战胜了城市里所有的魔术表演。因为正如我们所宣传的,我们的每场表演都是货真价实的,是真正的人体特异功能。
当然我们还有一些别的绝技,也都赢得了观众们的好评和追捧。我和耗子的配合天衣无缝,我没有口才,不会表演,更重要的是我的特异功能只对别人起作用,自己无法使用。而耗子正好和我相反,他没有特异功能,但他知道观众们喜欢看什么,知道用什么样的方式表演才能吸引观众。
我们两人相互配合,把每场演出都做到了最好。但在一次表演我们的拿手绝活“水缸煮人”时,我一时疏忽,延误了发功的时机,导致他死在了水缸里(我只有特异功能,没有魔法,无法让死人复活),整个人都被煮成了肉汤。
那场事故不单让我没了合作伙伴(毕竟没了合作伙伴我还可以再找),更让观众们对此失去了兴趣。我没法再干下去了,因为他们不再爱看了,认为我的特异功能是假的,是障眼法。所以我只得另谋生路。
后来我加入了一个盗贼团伙,帮助他们行窃。开始他们对我还算不错,以为我的特异功能能帮他们大忙。但后来发现这根本行不通,因为别人若想在我的帮助下施展特异功能,前提只能是在有我本人在场的情况下,这就给盗窃带来了很多不方便。
比如要想施展穿墙术,就得我在一旁亲眼看着盗贼从墙壁中穿越过去。但当他进去后,因为隔着一层墙我看不到他,我的穿墙术就不再对他起作用了,于是他还得从里面把门打开,再放他的团伙进入。
这样一来穿墙术的意义就对他们不大了,因为我的作用无非是省去了撬锁的工作,但撬锁对他们来说是小儿科的把戏。而且若实施盗窃的店铺使用的是明锁,我的特异功能就更成了废物,因为盗贼一旦穿墙进去就没法再出来了。
于是在跟他们合作了一段时间后,他们就把我扫地出门了。
那段时间里我很困顿,哀叹自己空有一身本领无处施展,漂泊小半生也无所建树。直到一些朋友把我叫去了他们那里。他们让我去做气功大师。
那时正是气功表演如日中天的时候,气功大师们到处表演气功绝技,招揽门徒,印刷宣传册子,搞得声势浩大。他们声称气功是中华五千年传统的精华,是与中医、功夫并举的三大国之瑰宝。修习气功不仅可以强身健体,更能锻炼精魄,增强内力,最终达到天人合一的至高境界。
这些气功大师们无不对特异功能嗤之以鼻,在他们的演讲中经常拿其和气功做对比。他们说特异功能已经过时了,是伪科学,而气功就不同了,科学家们已经找到了气功作用原理的科学依据,并且证明了其实用效果,确实能达到延年益寿的目的。
总而言之我的那些知道我底细的朋友们就把我包装起来,准备利用我的特异功能来伪装成一个气功大师。
但我们的生意做得很不成功。不主要是因为我过于羞怯,不善于表演。之前也说过,我的能力是需要中介的,不似其他真正的气功大师们那般只需大喝一声,便可腾云驾雾、飞沙走石、上天入地。我只能在表演中让门徒或者观众在空中漂浮,或者穿透一面墙壁。
观众们早已看厌了这些江湖把式,说我是找了托,做了假。所以我又失败了,但我并不灰心,我想到了另一条发财门路,我去找一些大师,约定做他们的合伙人。我告诉他们说我可以帮他们表演,我并不出面,只在暗地里活动,让观众感觉是大师自己在表演。
这一建议很快得到了他们的认可,每日无休无止的表演他们已经腻烦了,有人肯把这些活包揽下来正合他们心意。
于是我开始了做气功表演合伙人的生涯。这也是我最为擅长的,每次一有大师表演,我就伪装成大师的徒弟,或者混进观众中。我躲在一个角落里静静地等待,待大师出场,发表一通激动人心的演说,再褪去长衣,轻抚双臂,大喝一声:“啊!”
接到信号后我立马施展特异功能,帮助表演者完成各种匪夷所思的表演。
他们的要求各不相同,有的喜欢表演老一套的诸如隔空取物这样的魔术把戏,有的则爱展示硬气功。
打碎一块青石板,隔几米远打碎一个花瓶,刀枪不入,花枪锁喉。凡是能想到的,我都能办到。有的时候我还主动替大师们增添一些新花样,比如随机选择一位观众,让大师隔空拍掌,一道白气从掌中冲出,直直打入其胸口。观众当场毙命。
观众们都惊呆了,直勾勾地看着那“死尸”(事实上我只是让他昏厥了)。只见大师走近他的身旁,凝神静气,从口中徐徐吹出仙气灌入那人的口鼻。只瞬间,人又有了呼吸,站立起来完好如初。观众们立刻欢欣雀跃,掌声如潮。
随着表演次数的增多,我对于表演悬念的拿捏和演出效果的掌控逐渐做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有时我故意做足戏码,干扰他们的观看,或者让大师出点问题,显得有些力气不支,或者让表演本身出点毛病,该碎的东西没碎,该复原的东西没复原。任凭他们抗议、唏嘘、喝倒彩、大吵大闹。
等到他们闹累了,绝望了,以为这次表演铁定砸了的时候,我就全力发功,来个峰回路转,挽救这场演出。
这样下来,下面必定是人声鼎沸,有的观众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冲到台上拥抱、亲吻大师。
气功大师们也对我的工作成效十分满意。他们都是些老人,身体和头脑早已迟朽,应对起口味日渐刁钻的观众们难免力不从心。但自从有了我的加入,他们就省去了很多麻烦,而且生意也越做越好了。当时他们中就有人提出口号说“要让中华气功走出国门,推向全世界”。
但很快他们的梦想就因为一个外省来的气功师而破碎了。
那个人年轻有为,能说会道,而且表演起气功来也一点不含糊,常常赢得满堂彩。他很快就吸引了一大批徒众,大有和老一辈的气功师们分庭抗礼的势头。
他高而瘦,大理石一般苍白的脸上,永远是一副肃穆威严的神态。他的表演干净利落,从不拖泥带水。他在台上很少说话,只展示一些姿势、手势,然后迅速地完成表演,只短短几分钟就结束。
他经常表演的是治疗术。表演前先安排一个瘫痪或者失明的人混在人群中,再待他出场治疗。只见他缓缓从后台走出,神情庄重。他走到舞台的正中央停住,并像雕像一般伫立。
他并不说话,只用一双鹰一般的眼睛环顾四周。最后,他指认出那个残疾者,唤人将其推上舞台。他把手摁在病人的额头上,大喝一声:“恶病赶去!”
这时全场安静了下来,只听见他嘴里铿锵有力地念叨着什么,间或伴以其舞动身躯时的刺啦声。
少时,那残疾人好了,站起了身或者重见了光明。他立刻跪在地上,扑倒在气功师面前哭泣,喊他作恩人。全场即刻响起了掌声。
从此人们都称呼他为“恩人”。
我和恩人也有合作,但他并不乐意我插手安排表演,只让我照着他的安排来做。虽然这不免会伤害到我的自尊心,但我并没有中断合作,不光是因为他给的报酬丰厚,更重要的是,随着恩人的崛起,老一辈的气功大师们日渐式微,在他们那里能接到的工作已经越来越少了。
后来有一次,在表演结束后他到后场来找我,对我说想让我做他的长期合伙人。
我说可以。他又进一步要求说以后我只能做他一个人的合伙人。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是个从不在乎表演效果的人,和我合作只是为了防止我再和别人合作,从而达到挤垮别人的目的。他的野心很大,想要排挤掉所有其他的气功师,独霸一方。
虽然这对其他的气功大师们很不公平,但我只是个江湖艺人,赚钱才是我的根本目的。况且就算有我的帮助,他们的衰落也是必然的,至多只是个时间问题。
我当下就同意了,他似乎很高兴,立马付给我很大一笔钱做预付款。
从此我就成了恩人专门合伙人。那段时间里我做得不很舒心,但也还算凑合。
每日里他都有固定的三场演出,早上、下午、晚上各一场,不多不少。我被要求除负责完成他交给的表演任务外,别的一概不要管。
那段时间里老一辈的气功大师们更加衰颓了。他们的表演已经糟糕得无法入目,每场演出无不是在观众们的嘘声和骂声中草草收场。最后他们只得投降,或者转行,或者干脆宣布退休。
随着其他气功大师势力的瓦解,恩人日渐变得骄横起来。他的演出时间越来越短,越来越粗糙,也越来越没有意思。有些观众哀叹恩人的演出越来越不成样子了,甚至还不如老一辈的大师们。
大师们在演出之前通常都要发表一番演说,鼓动观众们的情绪。他们个个都是演讲的行家,对气功、特异功能、人体的极限和其他一些深奥的学问都有各自独到的见解,并能通过简单易懂的话很好地表达出来。
在我看来这种演说对表演来说是十分重要的。刚入场的观众还未脱离平日里单调乏味的工作生活,思想并不能很好地融入进去。如果这时直接进行表演的话,效果势必要大打折扣。
而演说正好可以起到润滑剂的作用,借助言辞可以很好地调动观众们的情绪,使他们做好欣赏将要展现的奇迹的心理准备。另一方面,演说也可以让大师本人的形象变得更加光辉,有些能说会道的大师甚至根本不需要表演,仅凭演说就已打动了观众。
而恩人在表演过程中绝少说话。他往往是直奔主题,把奇迹直接展示给观众们看,不带任何解释。他不在乎也没有耐心做这些。
但观众们已经没得选择了,我们这个城市已经就只剩下恩人这一个气功大师了。
为了保证表演效果,弥补恩人的缺陷,我会在表演时偷偷使用一些小技巧。有时我让恩人的身体变得比别人高大一些,从而凸显出其本人的非凡;有时我会在他没有察觉的情况下让其对观众使用催眠术;有时我甚至大胆地让恩人变成一个好的演讲者,让他停下表演,对观众们抒发大篇感慨。
自然,他很恼火我的这些改动,说我多管闲事。随着地位的上升,他的脾气越发暴躁起来,变得越来越没有耐性。虽然已是本城唯一的气功大师,为全城人表演气功绝活,但他仍不满足,他想要更快速更直接地控制住他的观众。
他对我提出要求,让我给他最厉害的催眠术,让他催眠全城人;不再通过表演这一中介,而是直接让大家承认他是最伟大的气功大师。
那是在一个演出现场上,离正式演出还有一段时间,眼下并没有观众入席,整个场厅里只我和他两个人。
他对我说:“你必须把那能力给我,因为你是我的合伙人。”
他那张年轻的脸因为愤怒和欲求什么而不得的焦急而变得扭曲。他探着僵直的身子,直直地向我伸出双手。
我有些害怕,向后退了两步,对他说:“这是不对的,你是气功大师,你应该用表演来打动观众。”
“这我不管!你是我的合伙人,只要听我的话办事就够了,别的你不要管!”他朝我大吵大嚷,说我背信弃义,威胁要取消和我的契约。
他见说服不了我,就摆出一副盛气凌人的姿态。他向后退了一步,上下打量了我几眼,不无嘲讽地对我说:“我做什么都是有道理的,因为我才是真正的气功大师,是观众们的表演者。而你,你这个侏儒。你别忘了,你只是一个不起眼的特异功能者,一个工具,一个影子,没了我你什么也不是。”
“我要对我的观众负责。”我争辩道。
他轻蔑地冷笑一声,说:“那是你的观众吗?你上过台表演吗?你做的只是藏在一个角落里动动脑子,幻想着玻璃瓶爆炸啦,或者人死啦,又活啦,你只能干这个,也只配干这个。”
“而我就不同了,”他继续说,“我为观众们表演,为他们创造奇迹,给他们带来快乐和希望。”
他顿了顿:“所以现在,我要让这一过程更加简化、更加迅速、流畅,不必再附添什么表演,要让他们立刻就能感到快乐。这才是我对观众的责任,这才是真正的表演!”
他随手抄起一把坐椅朝我砸去,被我躲了过去。但他又冲了过来,把我摔在地上,朝我拳打脚踢。
我被打得疼得哇哇叫,大喊救命。
“你听不听我的?!你给不给我?!”
“别打了,恩人,我听你的。你要的我都给你。”
“这就对了。”他从我身上爬起来,站立到舞台的中央,面对着观众席的方向。
他喊了一句:“来吧。”
趴在地上的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幻想着他拥有那最强大的催眠术的样子。
于是他就有了那能力。但也许这能力太过强大了,他无法驾驭,首先就把自己给催眠了。
他手舞足蹈着,朝空无一人的观众席大喊:“我是气功大师!我是伟大的气功大师!我是你们最好的气功大师!”
他疯了,嬉笑着、摇头晃脑地跑出了场厅,离开了我的视线。但我的特异功能并没有结束,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我依然听得到那疯狂的高喊。
“万岁!恩人万岁!气功大师万岁!”
那声音渐渐稀薄,最后听不见了。
江湖艺人的故事讲完了。他怀里的猴子似乎有些焦躁,吱吱地叫了起来。
我问他:“但你的能力不是只能够在你本人在场的情况下才有效的吗?为何恩人离开了你依然被催眠着?”
他没有回答,低着头沉思着。他的手摆弄着猴子,顺着它的毛茸茸的脊背徐徐地滑下。猴子安静了下来,眯着眼享受着老人的抚弄。
最后他叹了口气,说:“这点我无法解释。也许是因为和恩人合作太久了,我的能力早已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不过也有可能恩人并没有被我的能力影响到,他只是在完成他的表演,让所有人最终都承认了他的非凡和伟大,至少曾经是非凡和伟大的。毕竟他是最伟大的气功大师。”
之后我又和他聊了一段时间,给了他一些钱和吃食,就彼此告别了。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