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梁
摘 要:新时期以来对“文学是人学”这个命题的质疑与阐释相互缠绕,引起了不同范围的论争。对这一命题学理逻辑的质疑与阐释,从生态文艺学角度提出的自然与人之关系的质疑与阐释,以及对于命题中“人学”理解的歧义与争论等,都既具有启发意义又值得进一步商榷。现代社会人文精神的困厄向我们昭示了新的阐释之维:一方面,追求自由与超越是人的生命本性;另一方面,文学以审美的方式显现着人的自由性,因此人的自由与文学的自由性具有内在的同一性。这是一个文学价值论的维度,从这个维度来理解文学,作家以审美创造的方式实现超越和追求精神自由,而读者则通过文学作品,以审美想象的方式实现超越并获得自由,“文学是人学”的意义正在于此。
关键词:文学与人学;文学价值论;人文精神;审美超越
中图分类号:I206.09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0-7504(2014)03-0124-06
“文学是人学”是中国当代文论界一个重要理论命题。钱谷融受“双百方针”鼓舞在1957年发表了《论“文学是人学”》,这一命题提出后,立即受到猛烈批判,随后成为理论禁区。新时期以来,随着人道主义和人文精神在文学创作中越来越受到关注,这个命题似乎在一夜之间又获得了新的理论活力,重新成为理论焦点。只是与刚提出时的遭遇不同,这一次,质疑与阐释并存。对高尔基是否说过“文学是人学”的考证,对命题学理逻辑的争论,随着生态文艺学的崛起对“文学是人学”忽视自然维度的指责,以及对于命题中“人学”理解的歧义,都引起过范围不同的论争。总结归纳这些论争给人很多启发,但也有意犹未尽之感。面对质疑被动防御似乎并不能找到这个命题永远确立的理由,反身回到现实问题域,现代社会人文精神的困厄似乎暗示了新的阐释之维。
当代学者刘为钦的《“文学是人学”命题之反思》(《中国社会科学》2010年第1期)基本囊括了以上提到的几种质疑,特别是其中第三部分“‘文学与‘人学的复杂关系图式”,集中探讨了以往争论的一些重点问题。但这种探讨似乎并没有将研究引向深入,而是引向了另一种似是而非的方向,对此有必要重新加以反思,真正回到现代人学的立场上,从人的自由与文学的自由性的维度,对这个命题的精神内涵重新进行现代阐释。
一、对命题学理逻辑的质疑与阐释
首先,刘为钦提出了一个总的问题:“文学”是否就一定等同于“人学”?[1]我们一定要注意,这个问题与“文学是人学”是不是同一个问题?关键是对“是”的理解,刘为钦把“是”理解为“等同于”,所以提出了他的总问题,这显然是不恰当的。如果“等同于”就是“=”,那么就会得到“文学=人学”的荒唐结论。文学怎么会等于人学呢?如果“文学=人学”,那还要提“人学”做什么?这从逻辑上也是说不通的,何须长篇大论来反驳?“是”在特定情况下可以理解为“等于”,如“5加3的结果是8”,可以理解为“5+3=8”。但是大多数情况下我们不能用等号来代替“是”。如“苹果是红色的”,能说“苹果=红色”吗?同样的道理,这个命题里的“是”肯定不能看作“等于”,否则就犯了偷换命题的错误。进一步说,钱谷融对文学的认识针对的是季摩菲耶夫“人的描写是艺术家反映整体现实所使用的工具”[2],即,“文学是人学”针对的是文学中“人的描写是工具”,这有没有问题?很显然,钱谷融认为人的描写不是工具,所以才提出“文学是人学”。只有理解了钱谷融的“不是”,才不会误解他的“是”。用“是”把“文学”和“人学”联系起来(我倒倾向于认为这个命题是他提出来的),只不过要强调文学创作和文学批评应当遵循的一个最重要的准则。钱谷融从来没有试图证明“文学=人学”,这在《论“文学是人学”》中是很清楚的。
据我所知,今天努力阐释这个命题的人们,没有一个在“文学=人学”这个方向上浪费心智。以童庆炳《“文学是人学”新论》为例,看看童先生的论证策略。首先,童庆炳认为,西方看待人和宇宙有三种不同的模式。第一种模式是超越自然的,上帝至高无上,人不过是神的奴仆。第二种模式是自然的,也就是科学的模式,把人看成自然的一部分,人与其他的生物都是科学认识的对象,科学才是至高无上的。第三种模式是人文主义模式,这种模式认为在宇宙中人才是核心,以人的经验作为对人、对神、对宇宙的了解的出发点,人是人自身的主人。“因为人是自身的主人,尊重人的不可估量的尊严,发挥人性的巨大的潜能,看重人所独有的良知,塑造人自己的生活,人应该成为自己命运的建筑师,成为人文主义的基本内涵。”这种人文精神的资源最集中储藏在哪里?“应该说文学、历史、哲学、教育等一切人文学科的著作中都有人文精神,但最集中储藏在一切优秀的文学艺术作品中。”正是在这个意义上,童庆炳才认为“文学是人学”能够成立。[3]
童庆炳这篇论述“文学是人学”的文章并不长,但是却非常有启发性。简而言之,他的论述策略是:人学存在于文学之中。如果说钱谷融的论述更多地倾向于从文学创作和文学批评的角度进行,那么童庆炳的论证就主要落脚在文学价值上。但是文学价值的论证维度与钱谷融的维度又密切相关。因为,既然人学主要存在于文学作品中,那么作家创作的时候是不是应该更多地关注具体的人呢?用童庆炳的话来说就是:“优秀的文学作品总是以具体的审美的形态,表现人性的各种情感,表现人的童心,表现人的善良,表现人对自己的信心,表现人的倔强,表现人决心掌握自己命运的决心,表现人性的美丽……如果说资本片面生产财富,而不注意生产人的话,那么文学艺术唯一的目的就是生产人,生产人性全面的人。”[3]就是说,只有作家首先在文学作品中生产出更多的“人”,读者才有可能从中挖掘出更多的人和更丰富的人性。文学价值论的角度与创作论以及批评的维度在根本上是相通的。
由此可见,只要不把“文学是人学”命题中的“是”解释成为“等于”或者“等同于”,这个命题的阐释就不会钻进死胡同。事实上,这是一个无限开放的命题,所以朱立元才说“‘文学是人学的命题永远不会过时”[4]。
二、生态文艺学角度的质疑与阐释
从这个角度否定“文学是人学”现在很有市场。刘为钦认为“文学是人学”片面强调文学描写的对象是人,而忽略了大自然。认为许多优秀的文学作品之所以让人难以释怀,就在于对大自然的出色描写,比如托尔斯泰《马的故事》、骆宾王的《咏鹅》、荷马在《奥德赛》里写到的那条狗阿尔戈斯等。刘为钦还借助康德的理论,提出所谓“物理自然”和“心灵自然”二分法,认为“心灵自然”才属于人学,而“物理自然”则属于自然,不属于人学,以此反驳钱谷融论文中“人化了的自然界”的提法。[1]
对刘为钦这一观点的反驳,可以朱立元的争论文章《对“文学是人学”命题之再认识——对刘为钦先生观点的若干补充和商榷》为代表。文章认为,文学作品中对自然的描写不应该看作对与人无关的纯客观的自然或自然物的描写。“自然必定通过人性化、人情化、人格化、心灵化进入文学作品,即使是自然主义地描写自然,亦不例外。换言之,文学中大自然,一定也必须是人所经历、体验、观赏、理解的、对人有意义有价值的、作为人的审美创造和鉴赏对象而出现的自然事物,完全是人的本质能力之一(特别是审美情感)的对象化和艺术化,或者说,是自然的人化、自然的人性化、人情化、人格化、心灵化、审美情感化。一句话,文学描写自然物的目的全在于写人,写人心、人性、人情、人格。”[5]如果说这篇文章还没有超越钱谷融的原论太多,一年后他发表的《对康德哲学、美学中“自然”概念的几点理解——对刘为钦先生观点的补充和商榷》则在根源上对刘为钦的观点进行了反驳。他通过深刻解读康德著作,认为刘为钦对“物理自然”和“心灵自然”的区分属于对康德的误读,否决了这一区分,刘为钦对钱谷融的驳斥也就无从谈起了。[6]
相比很多从生态文艺学角度反驳“文学是人学”的文章,刘为钦已经算相当“客气”的了。2008年10月28日《中国社会科学院报》刊登了杨泽文的《生态批评:颠覆“文学是人学”》,文章开头是这样写的:“在文学界,正是由于对‘文学是人学这个著名命题长期狭窄的理解,才严重局限了创作与批评的视野,以至于在作家和批评家的心目中,人类是‘社会生活的中心、世界的中心和地球的中心,其结果是我们的文学只关注‘人而缺少关注‘自然。”[7]这种看似攻势凌厉的文章其实不值一提,其内在的逻辑矛盾比比皆是,论者甚至对“文学是人学”命题的来由一无所知。首先,说当代文学不关注自然有何依据?其次,把作家、批评家不关注自然归罪于“文学是人学”这个命题又有何依据?第三,就算当代文学确实不关注自然,按作者的说法,是由于对“文学是人学”的“长期狭窄的理解”造成的,这与命题本身又有何关系?又何必因此而“颠覆”这个命题呢?鲁枢元曾经写过一篇很有意思的文章《“文学是人学”的再探讨——在生态文艺学的语境中》,可以用来回击所有从生态文艺学角度对“文学是人学”的反驳。这篇文章的目的,原本似乎在于探讨钱谷融的文章与“当前生态运动的主张”“立意不尽协调的文字”,但其实这部分只占全文大约三分之一的篇幅,文章大部分都在支持、赞扬和解释钱谷融的主张。
引起鲁枢元注意的那一段文字是这样的:“自然主义者则是把人当作地球上的生物之一,当作一种具有一切‘原始感情——即兽性——的动物来看待的。因而是用蔑视人、仇恨人的反人道主义的态度来描写人、对待人的。”鲁枢元认为,钱谷融这句话有将“人性”和“兽性”对立起来的嫌疑,当前生态伦理学的观点是,地球上的一切生物,都处于同一个生态系统中,其他生物的内在价值也应当得到承认。这样说,鲁枢元仿佛在批评钱谷融没有生态意识,但事实上,鲁枢元显然不这样认为,相反,他以为根本不能凭借上面那句话对钱谷融展开攻击,因为钱谷融有着非常“精辟的‘生态文艺学的识见”。他例举了钱谷融的一段话,原文如下:“自然与艺术原是一对欢喜冤家。它们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心心相印,息息相通,……艺术家从自然那里所得到的体会,原是艺术家自己灌注到自然身上去的;自然从艺术家那里得到的赞美,原是自然本身从艺术家心底召唤起来的。譬如说李白的诗句:‘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鲁枢元认为,钱谷融之所以能做到人道与天道、艺术与自然如此自然地相互渗透到一起,主要是得益于他身体力行、一以贯之并且颇具自然色彩的人性论。[8]有些人断章取义引用鲁枢元的生态文艺学观点来攻击钱谷融和这个命题,其实是很可笑的。
三、关于命题中“人学”的质疑与阐释
刘为钦提出来的第三个问题主要是对“文学是人学”中“人学”的理解。[1]“人学”中的人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这点非常关键,这是命题的核心,最容易引起误会,也是阐释空间最大的部分。在命题提出者钱谷融看来,“人”就是人道主义精神,人道主义精神的核心内容就是“把人当作人”,并以此作为文学创作的目的和文学批评的标准。[2]前面提到过童庆炳的一个论证,他把“人”理解为“人文精神”,认为文学是人文精神储藏最丰富的地方,并以此来对抗工具理性和科学主义的思想潮流。
很多人从文学活动的角度出发,对“人”进行分类理解,这也就是习见的“人写的、写人的和写给人看的”[9](前言)阐释模式。朱首献曾经撰《论“文学是人学”的三个维度》一文阐述他的论述策略。他认为,以前在理解这个命题的内涵时,往往倾向于将人作为文学的认识对象、反映对象,将文学活动中的“人”仅仅看成是思维主体和认识主体。这样做的后果是,随着认识论和知识论文艺观失去主流地位,这个命题也逐渐变成一个老命题和死命题。这其实也对应着刘为钦的一个重要质疑,认为这个命题只是一个空洞的命题,今天已经没有什么价值。为此,朱首献提出,应该把“人”理解为文学活动中的建构主体,文学正是通过人的活动并在人的活动中才得以建构起来。照此意义来看,人的活动对于文学就具有了本体论的意义,离开了人,离开了人的参与,也就谈不上文学了。[10]朱首献的论证比较偏向于主体论的向度,同时考虑创作主体和接受主体,从根本上来说,这还没有跳出“人写的、写人的和写给人看的”这样一个阐释框架。但是他提出“文学是人学”揭示了人的活动对于文学具有本体论地位这个事实,还是给人很大启发。李崧《“文学是人学”的内涵表述》把“人”一分为五,分别是作为文学素材和文学典型的来源的总体社会生活中的人、文学的创作主体、进入作家艺术视野的人(第一个层面缩小之后的)、作品中的文学形象和读者,这样就更加详细地阐述了文学活动中人的重要性。[11]
与以上众人不同,朱立元认为“文学是人学”中的“人学”一词是一种比喻用法,而非科学或学科意义上的用法。“在哲学、社会科学中,‘人学是作为一门理论的学科;而在文学中它实际上只是在比喻或引申意义上使用,是指文学根本上是描写人,刻画人的性格、思想、情感、精神,揭示人性的共同性与多样性、复杂性、丰富性,从最深处展示人的灵魂的真伪、美丑和善恶的一种特殊的艺术样式。”[5]所以朱立元认为,就科学性而言,这个命题并不严谨。笔者认为,或许朱立元也意识到了把“是”解释为“等同于”给这个命题带来的威胁,所以干脆悬置“人学”一词。这也不失为一种策略。
以上几种阐述策略各有其合理价值,也从各自角度揭示了“文学是人学”这个命题的丰富内涵。尤其是意识到人道主义精神和人文精神最丰富地储藏在古往今来优秀的文学作品中,更从文学价值论的角度开启了阐述这一命题的可能。这启示我们,是否可以在文学价值论的方向上更为具体地论证这个命题的合理性?笔者以为,文学的自由性与人的自由本性之间的关联,能够成为“文学是人学”这个命题得以永远确立的拱顶石。
四、新的阐释之维:人的自由与文学的自由性
对于“文学是人学”这个理论命题,当然可以有多种阐释维度,然而,从最根本的意义上来说,还是应当落到价值论的维度上来理解,才能真正把握它的精神实质。正如有学者所说:“‘文学是人学,这个命题具有永恒的意义。文学作为人的自由自觉生命活动的创造物,在最根本的意义上是为了人的,是与人的解放及自由全面发展的要求相关联的。问题只在于,人们在什么样的意义上需要文学,以及文学在什么样的意义上能适应和满足人们的需要,这与人的现实生存发展状况及其追求相关,也与人们的人学观或人生观相关。”[12]这正是在文学价值论的思路上对“文学是人学”命题的深刻理解。这段话的内涵有三:其一,越过对命题构成元素的解读和定义,直接思考“文学是人学”对人具有何种意义——也就是价值;其二,把文学与人的自由自觉的生命活动关联起来,与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关联起来,为论证这个命题提供了新的思路;其三,指出文学的意义和价值在于适应和满足人们的需要。这让我们不禁思考,当代人都有哪些精神需求?文学能否适应和满足这些需求?如果在这两个方面能够落到实处,那些认为这个命题“空洞”的说法就能被彻底击碎。
为什么我们这么关注意义和价值呢?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说,人之所以为人,就在于人有自我意识,人不仅要行动,还要反思行动的意义,为什么要行动、怎样行动等。动物和人都要吃,但是动物是受饥饿本能驱使而吃,人则是有意识地吃,他在吃的同时能反思吃这个动作。我们可以想象一下,如果一只猴子开始思考“我为什么要活着”,那是一件多么奇怪的事情!所以对人的生命和世界存在意义的理解和阐释,是人的一切生命活动的出发点,是人类文化活动的本质,是人的本质特征之一。但是仅仅认识到意义和价值的重要性还不够,我们还必须认识到,对意义的追求,归根结底,源于人对自身的“有限性”、不完满性生存境况超越的欲求,对“总体性”、完整性价值理想与价值生存目标的渴望。人的活动的超越性特征所展示、所确证的正是人的自由本质,它是意义世界能否生成及其主体能否对其实施自为拥有的关键所在。[13]
所以追求超越、追求自由是人的生命本质所决定的,在今天,这一生命取向有更为紧迫的现实意义。今天的人们被科学主义和工具理性控制,在全社会范围内成本-效益分析原则大行其道,人文精神和人道主义关怀被挤压到无存,许多人如狄更斯《艰难时世》里的葛雷硬一样,甚至随时准备直接称量人性以得到准确的分量和数量。消费社会的典型特征就是人为物所役,在任何方向上都看不到超越和自由的可能。因此在这一时代背景中重提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具有非常现实的意义。
问题是,我们如何追求超越和自由呢?纯粹感官的快慰无法把我们导向超越和自由,宗教虚幻的满足也不能让人满意,可能的出路之一是审美。“‘审美的本质是需要由人的生命活动的自由本质来衡定的,审美也是人们实现和追求自由生命本性的一种方式。……黑格尔曾经说,艺术审美活动不仅是正经事,而且是高等正经事,他这是从艺术审美可以使人摆脱物欲束缚和克服精神异化的意义上来说的,因此他认为‘审美带有令人解放的性质。”[14]
所有审美艺术中,最有助于人实现超越获得自由的当然是文学。爱默生在论及诗歌与人的自由的关系时说:“我开始读一首我相信是一种灵感的诗的时候,我是多么的高兴!现在,我的锁链将被砸碎,我要超越我生活在其中的乌云和不透明的空气——似乎透明,实则不透明。”[15](P190)为什么诗歌有如此的神力?当然是因为诗人。在爱默生看来,诗人的标志和证明就是他能宣布人们未曾预见到的事情。他是真正的唯一的导师,他博识善言,他是消息的唯一讲述者,因为他目睹并参与了他所描述的景象。他能看到思想,并能说出必然和偶然。诗人就是这些力量在他身上获得平衡的人,就是一个没有障碍的人,能看见,能处理别人梦想到的一切,跨越经验的整个范围,由于是接受和给予的最强大的代表,所以诗人是人的代表。[15](P187)
诗人通过运用象征获得了一种解放和振奋的力量,爱默生说:“一根魔杖似乎在拨弄我们,我们像孩子一样雀跃起舞。我们就像从洞穴或地窖里来到露天下的人们。这就是比喻、寓言、神谕和种种诗歌形式对我们的影响。这样说来,诗人是拯救万物的诸神。”“他们自由,他们又使一切获得自由。”[15](P200-202)
萨特谈到作家为什么写作时也说:“因此,不管作家写的是随笔、抨击文章、讽刺作品还是小说,不管他只谈论个人的情感还是攻击社会制度,作家作为自由人诉诸另一些人自由,他只有一个题材:自由。”[16](P115)萨特对文学的看法是以他的存在主义哲学思想为前提的,即存在先于本质。不管人们业已存在的本质为何种形式,人都不是由一般人性及至神性而规定的存在。也就是说,人没有事先规定的本质。在不受任何规定的意义上,人是完全自由的。生存就是在完全自由的基础上,在每一瞬间所作的自我选择。这种选择不受任何东西规范,也不规范任何东西,而且还与过去、未来毫无共同之处。这就是生存,萨特称之为“自为存在”。当作家要通过自己的作品来暴露世界时,他是为了他人,而不是为了自己个人乐趣而写作。所以他要求读者在这个被他揭露的世界面前担负起责任来。[17]“在世界要求人的自由的意义上,作品以想象方式介绍世界。”[16](P114)“文学的本质确实是自由发现了自身并且愿意自己完全变成对其他人的自由发出的召唤。”[16](P177)
因此,在萨特看来,自由既是文学的源泉和起点,也是文学的目标和归宿。创作意味着实践自由,因为创作的主要动机是对人与世界关系的感觉和对自由的意识,从而使其成为一种自由的选择和解放人的积极行动。作为创造性的自由的文学作品,就是这样以其特有的方式显示了人的整体状况。
于是我们看到,一方面,追求自由与超越是人的生命本性;另一方面,文学以审美的方式显现着人的自由性,因此人的自由与文学的自由性具有内在的同一性,通过自由把文学和人联系起来就是一个自然而然的想法。这是一个文学价值论的维度,从这个维度来理解文学,作家以审美创造的方式实现超越和追求精神自由;而读者则通过文学作品,以审美想象的方式实现超越并获得自由。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才说“文学是人学”。它真正凸显了文学的人学价值。如果每一个人无力仅仅凭借其自身就实现自由本质,那么文学就永远是一个值得依赖的伙伴。
参 考 文 献
[1]刘为钦:《“文学是人学”命题之反思》,载《中国社会科学》2010年第1期.
[2]钱谷融:《论“文学是人学”》,载《文艺月报》1957年第5期.
[3]童庆炳:《“文学是人学”新论》,载《学习时报》2002年4月22日.
[4]朱立元:《“文学是人学”的命题永远不会过时》,载《文汇读书周报》2008年11月14日.
[5]朱立元:《对“文学是人学”命题之再认识——对刘为钦先生观点的若干补充和商榷》,载《文学评论》2012年第1期.
[6]朱立元:《对康德哲学、美学中“自然”概念的几点理解——对刘为钦先生观点的补充和商榷》,载《复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3年第1期.
[7]杨泽文:《生态批评:颠覆“文学是人学”》,载《中国社会科学院报》2008年10月28日.
[8]鲁枢元:《“文学是人学”的再探讨——在生态文艺学的语境中》,载《文艺报》2000年10月24日.
[9]陆贵山:《人论与文学》,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0.
[10]朱首献:《论“文学是人学”的三个维度》,载《中国地质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6年第2期.
[11]李崧:《“文学是人学”的内涵表述》,载《理论纵横》1994年第4期.
[12]赖大仁:《科学发展观的人学与文学意义》,载《创作评谭》2004年第6期.
[13]袁祖社:《意义世界的创生及其自为拥有》,载《陕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1年第1期.
[14]赖大仁:《从人学基点看文艺精神价值取向》,载《文艺报》2000年1月8日.
[15]爱默生:《爱默生随笔》,蒲隆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0.
[16]萨特:《萨特文学论文集》,施康强等译,安徽:安徽文艺出版社,1998.
[17]王琼:《萨特和他的〈什么是文学〉》,载《理论月刊》2006年第8期.
[责任编辑杜桂萍马丽敏]
A Modernized Vision of “Literature Is Humanism”
DU Liang
(School of Literature, Jiangxi Normal University, Nanchang, Jiangxi 330022, China)
Abstract: After the new ages the queries and explanation about “Literature Is Humanism” are intertwined together and arouse many arguments. Arguments about the propositions academic logic,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Ecological Literature and about the different explanation of Humanism, all bring us enlightenment, furthermore, need more discussions. Dilemma of humanistic spirit in todays society reveals a new explanation to the proposition. On the one hand seeking freedom and transcendence is human nature, on the other hand literary aesthetics reveals human freedom. Therefore, freedom of human and literature is interlinked with each other. This is a perspective of literary value. Writers achieve freedom and transcendence by production of literature and readers by their literary imagination. This is the exact meaning of “Literature Is Humanism”.
Key words:literature and humanism; literature value; humanistic spirit; aesthetic transcenden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