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里戏外，反腐都是失败

本刊记者 / 栾慧

戏里戏外，反腐都是失败

本刊记者 / 栾慧

剧中彻查北平的贪腐，只抓了一个马汉山。而历史上，蒋经国“打虎”亦不了了之。

刘烨饰演的上校教官方孟敖（中）肩负调查贪腐的重任。

1948年的国民党肌体，已经被贪腐穿透。

正如《北平无战事》中，军统出身、时任北平民政局局长、北平民食调配委员会副主任马汉山所抱怨的，“太黑了”。而这位马副主任本人就是依靠行贿获得肥差。

国民党中央党部党通局主任、时任北平警察局长的徐铁英说得更直白：“黨”下面就是一个“黑”字。

内里的溃烂已经无药可治。

中国社科院研究员、民国史专家杨天石说，1948年到1949年，国民党的腐败已经成为整体性的腐败，“像燎原大火似的把整个草原都烧起来了。”

外部的溃败来得更加猛烈。国共交战两年，配备美式装备拥有美援的国军节节败退，人民解放军连连斩获，到1948年，转入战略主动，在东北战场上的国军被压缩至几个城市。

人心沦丧。接连爆发的战争令经济失去修生养息的机会，通货膨胀，民不聊生。当权者不愿坐以待毙。38岁的“太子”蒋经国，踌躇满志，试图挽狂澜于既倒。

戏里，他被符号化为“建丰同志”，用“南京二号专线”遥控骨干亲信，派出其所掌控的“铁血救国会”成员、国防部预备干部局少将督察曾可达，会同笕桥航校上校教官方孟敖所属飞行大队20人，组成国防部经济稽查小组，来到北平，调查北平民食调配委员会和中央银行北平分行，试图揪出背后的贪腐黑手。戏外，他亲自挂帅，走上前台，直接在上海这块龙蛇混杂之地，打老虎。

打击贪腐，改革币制，收获人心，稳定物价，打败共军，一环扣一环，其中最重要的一步棋是打击贪腐。这是戏里的“建丰同志”、戏外的蒋经国都在下的一盘棋。

但这从来就是一根难啃的骨头。

在剧中，为了调查北平粮食调配委员会和中央银行北平分行的贪腐，国民党中央派出了五人联合调查小组。包括国民党中央银行总行、中央民食调配委员会、财政部、中央党部，以及曾可达代表的国防部预备干部局。联合调查小组的5人，各怀心事。表面上卷进贪腐案的是北平粮食调配委员会和北平分行，后面则牵涉到中央民食调配委员会以及中央银行。而这两个部门背后，隐藏着庞大的政治利益和经济利益。幕后的黑手是更高层的政治势力。唯一有勇气捅一捅这股势力的就是曾可达。他性格刚硬，清正廉洁，对“建丰同志”忠心耿耿，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也是“建丰同志”反腐依赖的重要人物之一。

与电视剧里反腐大戏主要在北平拉开不同，历史上，蒋经国打老虎的舞台是在当时中国最重要的工商业中心上海。

在上海，蒋经国倚重的是自己的嫡系王升。他将自己一手组建的“戡乱建国”第六大队1200人调至上海，由王升担任大队长，作为基本力量。同时，他又把自己在赣南建立起来的青年干校和青年军的干部，从全国调到上海。他留学苏联时结交的几个同学被他组成了智囊团。

王升可谓是蒋经国彻头彻尾的自己人。二人相识于江西。1939年，蒋经国接任江西四区专员兼三青团江西支团筹备处主任，急需干部。中央军校第三分校的政治部主任胡轨在三分校抽调了一批学员去赣南。第一名就是王升。王升成为“三青团干部培训班”第一期学员，蒋经国亲自训练。青干班毕业后，王升以第一名的成绩毕业，被蒋经国任命为江西第四行政区督查专员公署视察员，后逐渐往上升。他沉默寡言，做事却精明能干，逐渐成为蒋的得力助手。

这位早年曾在苏联待过14年的蒋公子，被认为是“带国民党本质的共产党”。他熟悉苏联的那一套政治手法，在赣南担任行署专员时就擅长依靠群众，走亲民路线，以此来推行自己的政治主张。

蒋经国在上海同样走“群众路线”。除了自己的嫡系部队，他还征召上海18～35岁的年轻人组成大上海青年服务总队，时称“打虎队”，编成20个大队，同样由王升担任总队长。

一手抓组织队伍，另一手抓舆论宣传。“戡乱建国”大队提出了“只打老虎，不拍苍蝇”的口号，同时，蒋经国以《上海向何处去？》发表演讲。他宣称，“放弃了打击奸商的勇气，投机家不打倒，冒险家不赶走，暴发户不消灭，上海是永远不得安宁的”。

他向上海人展现了自己“打虎”的决心和意志力：“本人此次执行政府法令，决心不折不扣，决不以私人关系而动摇变更法令。”

拥有了队伍和舆论支持的蒋经国，到上海各市场、仓库、商店、工厂等地检查囤积物资，在全市设立了11个人民服务站，方便市民递交检举材料。

蒋经国“打虎”万事俱备。但大老虎们是从来不肯轻易就范的。

在《北平无战事》中，党通局主任徐铁英是一只大老虎，同样是一只拦路虎。他不但阻止针对自己贪腐行为的调查，同时极力削弱国防部预备干部局。

“国防部预备干部局那些新进这次是要向我们这些老人儿开刀了。”这是戏里一开始就道出的徐铁英的心声。而他在后来的一系列行动中，都不断地给国防部预备干部局制造障碍。

在试图揪出徐铁英这只大老虎时，反腐又掺杂了“建丰同志”领导的国民党少壮派与国民党内军统、中统的派系斗争。

戏中，与老虎短兵相接的是“建丰同志”的干将曾可达。而在真实的历史上，蒋经国是亲自冲在前线，直接与老虎肉搏。

打击囤积居奇，稳住上海的物价，收回法币，发行金圆券，就必须首先打击那些大资本家们。

他接连召见上海经济界的头面人物，包括青帮大佬杜月笙等人，要求他们拥护政府的措施，交出全部的黄金、外汇，否则即勒令停业。他软硬兼施，对这些上海滩上的地头蛇们拍桌子，“你们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谁手里有多少黄金美钞票，我们都清楚。谁不交，就按军法办理。”

几只大老虎陆续被抓：杜月笙的公子杜维屏，从事黑市股票买卖，被抓，后被判入狱8个月。荣家的头号人物荣鸿元犯有非法套汇外币的罪行；烟草公司的经理、纸业公会理事长等人也被科以囤积居奇、拒不按政府牌价销售货物的罪名。而那位因大量倒卖外汇被逮捕的林雪公司经理王春哲被判了死刑。一些污吏也得到严惩甚至被判死刑。财政部秘书陶启民，因为利用职权泄漏经济机密，串通不法商人抛售股票。人赃并获，陶被枪毙。另外被抓捕的还有上海警备司令部经济科科长张亚民、稽查处第六大队队长戚再玉等，他们因勒索罪遭枪决。蒋经国成为了媒体口中的“蒋青天”、“打虎英雄”，甚至有外媒称其为“中国的经济沙皇”。但官员和商人组成了联合阵线，对抗蒋经国。上海市市长吴国桢，不满权力被架空，赴南京向蒋介石辞职。社会局局长吴开先公开和蒋经国冷战。儿子被抓的杜月笙也坐不住了。他给这位铁腕的蒋公子出了一道大大的难题，他透露，从事进出口贸易的扬子公司囤积居奇，请“打虎”队清查扬子公司。

而这场战役最终成为蒋经国在大陆的滑铁卢。戏里戏外皆如此。

剧中，从头到尾，曾可达都在践行着“建丰同志”的一句话：国民党内部严重腐化，共产党全面恶化。我们面临一次革命两面作战，既要反对国民党的腐化，又要反对共产党的恶化。两大革命必须毕其功于一役。对于有着中共背景的方孟敖，曾可达一直严防死守。他不遗余力地反腐，推动币制改革。但是这两项工作的结果，他都不满意。

“彻查北平的贪腐，就只抓了一个马汉山。我们干了什么？就干成了一件事，推动了币制改革。”他对方孟敖说，“什么是币制改革？还不到两个月，北平、天津、重庆、广州，最不应该的是上海，粮店统统关门。”

在他看来，老百姓将自己买棺材的银元拿出来兑换了金圆券，却买不到粮食，连一块肥皂也买不到。但却有人公然囤积物资，再在黑市抛售，赚取了超额利润。

这位清廉无私的将军最后只有赌命一搏，将10车军粮卖给了老百姓，落得了一个私卖军粮的罪名。

曾可达说，他就是在赌，赌正在上海的“建丰同志”会抓捕扬子公司的董事长兼总经理孔令侃。

显然曾可达赌输了。最后，电视剧借助铁血救国会成员、国民党政府国防部保密局北平站站长王蒲忱之口道破天机：偌大的一个上海，没有人能拿孔令侃怎么样。

在上海一心坚持“打虎”的蒋经国，并未能将那位囤积居奇的扬子公司负责人、上海滩上最大的老虎孔令侃逮捕归案。

他命令经济警察大队长程义宽搜查并查封了扬子公司，但是迟迟未对孔令侃采取抓捕行动。事情的演变就像人们猜测的那样：孔令侃从南京搬来了救兵宋美龄。宋要蒋经国放弃调查扬子公司。蒋不答应。宋将正在北平督战的蒋介石请到了上海。在蒋介石的干涉下，扬子公司遭调查一事不了了之。

虎头蛇尾的结局令蒋经国在上海的权威迅速地消减。1948年8月20日进入上海“打虎”的蒋经国，11月6日悄然离开了上海。70天的上海“打虎”行动烟消云散。

《北平无战事》中，曾可达和方孟敖飞行大队在1948年7月6日进入北平调查贪腐，10月8日，曾可达接到了“南京二号专线”的最后一个电话：

“可达同志，我们失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