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晓蕊
1945年的深秋,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背着竹篓,沿着崎岖的小路走进山林。父亲去世得早,家里有多病的母亲,年纪尚小的妹妹,因而,他孱弱的肩上早早地扛起生活的重担。他在山林里转来转去,想找些可以果腹的食物。
然而,正赶上饥荒年,丛林中可充饥的野菜、草根,大都被村民们挖了去。在林子里转悠了半天,只采到很少的山野菜,他又累又饿,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歇息。
抬头向远处望去,薄雾笼罩的丛林中有一处山谷,当地人称空幽谷。据说四周危崖壁立,怪石嶙峋,且有凶猛的野兽出没,村里人都不敢进入那片山林。他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那里或许能找到些吃的。
早上临出门时,妹妹拽住他的衣角哭,嘴里喃喃地说:“哥哥,我饿。”她的头发乱蓬蓬的,身子瘦得像根细竹竿,走起路来直晃悠。想到这里,他不由得鼻子一酸。最终,饥饿战胜了恐惧,他站起来,向山林深处走去。
少年拖着疲惫的身子,走走歇歇,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来到一片寂静的密林深处。
他边走边东张西望,用树枝胡乱地拨着草丛,忽见地上冒出来些蘑菇。少年心中大喜,忙走到跟前,弯下腰去采摘蘑菇。不料脚下一滑,他感到天旋地转,整个人向山坡下滚去。待回过神来时,身体已被一截树杈拦住。
只觉腿上一阵剧痛,他低头一看,血顺着裤腿淌出。少年咬牙忍着椎心的疼痛,脚步蹒跚地向上爬去。费了很大的劲才爬到坡上。
他倚在一棵树下,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声嚎叫,那声音阴森诡异,听得人汗毛直竖。少年吓得面如土色,身体蜷作一团。
片刻后,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草丛里露出一双发着绿光的眼睛,凶狠的目光直直地盯着他,那是一匹毛发灰黑的野狼。少年眼中布满惊恐,想要逃跑,却浑身瘫软。
野狼猛地跃起向他扑来,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在这危急时刻。只听“呼呼”两声枪响,待他再睁开眼时,只见狼应声倒下。回头看去,树后站着一位老猎人,手里端着一支猎枪,是他及时扣动了扳机。
这位头戴毡帽、须发花白的老人,一脸惊奇地问道:“你这个男娃子,胆子也忒大了点,怎么跑到这荒谷里来了?”少年仍惊魂未定,浑身直打哆嗦,结结巴巴地讲了他的经历。
那老人手捻着胡须,若有所思地说:“这会儿天色已晚,你的腿又受了伤,今晚就去我那里暂住一晚吧。”他感激地应道:“我听您的话,就是给您添麻烦了。”老人肩上扛着猎物,搀着受伤的少年,来到一间破旧的木屋里。
老人给他的腿上涂了些草药后,便到灶前烧火做饭,一股浓香从锅里飘出来,袅袅的香气直钻入少年的鼻孔。过了一会儿。一大碗冒着热气的肉汤摆到面前,少年眼睛一亮,端起碗来吃得满嘴流香。老人一脸慈爱地看着他吃完。又铺好床,让他安然地睡下了。
第二天吃过早餐后,老人装了半袋苞谷面,还包了一大块狼肉,让少年带回家当作过冬的食物。随后,又亲自将少年护送出山谷。老人站在一处土坡上,目送他离去,少年走出好远再回头看,老人如一尊身披霞光的雕像。
“儿啊!”母亲急急地迎上前说,“你昨晚去哪里了。娘担心得一宿没睡。”他讲了这一路的奇遇。母亲眼里闪着泪光说:“你遇到了‘活神仙,咱们全家都要记得他的恩德!”
多亏了那些带回来的食物,少年与家人才能勉强度日糊口,熬过那个异常寒冷的冬天。
两年后的一个秋日,在母亲的催促下,少年背着新磨的半袋苞谷面,又一次走进了山林。他凭着记忆一路摸索,来到老人的木屋前,只是人去屋空,老人已不知去向。
几十年一晃就过去了,当年的莽撞少年,成了满头白发的老者。他的儿子走进一座大城市,成为一名机关干部,并已在城里娶妻生子。这位老者就是我的爷爷,少年遇狼的故事,是我从父亲口中听来的。
那几年,逢上村里集资建桥、重修校舍,爷爷打来电话,父亲在电话这头诺诺应道。没过几天,一张载满爱意的汇款单寄往山村,父亲说钱不在多少,只是为了尽一份心意。
村里有人到城里看病或办事。经常会按爷爷给的地址找上门,托父亲帮忙。父亲总是笑脸相迎,尽量抽出时间帮着张罗。我对此有些不解,父亲笑呵呵地说:“都是乡里乡亲的,能帮上忙的尽量帮。更何况你爷爷一直有个遗憾,我这是为他偿还心中的那份亏欠。”
日子越过越好,父亲想把爷爷接到城里来享享清福,可爷爷却婉言回绝,说在乡下住惯了。两年后的一天,接到老家打来的电话,说爷爷得了重病,经查已是肺癌晚期。
我们一家人匆匆地赶回老家,躺在病床上的爷爷已气息奄奄。父亲俯在他床边轻声说:“爹,你想吃点啥?”没想到爷爷说:“我……想喝碗玉米糊糊。”
当满满一碗玉米粥端上来时,爷爷颤巍巍地伸出手来,忽又无力地垂了下去。众人齐齐地扑通跪倒在床前,顿时悲声四起。顺着爷爷手指的方向,家人忽然明白了,欠下的半袋苞谷面,成为老人一生未了的心愿。
(摘自《思维与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