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loser的满满善意

本刊特约撰稿 / 路鹃

来自loser的满满善意

本刊特约撰稿 / 路鹃

《哆啦A梦》在台湾陷入禁播漩涡，家长或许不是担心那些羽量级的暴力，只是唯恐孩子变成大雄那样的人生输家。

哆啦A梦最近有点烦：台湾儿童福利联盟、高雄市教师职业工会、高雄市各级学校家长协会批评《哆啦A梦》涉及霸凌情节，会助长校园暴力，是一部“不适合儿童长年观看的卡通片”，要求播出方华视“立即下架”，待严选无霸凌剧情的集别再播出。兹事体大，台湾“通讯传播委员会”（NCC）出来表态了，检举案件将依照标准作业程序，调阅带子、检视节目内容，再决定是否禁播。

本着对传播自由的尊重，NCC其实一直是晚娘脸、亲妈心，还没有一部卡通片真正被打上“斩立决”的红叉叉，2012年momo亲子台播出日本卡通《校园迷糊大王》中，出现了高中生看色情光碟的场景，电视画面上巨乳抖动、男生表情血脉贲张，还伴有不堪入耳的淫声浪语。NCC接到投诉，判定亲子台违规严重，最后开出60万台币的罚单了事。台湾关于儿童节目暴力和色情的标准，广播电视法中有分级制，也有将违规内容锁码或打格子进行处理，旨在保护未成年人的身心健康及维护公序良俗。事实上，卡通片的制作从来没有放弃过打擦边球的尝试，有裸露癖的蜡笔小新整天放黄腔调戏美女，娇叱着“我代表月亮消灭你”的美少女战士，冷不丁也会溅出一屏幕血，将专注卖萌为己任的哆啦A梦和这些反面教材撮作一堆，理由何在？

哥伦比亚大学曾进行过一项长达17年的研究项目，对受试者看电视的时间进行详细统计，研究发现，处于青春期的未成年人每天看电视的时间如果超过1小时，其成年后产生暴力倾向的可能性将增加一倍。这是迄今为止对“电视看多了会变凶”这一假说最具有说服力的研究报告。历来认为，儿童识字量贫乏，报刊上的暴力、色情描写对他们不具意义，但是儿童可以轻而易举打开电视机，暴力和色情画面对他们的影响是植入性的，因此，世界各国对儿童影视作品的内容规制都采取从严原则。今夏，被拒签35次终于拿到美国签证的《哆啦A梦》就遭遇了更为严格的安检，在迪士尼XD电视频道播出前，所有关于暴力、歧视和性的描写都将被严格处理，比如点赞率最高的大雄色眯眯偷看小静洗澡的情节。但粉丝吐槽最剧烈的还是它的本土化处理：哆啦A梦爱吃的铜锣烧换成了比萨，日元换成了美元，大雄有了个很牛的英文名字：Noby，他那张难看的0分试卷也被纳入了美国的评分系统—F……傲慢的美国人绝不迁就日式画风后面的文化意涵，远征美利坚的哆啦A梦不过是遭遇文化沙文主义清洗的又一例证，这样的哆啦A梦简直是“哆啦噩梦”，反而是涉及暴力指控的胖虎，在性格特征和情节设定上，却未做任何修改。

既然台湾的NCC和美国的FCC（联邦通讯委员会）在《哆啦A梦》的暴力制裁上都心不在焉，那就有必要深究一下家长们到底在担心些什么。的确，几个主要角色挨个数过去，没有一个能胜任小朋友的理想榜样：整天炫富的小夫，只会用拳头说话的胖虎，而大雄，根本是个废柴集合体，不爱做作业、长相路人还对漂亮妹子想入非非、体育不好、功课不好、好吃懒做、贪玩、讨厌父母、爱做白日梦、遇事哭诉、被欺负了没有还手之力，只会回家找哆啦A梦帮忙……对任何一个望子成龙的父母来说，简直就是噩梦。更让人丧气的是，虽然有有求必应的哆啦A梦傍身，大雄却没有实现过屌丝逆袭的神话，胖虎和小夫见了他仍然是修理没商量。每个孩子都想拥有一个哆啦A梦，却没人想成为大雄。胖虎和小夫虽然也不讨喜，但代表了更易为人所接受的现实，胖虎头脑简单却孔武有力，轻轻松松就混成了学校霸王；小夫瘦小，但脑筋灵光，有时甚至能和胖虎走上几个回合，时不时用漫画、零食贿赂胖虎，从而获得施暴方的资格共同欺负大雄。小夫配上胖虎，那就是校园帮派的翻版。动漫神作其实亦是现实倒影，成年后的大雄即使再长高长壮点，面对的游戏规则也不会改变。

“如果长年看下来，小孩子恐怕就会变成大雄！”父母们的担忧反映了一种微妙的暴力观，《哆啦A梦》里那点羽量级的暴力才不会令他们大惊小怪，孩子变成大雄那样的人生输家才是他们最恐惧所在。在一个强者制定法律的时代，得到百宝袋哆啦A梦那是科幻片，拥有一对硬拳头才是现实又经济的自保技能。毫不意外地，父母们这一番玻璃心遭遇了广大粉丝凶猛的嘲笑，这部老少咸宜合家欢的卡通片都要被贴封条，难道以后卡通片都要低龄化到《天线宝宝》的级别吗？甚至有人吐槽，以后小朋友最好连新闻都不看，省得长大变成政府官员。即使《哆啦A梦》的确存在隐患，父母们似乎也低估了教育的反制作用，好的教育可以阻击暴力进击的脚步，令恶之花没有衍生的土壤，伴着这部动漫成长的几代人中，一定不缺少正能量的力证。

大雄50岁了出生于1964年8月7日的大雄刚刚度过50岁生日。最近在日本上映的《哆啦A梦：伴我同行》在粉丝们看来也是送给大雄的一份生日礼物。片中，大雄与静香终于喜结连理。

我们生活在每天都能或直接或间接接触到暴力的年代：有人在公车上引爆炸弹、飞机被击落坠毁、校园暴力更是时有发生……一切都比影视剧和电脑游戏中的情节更逼真、更骇人。向一部人畜无害的卡通片喷洒消毒水，不过是一个螳臂挡车的苍白手势。小朋友的世界远比成人想象的复杂，而成人对他们的解读能力，往往又比自认为的更为贫乏。父母们常常把“他还小呢”当成一株自欺欺人的隐身草，殊不知，这棵草举起来容易，扔掉，却难。

日本的文艺作品，对于敏感的社会议题从来都保持着异乎寻常的清醒态度和世俗性，即使主要读者群是小朋友，也坚持不回避、不溢美、不隐恶。他们坚持认为，高中生对色情光碟发生兴趣再正常不过，现实也不是童话里那般黑白分明，施善未必得善—大雄带着新鲜出炉的铜锣烧去分给小伙伴，却被他们架在门上的水桶浇了个透心凉，然后他们抢过铜锣烧哈哈大笑扬长而去。而施暴未必遭到惩罚，世上就是存在胖虎这样的人，把使用暴力看成理所当然的事，并把拥有暴力当成是一种对自我力量的肯定。

那么，藤子不二雄创作大雄的初衷到底是什么呢？他懒惰、瘦弱、蠢笨、倒霉……爸爸给他起大雄这个名字，是希望他健康强壮成长，雄伟过人，可惜在他身上，一切都刚刚相反。

但是且慢。救助动物于危急，他难道不善良吗？帮助朋友，他难道不义气吗？在哆啦A梦的帮助下，他不知挽救了多少次地球。他最最了不起的地方，是将所有失败和不快，删除得比它们来的时候都快，明天对大雄来说，永远是新的一天。像大雄这样“失败”地活着，比起追求成功，只怕更容易、更好过一些。藤子不二雄通过笔下这个最“成功完美”的人物，向整个世界释放出的善意，相信已被绝大多数人满满接受。你看，NCC收到的抗议禁播的家长来信，远比之前的投诉信要多得多。